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与以往不同,待马车将近,轻吕卫官署正门前已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时时有私语声。

    “听说了吗,季司长亲自去找梅公子了。”

    “那梅雪坞的娘亲可是,”一人往上努努嘴,意味深长,“就算季司长再铁面无私,也要掂量几分。”

    “嘻,天潢贵胄要留情面,像你我这等贫寒之家可要小心谨慎,免得被新司长大人抓住了,从重处置,杀一……”

    阴阳怪气的话音猛地顿住。

    因为季承宁撩开车帘,从上面跳了下来。

    见他一人回来,众侍卫眼中流露出了几分不屑之色,只会拿他们耍威风,可见季司长也不过如此。

    而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季承宁腕上用力,车帘一阵动颤,竟从中滚出个人!

    还是个衣衫不整,脸肿得像猪头一样的人。

    众侍卫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那一直低着头,羞恼得恨不得咬舌自尽的人除了梅雪坞梅公子还能是谁?

    季司长竟然真将梅雪坞抓了回来!

    众皆悚然,一时间官署内外寂静无声,连声大气都无。

    季承宁扯着梅雪坞入内,“到演武场。”

    众人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

    演武场中间设一矮台,一面架设栏杆,正是为了处置犯禁的侍卫,以儆效尤。

    季承宁令人把梅雪坞绑上。

    众皆齐聚,偌大的演武场内一时寂静无声。

    只听季承宁寒声道:“先前我令吕仲读轻吕卫律,尔等悉听,梅雪坞明知律令,却还要犯禁,尔亵渎律条,若不处置你,我还有何颜面面圣!”

    明明是个面若桃花的小公子,气势竟如此骇人。

    “依律,公务期间嫖宿娼妓杖二十、无故缺勤二十、刺杀上官,杖五十,数罪并罚,来人,取脊杖来,杖责九十!”

    季承宁岂会不知,梅雪坞此举就是试探和挑衅,看看这位新司长的脾气软硬。

    明知故犯,罪无可恕。

    “大人,大人,”江临舟面色惨白,“杖九十梅郎君还岂有命在?”

    季承宁冷冷道:“好个同僚情深,你为他担四十,如何?”

    江临舟面白如纸,不敢再言语。

    季承宁不容置喙地一扬手,“行刑!”

    两个壮硕刑官见事无转机,各拎一根脊杖大步上前,低声道了句得罪,扬起脊杖,狠狠落下。

    “啪、啪、啪……”

    击声不绝。

    不过十杖,便见血肉横飞,梅雪坞起先还能大骂季承宁不要命,等他来日禀告长公主殿下定叫他死无全尸,之后声音越低,只剩游丝的气音。

    梅雪坞再撑不住,身子往前倾倒,又被腕上的绳索紧紧扼着,吊在木栏杆上。

    血腥气蔓延。

    萦绕着一张张惨白的脸,一张张恐惧的、震撼的、还有……微不可查的希冀的脸。

    季承宁手段狠辣,又不畏皇族高门,有人心道,是否当真和从前的那些尸位素餐的司长有所不同?

    谁人也不曾想到,这位素有纨绔无能之名的小公子竟如此狠厉,见到这等可怖场面,竟连眉头都没变皱。

    “司长,梅郎君昏过去了!”

    季承宁眼皮半掀,“还剩多少杖?”

    行刑人惴惴道:“还剩六十五。”

    季承宁也知道九十杖下去梅雪坞就被打成饺子馅了,“将人抬下去诊治,待好了再打。”

    还打?

    有侍卫瞪大了眼珠子,治好了打,打坏了再治,还不如死了算了!

    上来两扈从将梅雪坞抬了下去。

    血顺着他后背上的伤口汨汨淌下,染红了一路的黄沙。

    季承宁寒声道:“再有违律者,这就是前车之鉴。”

    而后顿了顿,扫过众人苍白的脸,继续道:“诸位家中皆世受国恩,既为官,当仰不负天地,俯不愧万民,所以,”轻吕卫内一干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从即日起,轻吕每五人一组,日日晨、晚皆要在外巡视,且每两天,便要操练一整日。”

    人群中一道声音传来,“回司长,我们日日巡视操练,那您在官署作甚?”

    一石激起千层浪。

    “问得好,”季承宁冷若冰霜的脸上忽地漾出一抹笑,顿生十分轩昂霞举,他斩钉截铁道:“我同你们一起!”

    “若有惧怕劳苦者,可直接向我言明请辞,我绝不横加阻止。”

    大纛猎猎作响,乌黑的旗帜下,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面容,竟叫人也不由得心生激荡。

    倘若,季承宁当真与先前轻吕卫任何一个司长都不同呢?

