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半句话,他是对我说的。

    他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我大口喘气,满头是汗,紧张地看着他。

    “你要对我说什么?”他静静地问。

    ……欢迎回来,因陀罗?

    我哆哆嗦嗦往后爬,慌不择路站起来想跑。

    他踩住我的衣摆。

    我摔倒在地上,听见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他的手指碰到了我的脚踝。

    那里早就有一圈淤青。

    我的眼前闪过混乱的,潮湿而闷热的仓库,狭窄又黑暗的衣柜。

    被束缚的手腕。

    甘甜猩腻的血液。

    舌苔滑过脆弱的眼球。

    疼痛。喘息。挣扎。撕咬。

    捕猎与被食用。

    我尖叫出声:“辉夜!!!”

    他握紧我,攥着脚踝我往后拖,我死死抠着地板,指甲翻卷着出血。

    “辉夜!!辉夜!!!”

    白发的美丽女人,冷淡地注视着这场闹剧,事不关己地安静坐着。

    “……妈妈!!”我哭着尖叫。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我听见轮椅缓缓滚动的声音。

    辉夜拦在因陀罗面前。

    “小东西,尽会给我惹麻烦。”她皮笑肉不笑,用力扯了扯我的脸颊肉。

    有点疼。

    我缩了缩,讨好地对她笑了下。

    因陀罗看着她。

    辉夜说:“我要这孩子推我去庭院里散步。”

    “你跟我要人?”

    “是通知。”

    因陀罗扯了下嘴角,很是不屑。

    辉夜道:“看得出来,这段时间,宇智波家的那几个年轻人,没少让你吃苦头。”

    他脸色变了下。

    “不劳你操心。”因陀罗冷冷道。

    “年轻人做事就是不牢靠。”辉夜懒洋洋道。用尖尖的指甲,挑起我的一缕发丝,“注意你和我说话的态度,因陀罗。我们的合作还没结束……还是说,你想让我们提前分道扬镳?”

    锋利的威胁。

    难言的沉默在弥漫。

    无声的对峙与拉扯。

    因陀罗忽然伸手,也没见他手里拿着什么利器,就将我绕在辉夜指间的发丝划断了。

    我惊恐地看着他。

    难道他是剪刀妖怪?!

    辉夜松开手,丝丝缕缕的断发就掉了一地。她压了下下颌瞥了眼,表情很冷淡。

    “傲慢的小鬼。”她不咸不淡地评价。

    “第一次听你说要出门,辉夜,”因陀罗说,“我进屋前,看到池塘里的睡莲开了。一起赏花。”

    他垂下眼睫,看向我。

    有人撑腰说话就是不一样,我色厉内荏:“你先走!”

    因陀罗无可无不可地迈开腿往前走。

    我推着辉夜警惕地跟在他后面。

    出了障子门,迎面是早秋微凉的晚风。偌大的庭院里铺设了枯山水,池塘里的水引自山泉,浓紫绀黛的睡莲已经开了几朵,在水面漂游着。惊鹿间或发出“咚”一声闷响。

    我站直身,入目望去是满山苍翠碧色。

    我曾在这山里走了一整夜,却没有好好看过山上的景色。

    那么,倘若是已经知晓世界绚烂多姿之人呢?

    我心中一动,垂下眼睛去看辉夜的神色。

    她表情倦怠,垂着眼睫,连这般美丽的风景都懒得看一眼,只是静静望着搭在膝盖上的手掌。

    她忽然按了下膝盖下方,小腿一动不动。

    她没有膝跳反*。

    *忽然出声:“在、在我的老家,秋天天气转凉时,流行烤年糕来吃!”

    其实是冬天的风俗。

    但我每天琢磨怎么偷跑出去,早把这栋日式宅邸转遍了,期间偶遇白绝五六七八只。前两天在厨房发现了一袋年糕。

    “你想吃吗?”因陀罗问我。

    他靠近过来,神色柔软地问,咖色的长发发梢柔软地擦过我的手背。

    浑身发毛。

    我猛地跳了起来,往辉夜怀里钻。

    繁复昳丽的和服大袖盖住我,辉夜搂着我,一点点用衣服将我裹起来。

    我闻见月亮的味道。

    因陀罗的脸色阴沉下去。

    辉夜慢慢笑起来:“好啊,”她一改神色恹恹,在我脑袋上发出愉快的声音,“让绝把东西准备好。”

