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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艾文

    萨尔堤斯总觉得自从自己回到家,他的学生就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放材料的动作明显迟缓许多,还老是在他身边打转,一趟就可以拿好的分量他非要分很多次──而他应该知道自己一向不怎么欣赏这种行事风格。

    他转身不耐烦地看向艾文,「什么事?」

    后者受到惊吓般地放下手中的实验用食虫植物。

    「莫德?布兰顿先生想和您见面。」他翻出萨尔堤斯的行程表,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

    萨尔堤斯回过头继续自己的工作,「等这个月的研究告一段落再让他来。」他淡淡地说。

    艾文在他背后沉默了一会。「他......」艾文深吸了一口气,「给我看了某个东西。」

    「那个符咒......您真的把那个给他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萨尔堤斯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艾文问,他觉得喉咙乾涩。

    「因为他需要。」萨尔堤斯不耐烦地说:「现在你可以继续做你该做的事了吗?」

    「我不干了。」艾文说。

    萨尔堤斯抬眼看他。

    「我他妈不干了!」艾文将行程表狠狠甩在地上。

    原来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是。他原以为这一刻自己会痛恨眼前没有任何温度的法师,但却可悲地一点也不,他只是对自己感到生气。

    深深的疲倦和悲哀从心底涌上来。

    萨尔堤斯依旧是那副表情,但艾文能从他眼中读到惊讶,他毕竟跟了他这么多年。

    「我不知道你会说粗话。」他淡淡地说。

    「哦,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艾文学着他的语气。

    「这样你就轻松了?」银色的眼睛冷冷望着他,「体验粗俗的下流阶级生活让你获得了解放?」

    艾文笑了起来,「不,你不明白,萨尔堤斯。我一直在忍耐,原本我以为我会一直忍耐下去……」

    「但我果然还是没有这么贱。我──不要你了,萨尔堤斯。」他轻声说:「你的那些言语对我已经不再有用了。」

    艾文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一面满怀恶意地说道,「去找你的单恋对象吧,不过他大概也不想要你,像你这样的人──除了我还有谁能忍受呢?你看,」他转过身,对着萨尔堤斯露出遗憾万分的表情,「你原本至少还拥有他的脸蛋可以排解寂寞,可就是张脸,你还把他给气走了,我能怎么办呢?」

    艾文用力甩上了门,大门发出砰地好大一声的哀鸣。他开始理解为何那些被赶走的助手们总是摔门离去,好像这扇门是让自己受难的原兇似的──这感觉可真不错,隔着这扇门,他再也看不见那令人发疯的银白色身影了。

    他扯着嘴角难看地笑了起来。

    艾文心情恶劣地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他出门时什么也没带,好在他的长袍口袋里还装着一些东西。一堆平时用不着的光明属性材料,像是遮掩什么似的;更重要的是钱包,他总是随身携带,此刻他暗暗庆幸自己的好习惯。他数了里面所剩不多的钱,那大概只够他吃两顿饭,但他一点也不担心──他是个合格法师,从来没听说过哪个法师穷困潦倒的,除非他犯了罪正在被通缉。他盘算着要去法师公会找份工作,在那之前,他最好找间廉价旅馆落脚。

    他的脚步顿了顿,他突然发现自己自由了。

    不再需要整天做实验写研究计画,也不用打杂煮饭收拾东西,更不用忍受那些挑剔刺人的言语和寒冰般冷漠的目光。

    他再也不用管那个人了。

    艾文眼神暗了暗,拐了个弯绕进一间酒馆,他需要转换一下心情。

    「请给我一杯水。」他对着酒保说。店里人声嘈杂,他强迫自己去听四周人们的吆喝和喧闹;那些自己从来不感兴趣地无趣话题,此刻却适时解救了自己。脑子里银白色的身影终于渐渐淡去,艾文闭着眼平復心情。

    有人却不识时务地坐到他身边的位置,打扰了他的思绪。

    「嗨,帅哥。」轻佻的女声响起。

    他有些不耐地睁开眼,看向身旁打扮艷丽,有着一头大波浪捲的女子。

    她对他嫵媚地笑笑,「可以告诉我来这里却只喝水的理由吗?」

    「我没钱。」艾文说。

    「一杯血腥伯爵。」女子向酒保喊道,接着回头对他微笑,「我请你,」她说,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曖昧地爬上他的手腕,「做为交换,你陪陪我吧?」

    艾文挑挑眉,他一开始觉得这个人想从他身上捞些钱什么的,现在看来她的目的简单得多──他没试过这种事,也许可以让他忘记烦忧?艾文忖着,忘不了也没关係,转移下注意力也好。