    有人怔怔心道。

    这些官家子弟中有不少家道早已中落,亦无爵位可以继承,蒙父祖荫蔽得以做个侍卫,难道,就真的要碌碌无为终了残生吗?

    建功立业的机会或许近在咫尺。

    站在大旗下的少年人眉眼张扬,雄姿英发,灼眼得如同白虹幻光。

    可封狼居胥,图留凌烟的滋味太好,太让人心驰神往,便是幻光,他们也心甘情愿一试。

    李璧越众而出,“愿遵司长大人钧令!”

    不过须臾之间,整个演武场上响起了足以震撼寰宇的呼声——“愿遵司长大人钧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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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婆我做饭把手切了qaq真的好疼,今日存稿箱发出。

    第24章 “舔什么靴子?”

    众侍卫单膝见军礼,黑压压一片齐齐下拜,四下不闻杂声,唯有悍然的“谨遵大人钧令”,气冲云霄,声震山河。

    面对此情此景,恐怕就是清心寡欲的圣人都难以不生出心潮澎湃之感。

    只一武官统领而已,倘若日后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该是何等滋味?

    季承宁一怔,但这个想法转瞬即逝,马上就被胸口鼓胀激荡的感觉所取代。

    许是盛极必衰,连老天都看不惯小侯爷如此得意,也许是梅雪坞伤得实在不轻,被抬进府中时气若游丝得好像只剩半条命,荣熹长公主见后大惊,问过前因后果,险险咬碎了一口银牙,“那季氏小儿,竟狠毒至此!”

    送梅雪坞回来的侍卫小声道:“殿下,季大人还说,待令郎养好了身体,再做,再做打算。”

    荣熹怒极反笑,“好得很!”

    今天下午她便进宫面圣,非要据实秉明陛下,叫陛下看清这个所谓乖巧贤良的宠臣到底个什么狗仗人势,嚣张跋扈的混账。

    然而还没等长公主入宫,弹劾季承宁的奏疏就再度堆满皇帝案头。

    秦悯大气都不敢出。

    不足十日,连着被御史台群起而攻之两次,这其中有封御史费心周旋,弹劾季承宁的折子竟还多得像玄州腊月的雪花片。

    不是他说,季小侯爷这行事也忒,忒骄狂了!

    历来臣子骄横至此,哪个能善始善终,全身而退啊?

    “啪。”

    折子被重重摔在案头。

    坐在对面的三皇子周琰一震,而后心中升起欣喜。

    陛下终于对季承宁动怒了。

    御书房侍候的众人皆屏息凝神。

    “崔奉说季承宁行事凶顽、仗势欺人,”皇帝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老三,你说,季承宁仗得谁的势,是永宁侯的遗泽,还是季琳的威风,又或者,是朕的宠爱啊?”

    周琰听皇帝似有发作之意,斟酌道:“儿臣以为,仗势欺人实在夸大其词。小侯爷不过是年岁轻,行事不谨些,但轻吕卫到底联络着皇宫内外,诸大臣皇亲子弟多在其中,小侯爷这个张扬凌厉性子……”

    “怎么,你继续说。”

    周琰吞了了口唾沫,大着胆子道:“兴许,去刑部、大理寺更相宜。”皇帝示意他说下去,周琰得了鼓励,接下来的话就流畅多了,“轻吕卫司长,或许,选个和光同尘,长袖善舞的官员会更好。”

    话音未落,却听皇帝笑了声,“譬如,与你交好的许敬恩?”

    他虽在笑,眼神却冰冷无比。

    周琰悚然剧震,不期皇帝会向自己发难,扑通一下跪倒,“儿臣绝无此意。”

    皇帝冷笑,“朕知道,自从失了许敬恩这个左膀右臂,你探听消息便受碍不少。”目光阴阴测测地划过奏疏,那上面端庄地写着:臣崔奉进奏,“崔奉,是你的门人吧。”

    皇帝是笃定,而非疑问。

    周琰冷汗唰地下来了,将心一横,嘴硬道:“陛下,儿臣与崔奉并无往来。”

    下一秒,那白花花的奏疏劈头盖脸地落下。

    周琰浑身发软,一动不敢动,只垂首跪着。

    皇帝微微一笑,“因着承宁与东宫交好,你便万事容不下他,”他敲了敲指下还未来得及翻开的奏疏,话音陡地转柔,“阿琰,你是皇子,别耍这些在小处的聪明。”

    周琰汗如雨下,哑声道:“是,儿臣受教了。”

    “下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