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也把握得很好。

    总是盯梢的绝暂时不在,空档期宝贵。

    宅邸空旷,因陀罗忙得整日里见不着人。

    所以,打开窗户多通风,在保养昂贵木地板的时候,稍微将桐油多洒出一些,气味浓烈一些,遇见火焰时燃烧得就更加强烈。

    老房子大多是木质结构,在干燥的秋天极易燃烧。

    庭院里浓紫绀黛的睡莲开得正好,因陀罗饮食清淡,行事作风又颇有古法。简直比斑还要老成,如果不是那张脸,我都会以为他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

    斑都还会用聊天软件发语音呢。

    因陀罗却好像网络笨蛋,完全不用一点。这个年代了还在用羊毛笔和和纸。难道是古代人吗?

    这栋宅子里没有一点科技设备,我连想求救都找不到通信机械。

    只要附庸风雅,往饮食里放漂亮的睡莲花瓣,他这样古典老派的人是一定会品尝的。

    再将滋味烹调得符合他的口味,那么他就会吃下足够多的量。

    只要超过五克,生物碱就足以使人精神麻痹。

    在火焰燃起时,陷入昏迷,无法察觉。

    我简单将乱翘的头发扎起来,将辉夜赠送给我的发簪,稳稳插进发丝里。鲜红的红椿花在我的发间盛开。

    接着,我将辉夜推出去,一直推到水源附近,不会被大火灼烧到的地方。

    “你真的要这么做?”辉夜在我身后懒洋洋地问,“摆脱掉那家伙的机会只有一次。你不会以为他下次还对你放松警惕吧?”

    “因陀罗当然是讨厌鬼!

    “我只是——

    我回头看了下辉夜,在灼灼燃烧的火焰中对她微微笑了下。靠得越近,烈焰烘烤得我的肌肤越疼痛,眼泪还没有淌出来,就蒸发了。

    快得就像没有存在过。

    “不想成为让爸爸妈妈失望的人。”

    第34章 天生恶种

    我总是十分擅长让身边的人失望。

    最开始,是关心爱护我的父母。

    我在孩童时非常顽皮,时常与伙伴们去田野里捉蝴蝶、青蛙、小鱼,玩得浑身脏兮兮回家。

    与其他的孩子不同,我痴迷于那种凌驾于弱小者之上的操纵感。

    在他们饲养捉来的蝴蝶青蛙,对比着谁的新宠物更漂亮可爱时,我蹲在树丛里,眼睛因兴奋闪闪发亮,脸上露出那种轻飘飘的、愉悦的、孩童式的天真的笑容。

    拇指与食指合拢,轻轻捏住蝴蝶漂亮脆弱的翅膀,小心翼翼地、慢慢地、以一个近乎折磨的方式,将蝶翼一片片从蝴蝶躯干上撕下。

    嚓。

    这声音令我浑身血液沸腾。

    女贞子黑色的浆果会让小动物呕吐、抽搐乃至死亡。

    将足量的秋水仙掺入饲料,能使一头小牛犊腹泻痉挛而死。

    紫藤花犹如紫色的瀑布般美丽,但果实却含有剧毒氰化物。只要小心收集它的种子,就可以制作捕猎野兔的陷阱。

    只要用心观察,广阔的田野里,有那么多、那么多,可以轻易致命的有毒植株。

    为什么我的玩伴们,只拥有几只蝴蝶,几条小鱼,就心满意足呢?

    小小的、毛茸茸的野兔在我的怀里踢腾着小腿挣扎,多么旺盛、强健的生命力啊。我轻轻捂住它的口鼻,感受到它急促的呼吸渐渐微弱,涌出温热的血沫。

    我的手掌湿漉漉黏糊糊的,野兔猩红的血往外涌。

    直到它的呼吸消失,那瞬间,我感到自己在战栗。

    带血的手指摸了摸嘴角,我发现我在微微笑着。

    我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轻柔地摩擦着野兔逐渐冰凉的皮毛。

    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愉快又惬意地、咯咯笑了一会儿。

    这样的事情做得次数多了,难免被人发现,大人们就约束自己的孩子,不再与我玩耍。

    在我一个人抓着捕虫网走在田野上的时候,身后总有异样的目光与窃窃私语。

    父亲越来越沉默,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与我谈过无数次。

    但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啊。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呢?为什么这样的事是错误的呢?

    说起来,都是他们不对啊。

    人类,不就是大一些、又聪明一些的动物吗?