    艾文露出迷人万分的微笑,他正要搭话,另一隻手却被一把勾住。

    他转过头望向另一侧,容貌秀丽的黑发女子正紧紧抱着他的手。

    「亲爱的,你忘了我吗?」黑发女子用甜腻的声音娇嗔着,埋怨地望着他。

    艾文张了张嘴,「抱歉。」他对来搭訕的女子说:「如你所见,我有约了──谢谢你的酒。」

    「哦,真可惜。」艷丽的女子露出遗憾的表情,爽快地离去。

    艾文转头看向黑发女子,她仍然紧紧勾着他的手不放。

    「亲爱的,我们何不去其他更有趣的地方?」她柔声说着,不容拒绝地拉着他走向大门。

    艾文温顺地任她拉着步出酒馆。一离开那家店前一刻还小鸟依人的女子马上放开他的手转向他,表情恢復成原先高贵圣洁的样子。

    「萨耶尔牧师。」艾文恭谨地问候。

    「我很惊讶会在那里看见你,孩子。」伊琳娜慢悠悠地说:「据我所知,现在正是研究繁忙的季节,可不是认识异性的合适时候……你和亚曼教授发生了什么事?」

    艾文露出苦涩的笑容,现在的他万分不想提起关于那位白袍的任何事,「哦,毕竟我通过了考试,已经不再是学生了,总不能一直赖在亚曼教授家白吃白喝……我也该独立了。」

    「这是谎言。」伊琳娜温柔地看着他,「你应该知道亚曼教授需要你。」

    「他需要个好用的助手,那个人并不一定要是我。」艾文说:「而且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该搬出去住了。我已经20岁,现在几乎没有人20岁还和父母住在一起了。」

    「亚曼教授不是你的父母,你爱他。」伊琳娜怜悯地望着他。

    那关你什么事。艾文想着,他有些恼火,像是心事被说出来的孩子,但他马上将那情绪压下来,微笑地说:「也许曾经是吧,但现在不是了。那时的我太年轻,分不清憧憬和恋爱的不同──现在我醒过来了,我就只是尊敬他而已,没其他的意思。」

    「哦,孩子。」伊琳娜摇摇头,「你以后就会知道,真正的爱不会轻易改变,就算你欺骗自己、逃避或拒绝,它还是在那儿,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艾文觉得脸上的微笑有些发僵。

    「您说的是,但我真的只是想搬出来工作……」他说着就准备离开,「请恕我失陪。」

    「别急着走,艾文。」伊琳娜唤住他:「你找到住处了吗?我知道哪边有便宜的租屋处,还可以给你介绍工作,那会比你自己找还划算得多。」

    艾文静默了一会,「麻烦您了。」他说。

    萨尔堤斯的心情比平常更加恶劣。他一早出现在办公室,没有听见平时顺耳的那句「老师,早安」也没有看见那顺眼的温顺微笑,但他还是下意识寻找学生的身影;想当然尔室内谁都没有,除了几个看到就烦的蠢傢伙。

    「教授,您早。」助手的招呼让他皱起眉,果然蠢货连声音都蠢得令人难以忍受。

    他低头望向自己桌上的杯子,里头空荡荡的。

    「咖啡。」他恶声恶气地说,那几个助手马上手忙脚乱起来。

    他转向其中一个,「催眠果。」他说。

    「教授,催眠果还没成熟,我想说……」

    「聪明的判断。你如此睿智,教授应该由你来当。」萨尔堤斯不耐烦地打断他:「这样好了,我去照顾那些幼儿也养得起来的植物,你去写篇因为你种的东西无法成熟所以无法进行实验的报告?」

    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接着想到什么般地停下脚步。

    「你明天不用来了。」他对着呆若木鸡的助手1号说。

    这时助手2号忙不迭跑来,递上泡好的咖啡。

    萨尔堤斯接过来喝了一口,顺手把整杯咖啡洒在地毯上。

    「连咖啡也泡不好的双手想必也施不出什么能看的法术,」他对着目瞪口呆的助手2号说:「你明天也不用来了。」

    萨尔堤斯接着转向一脸紧绷的助手3号。

    「你,好好精进一下你的清洁术。」

    他说完就拂袖而去。

    独自被留下来的助手3号悲惨地在心中吶喊,艾文,求求你快回来吧──

    萨尔堤斯回到书房,继续自己的工作。他快速瀏览过一份份文件,手一刻也没间着在纸上流畅地留下潦草的字跡或法阵,填满研究计画的文件一张张堆在一边,散乱在桌上,和昨夜没人整理的书成堆躺在一起;他隐约感到飢饿,这才发现已经过了正午还没有人将午餐送到他面前。

    这以前都是他在处理。少了艾文萨尔堤斯才发现,做为一个学徒他实在过于能干了。

    静不下来。萨尔堤斯烦躁地翻拣着剩下的文件,准备把比较简单的挑出来丢给那群蠢货处理──还得考虑他们的智商!下礼拜又会有一批新的委託进来,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没有处理完的一天,就好像打不完的蚊子让人崩溃。

    通讯器发出轻脆的声音,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萨尔堤斯拾起通讯器,它正一闪闪发着光,除了艾文很少有人直接找他,他们通常都是藉由艾文来连络事项。

    经过解锁后,清朗的女声响起:「亚曼教授,我刚刚遇见艾文,你们吵架了?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想必伤透了他的心,那孩子似乎真的想离开你!看在光明神的份上──你不能就这样赶走唯一一个愿意爱你的人!你会后悔的,亚曼教授,我告诉你他的地址,你去向他道歉吧──」

    他早该知道不是艾文,那孩子一旦固执起来谁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意。萨尔堤斯面无表情却耐心地听完这一段稍嫌囉嗦的话语,记下地址后将通讯器扔回口袋,回到椅子上继续和文件奋战。过了好一会儿他准备丢工作给那群助手时,才想起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可以支使。

    还得重新招几个蠢货,萨尔堤斯想,习惯性想叫唤自己的学生,刚开口才想起来,艾文已经不在这里了

    萨尔堤斯烦躁地停下手边的工作,静默了一段时间,紧皱着眉像在做看不见的挣扎,最后他打开抽屉拿出了什么,丢下那堆工作,打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