旧玩偶,犬张子。

    它们是早就“死亡”的旧物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站在房间里,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我惊恐地发现更多熟悉又陌生的旧物件。

    恍惚间,我有种时空错乱感,仿佛自己还没有考上东京的大学,依旧在老家待着。

    爱用的手账本、签字笔、写字板;漂亮的发绳、手链、遮阳帽;墙上的涂鸦、污迹与斑驳。

    屋檐上的风铃,窗前的晴天娃娃,桌上的故事书。

    从我记忆模糊的小时候,一直到我去东京上大学,我所有的过往凝聚于此。

    我越看越是浑身发麻,心脏怦怦乱跳,血色从脸上褪了个干干净净。

    忍不住跌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息,脸色憋闷到发紫。

    我发现了一个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瘆人规律——

    所有的时空汇集于此处。

    “他”是有选择的。

    不是所有我用过的物品都在这里。

    只有我最重要的那些在。

    凡是我有记忆的,最喜欢的,珍视的物品,无论我有没有对别人提起过。

    它们都在这里。

    像献给公主的珠宝匣,为了取悦她,讨她欢心,摆满了熠熠生辉、光彩夺目的美丽浑圆珍珠。

    可……他怎么会知道?!

    连我的爸爸都不知道那个早就摔碎的犬张子摆件,爪子上被我用粘土偷偷补过。

    更别说其他的东西。

    为什么他会知道?!

    密密麻麻的寒意爬上我的脊背。

    我整个人在他面前如同是赤裸的。

    一切思想和秘密都无处遁形。

    他能彻彻底底看透我。

    那双眼睛……那双猩红色的,旋转着美丽黑色花纹的眼睛。

    诡谲又奇异。

    有着特殊的力量。

    刺破肌肤、血肉、骨头,无形巨力攥住灵魂。

    我的牙齿咯咯打颤,不停搓着胳膊。

    好恐怖。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现实竟比梦境还要可怕。

    我不敢去想这个屋子出现在这里的深层含义。

    他为此准备了多久?

    他有多么了解我的过去?

    他想做什么?

    我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血液冰冷,控制不住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看着自己的手心发愣。

    我所有过往生活的私密痕迹都留在这里,就像一幅打开的画卷,被人肆无忌惮观赏。

    我不敢碰任何东西。

    我怕我忍不住,直接吐出来。

    这里的每样物品的触感都那么怪异与恶心。

    诡异莫名的旧物件,惊悚黑暗的潜在暗示。

    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男人。

    我没有忘记自己在昏迷之前,遇到了谁。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是谁?

    他有什么阴谋?

    还有最令人绝望的问题——

    我能从这怪诞诡异的现世之梦里逃出去吗?

    我花了一些时间来让自己的眼泪停止下来。

    等等。

    我擦着眼泪,目光扫过什么,忽然怔了下。

    不太对劲……

    我又重新拿起玩偶和摆件仔细观察,抚摸对比。

    一道灵光倏然闪过脑海。

    我曾经与这些东西朝夕相处,日夜相伴。因此,在最初的诧异过后,我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尽管它们已经足够相似,可我知道,我就是知道……这不是本来的那个。

    这差异极其细微,有时是角度微妙的扭曲,有时仅仅是触感的细微变化,有时甚至是气味与感觉的差异。那些令人感到违和与怪异的细节,仿佛伪人拼尽全力模仿人类的生活习惯。

    不仅没有一丝让我感到回到故乡的温馨感动,反倒令人心惊肉跳、寒毛卓竖。

    我渐渐冷静下来。

    我忽然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

    ……是谁?

    我轻手轻脚脱下鞋子,只穿着能够吸音的袜子,缓缓挪动脚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托这里的布局完全按我的房间布置的福,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

    我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门板,将耳朵贴在上面。

    一个女声。

    一个柔媚清冷,只听声音,便能让人感到她的美艳动人的女声。

    宛如飘着浮冰的海上,两块极透彻的寒冰碰撞,啪嚓。

    “……所以,因陀罗,”女声冷笑着质问,字字尖锐,咄咄逼人,“你折腾了这么久,耗费了这么多人手,就为了带一个女人回来?这对我的计划有什么帮助?”