    于是,莫名其妙三个人在一起烤年糕吃了。

    我当然是负责烤的。

    这两个看着生下来就在终点线的古典美人,连辉夜给我抹在脸上的化妆品都用的是特供品,应该前半生都没有吃过这种平民小吃。

    点燃炭火,将白白硬硬的年糕剪成小块,用铁夹放在网上烘烤。

    木炭燃烧的白噪音、流水淌过的声音、惊鹿落地的闷响。

    年糕噗噗膨胀起来,在表面鼓出雪白的泡泡。有的很小,有的很大。我忍不住用夹子把大泡泡戳破,它噗得冒出一团热雾,萎靡地塌下去。

    “像这样起了泡泡就是烤好了。”我把烤得柔软黏糯的年糕放在小碟子里,“可以吃了。”

    绝准备了十来种蘸料,我只认识黄豆粉和红糖浆。保险起见,先蘸了红糖浆,接着撒上黄豆粉,仔细地将叉子摆放在碟子上,端给辉夜。

    年糕接二连三地烤好,我本来不想给因陀罗,因为他是大坏蛋,绑架犯,我绝对不会和他做朋友。但小时候在家里烤年糕,我递给爸爸妈妈递惯了,烤完顺手就递了过去。

    他绝对误会了什么,抓住我要往回收的手腕,盯着我,咬住了年糕。

    年糕入口的时候,他怔了下,接着面不改色地嚼了几口吞了下去。

    “我暂时离开一下。”他对我说。

    我满头雾水。辉夜用袖子捂着嘴,在我身后发出幸灾乐祸的嗤笑声。

    太好了!

    她终于开心起来了。

    我跪坐在炭火前,偷偷侧过脑袋,看着她弯起来的眼睛,心里也变得喜悦而欢欣。

    障子门是开着的,辉夜方才为我梳妆,在屋子内摆了面落地镜。

    因陀罗大概不知道,从镜子里可以看见他在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给自己连灌了七八杯水,直到把茶壶里的茶水全部喝光了。

    又去找绝拿了点冰块含在嘴里,很有强者包袱地坐在蒲团上,紧紧抿着嘴角,握着拳头一言不发,根本不知道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完全被我看见了。

    刚烤好的年糕看起来平平无奇,貌不惊人,只在表面微微冒着热气,其实内里的温度很高。

    我小时候就经常被烫到舌头,哭着找母亲要凉水喝。长大后才学会耐心,等待不那么热了,再叉起来吃掉。

    但我知道辉夜是初次尝试烤年糕,担心她烫伤,递给辉夜和他之前,都有吹气晾凉过,应该是稍微有些烫嘴,但刚好入口的温度。

    方才辉夜吃了也没事,还夸奖我烤得很松软,火候刚刚好。

    那为什么现在因陀罗却一副完全受不了的样子,在那里抿着唇硬撑?

    难道……

    我的心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可笑猜测。

    因陀罗是怕烫的猫舌头吗?

    第33章

    自从意外得知这件事以后,我就忍不住偷偷观察起因陀罗。

    之前因为对他很害怕,每次见到他我就原地弹射而起,跑得比兔子还快,即使被逮到也是又抓又挠拼命挣扎,常常累得体力透支晕过去。更别说注意他的日常起居。

    但大概觉得是有辉夜给我撑腰了,我的胆子比之前肥了许多。有时会躲在辉夜身后,探出脑袋偷偷瞥两眼因陀罗,然后光速缩回去。

    有时候能听到他低低的笑声。

    因为我黏着辉夜的缘故,因陀罗也时常……用辉夜的话来说,“一个两个没眼色的东西,尽知道凑到我跟前碍眼”。

    这个“一个两个”中,应该不包括我吧。因为我很乖的,每天都让辉夜帮我梳头发,化妆和打扮呢!

    应该只是指因陀罗和绝吧!

    因陀罗很少吃寿喜锅、大阪烧、炖菜等需要热气腾腾入口的料理。通常都是在怀石、冷面、刺身、寿司等冷食中选择。

    起初我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脾气,吃不惯平民料理,但仔细观察,哪怕是又贵又难吃的怀石,他清口时也只用滋味甘甜清淡的山药泥,而碰都不碰现磨的新鲜山葵泥。

    用来佐餐的清酒度数很低,而且只喝两杯眼睛就有些发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垂着眼睫,看着辉夜身后多出来的一小截,我拖在地上的裙摆出神。咖色长发蓬蓬松松,坐得笔挺优雅,模样有些呆呆的。

    辉夜每次见了他这副样子,总是用袖子遮住半张脸,吃吃地笑出声。我有次提议,要不要把因陀罗出糗的样子拍下来,辉夜却猛地冷下脸,让我滚出去。

    辉夜对“远行”和“拍摄”这两件事忌讳很深,无论我怎么试探她都不肯松口。

    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麻溜地往外滚了两步,不敢滚远,怕因陀罗跑过来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