    平日里,一样为了生计奔波劳碌。

    中毒时,一样会抽搐着眼神涣散。

    死掉时,和野兔又有什么分别呢?

    只要将剂量再加大一些,或许……或许……

    我蜷缩在衣柜里,咬着手指,尝着自己鲜血与碎肉的腥腻味道,冷静地想。

    或许。

    这些讨厌的声音,这些让妈妈哭泣的目光,就能消失了啊。

    可我那时毕竟还是个孩子,事情很快就败露了。

    因为剂量不大,那家的大人只是腹泻了几天。乡野间民风淳朴,他们误以为这是孩子间的恶作剧,未曾洞悉我的恶意,只让我道歉就作罢了。

    等到那家人离开,母亲抡起手臂,用力扇了我一巴掌。

    啪!!

    我被打懵了。

    乡野中教育孩子的方式大多粗鲁,我的玩伴们犯错后时常被父母打骂,哭声传得老远。但我的母亲从来没有打过我一下。

    我之前将家里的蜜糖偷出来,滴在地上,引来一窝蚂蚁,接着用土围起来,拿了一杯水,慢慢地把水倒进去,看着无法逃生的蚂蚁们挣扎着,逐渐溺死在小小的水洼里,一个个漂在水面上不动了。

    我盯着那些,我注视它们,我观赏它们。

    我看着它们从喜悦到慌乱,直至遭受灭顶之灾。

    我的心中又泛起那股轻飘飘的,又痒又酥麻的愉快感觉。

    畅快。愉悦。飘飘欲仙。

    我情不自禁想微笑。

    我抬起头。

    我看见母亲拿着冰棒站在门前。

    她的表情一片空白,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天气太热了,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那冰棒已经全都化了,流了她满手,她却无知无觉。

    红豆冰棒,是我那时最爱吃的。

    母亲应该是要拿来给我吃的。

    我疑惑地看着她,母亲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喊我一声?

    “妈妈?”

    我喊了她一声。

    她不知怎么,倏然冲了过来,半跪下来,将我用力搂在怀里,抱着我号啕大哭。

    我有些不明白,眨了眨眼睛,母亲为什么要抱着我哭呢?

    “别再这样了,”她哭着说,拼命摇晃我,“别再这样了!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啊,你是妈妈的好孩子不是吗?!你答应过妈妈的!别再这样了啊!!”

    她应该是很不赞同我做这样的事,但即使这样,即使这样。

    她也从来没有打过我。

    这是第一次。

    我捂着红肿的脸颊,呆呆地看着母亲。

    明明被打的人是我,母亲却哭得比我还要厉害。在哭声中,我听见她心灰意冷地说。

    “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嘴唇茫然地张合了几下。眼泪啪嗒啪嗒落下。

    不。

    不对。

    不是这样的。

    妈妈,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啊,妈妈,是他们让你伤心难过啊。

    妈妈,把他们全都杀掉不就好了吗?

    只要死掉了,就像山鸡,就像狐狸,就像野兔……就像那些死掉的弱小者。

    他们就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们了啊。

    死掉了,就一动不动了。像一大块冷掉的肉,躺在那里,变得冰冷僵硬。

    难道不对吗?

    我哪里错了?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不对?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让你失望的人是我,妈妈?

    “妈妈……”

    我嗫嚅着,怯生生地看着她断然离去的背影,伸出手:“妈妈……”

    别对我失望。

    我是好孩子。

    我是好孩子的。

    妈妈……

    我的手落在半空中,无人接住。

    她再也不愿理我。

    我改掉了,那之后,我努力改掉了自己的“坏习惯”。

    我拼命忍耐,拼命地、拼命地忍耐。哪怕将十根手指咬得鲜血淋漓,哪怕整日整夜缩在衣柜里不停冒虚汗发癔症,哪怕发着高烧胡言乱语。

    我抓到蝴蝶又将捏着它的翅膀的手指硬生生扭折,放走蝴蝶;我扼住山鸡野兔的脖颈,手臂颤抖着满是冷汗,我用另一只手掐着自己的手腕,强迫自己松开它们;我将袋子里、瓶子里精心采集的植物种子埋到最深最深的地下,再也不看一眼。

    我全部都改掉了的。

    妈妈又对我温柔起来,会给我唱好听的歌谣,柔声念睡前故事,给我吃红豆冰棒了。我好高兴。

    但是我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