    男人并没有回应。

    只是沉默。

    我更用力地将耳朵贴在门上。

    下一秒,声音响起了。

    它宛如贴着我耳畔的情人低语,又切实是在门的另一面。

    他说:“你醒了?”

    我露出见了鬼似的表情。

    猛地往后踉跄了几步,撞到了不少杂物。我被绊倒在地上,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往后退。

    我惊恐地看着那扇被关得死死的门板。

    下一瞬,我倏然扑上去,飞快在门内把门反锁。接着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屋子里找趁手的工具。

    床单被我掀起来。所有的抽屉全部被我打开。

    原本整洁温馨的房间转瞬间变得凌乱不堪。

    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这里没有一件有杀伤力的东西。

    他的声音模糊地传来,每一个词句都宛如靠紧着我的耳畔,气流滚烫而急促。

    我甚至能感到他濡湿温热的压抑喘息,就擦着我的肌肤,黏腻地附着在我的身上。

    “睡得好吗?”

    “早餐想吃什么?”

    “礼物我准备了很久……真想第一眼就看到你惊喜的笑容。”

    不要过来——!

    别靠近我!!

    ——砰砰砰!!

    我再也顾不得不要发出声音,胡乱找了点东西,拼命砸窗户,却发现怎么也砸不开。

    “捉迷藏的游戏?真可爱,我许久没玩过了。”他恍然大悟,说,“我记得做鬼的那位,要数一百下,才能开始捉人。”

    牢固得惊人。

    “那我要开始数了。啊啊,真期待啊,你会藏到哪里?”

    眼看门锁正被旋开,我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衣柜里。

    “一。”

    无数条蓬松柔软、美丽得不可思议的衣服,差点将我埋了起来。

    “二。”

    我喘着气从衣服堆里钻出脑袋,惊魂未定地咬着手指,冷汗浸湿了布料。

    “三。”

    这是我小时候的习惯。

    幼年和朋友们玩捉迷藏,我总喜欢躲在衣柜里。

    后来有一年夏天,我在田野里和朋友们一起抓蝴蝶。小道上走来一个穿着白袍的老人。

    他握着一根铁黑色的日月锡杖,周身仙气飘飘。偏远的乡下很少有陌生旅客来访,不少孩子们都停下来,好奇地看着他。一只蝴蝶停在不远处的绿叶上,我握紧捕虫网,蹑手蹑脚靠近。

    那老人原本气质和蔼慈祥,微微含笑,颇有神性,看见我的脸时,却一副如遭雷击的表情。他急切地抓着我,问我的姓名和年龄。

    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我吓得哇哇大哭,以为他是要把我抓走的大坏蛋,我用力咬他的手臂,哭着跑回家,一个人害怕地抱着膝盖躲在黑暗的衣柜里。

    谁承想,那老人居然追着我来到了家里,他似乎是十分有名的忍者,实力强大到了被人称为“仙人”的地步,有些神鬼手段,自述名为大筒木羽衣。在二十年前,资讯不发达的乡下,人们对这样的强者十分敬佩。

    爸爸和妈妈热情地招待了他,询问他的来意。羽衣说,他感知到这女孩将来有不幸而悲苦的黑暗遭遇,而这遭遇竟与他的后代有关。

    他那后代里,一人健康阳光,开朗坚毅,即使遇到困境也永不服输。而另一人虽天资卓绝,却傲慢自负,有着难以言喻的病态扭曲精神,行事偏激。

    羽衣多年来在乡野中游历,风餐露宿,便是为了找到那愤然离家的后代,不让他做下恶事。

    从小看大,羽衣对我与他的后代纠缠在一起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

    这阴森湿冷的黑暗命运,力量强大到连他这样的仙人都感到不寒而栗,无力撼动。

    他深感自责愧疚,但因果并不是没有解决之法——他愿意将我带走,与他的妻子共同把我当作女儿抚养,此生避世不出。以免我将来遭遇不幸。

    父母听闻自己的女儿被这样厉害的仙人预言,会有不幸的未来,都吓得面色发白。在商量过后,父亲说,这件事,我想让我的女儿自己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