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作品:《徒弟必须死

    阿泽压了压心头的无名火,随即撤了视线,转身面向正作法的妙心。

    妙心将最后三根香点燃,作揖敬天后,插入祭桌正中放置的香坛上。

    她不是真的道士,本就不懂得凡间的道士如何祈禳。但她从轮回道进入如今这具肉身后,便有了这位道姑的记忆。遂依葫芦画瓢,先是舞剑挑符,再而燃符念咒。

    她嘴里含糊快速地反复念着:天灵灵地灵灵,三界属我最机灵......

    哪里会求神的咒语,不过现编的胡言乱语。全是做给台下众人看的过场,越是神神叨叨,越能令人信服。

    五六遍后,妙心将剑收于背后。这才开始以她自己的方式来请神。

    她将那张画有龙的黄纸展开在桌上,单手捻诀,口中念动火咒,低身往符上一吹,黄纸霎时起火燃烧。

    只见袅袅升起的青烟在半空中汇聚成一条略显富态的龙身,仰头飞往高空。

    就在众人惊奇地指着那青烟飞龙,它渐渐消失在了云端。

    妙心再铺一张黄纸,执笔蘸取朱砂水,在东南西北四方各画了一道神符。她口中又念动火咒,画有神符的符箓飘动起来,悬于半空。

    “去!”她大喊一声。

    四道神符倏然一闪,化作四道红光闪去四个方位。

    妙心又喊一声:“起风!”

    朔风顿时平地起,刮得四周之人捂脸眯眼。

    待风止,众人睁眼望去,空中便已乌云滚滚,须臾之间黑雾漫天。只听轰隆雷声,忽见霹雳闪电,紧接着大雨倾盆。

    这雨降得妙,只沿着祭坛四周哗啦啦地下,半点不湿她的身。

    妙心幼年时,九尊的风神及雨神,常常会到鹿山与她的师父小酌几杯。酒兴酣时,他们会教妙心一些简单的法术,譬如招风降雨。

    妙心聪慧,看过几遍就懂。且新鲜劲十足,昼夜练习,没多久便熟练地掌握了风雨之术。

    她要风往哪儿去,风便吹去那方。她要雨往哪儿降,雨便落在何处。

    如今她没仙力,这呼风唤雨也只能使在这皇宫内的方圆之地,却也足以唬过台下的一众凡人。

    今日当着国主的面请神,本意就是让他们笃信她不是个普通的道姑,而是个不仅能抓鬼除邪,还能似神仙一般呼风唤雨的仙姑。

    王宫的人信了她,百姓自然不疑。这事传出去,躲在暗处之人定会心生不安。如此一来,便乱了阵脚,急出破绽。

    “龙!云中有神龙!”祭坛下有人视力极佳,指着云层高呼:“神龙降雨!”

    众人一听,目光纷纷投向乌云之中,生怕错过了拜观神龙的良机。

    恰时,大风刮过,带走半数乌云,高空果然惊现一条巨龙。它身躯藏在薄云中,只露头尾。双目如掣电,亮晃晃; 口里似含风,呼啸啸。

    “果真是神龙!”众人激动万分,目不转睛将那威风的神龙凝视,更有人起身双手合十虔诚祈福。

    国主大悦,喜不自胜地站起身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拱手鞠躬,敬畏地念着:“谢神龙降临吾国,万祈神龙护吾国兴盛不衰。”

    暹于昇的目光却从那龙身撤去,缓缓移到祭坛上——天光破云而出,落在妙心的纯白之身,宛若一朵不染纤尘莲花,出水之时晕开莹莹白光。

    他的目光忽而幽暗,恍惚以为妙心才是飞临凡间的仙子,正仰头欣悦地望着她的神兽。

    站在祭坛旁的阿泽端量着云中栩栩如生的肥龙。龙鳞映日放光,龙吟气势凛凛,他竟分不清那究竟是师父的法术,还是她果然招来了真龙。

    妙心断不可能将真的神龙招来,毕竟她正在历劫,哪能贸然暴露自己。

    就在她见好就收,正要施法驱散云中的龙影时,万万没想到将真龙给招来了……

    只见一条白龙突然在上方云层内翻涌,磅礴的龙吟瞬间将妙心那条糊弄凡人的肥龙给荡得不留痕迹。

    妙心定睛一看,心中猛地咯噔,总不会这么巧吧!

    此时四下却无惊呼声,整座王宫内的人,包括阿泽,皆被白龙用仙术定了身。

    就在妙心正想着该不该跑路时,那白龙俯冲而下,落地顷刻化作女子。

    她身着月白羽裳,一对蛾眉微颦,一双水眸含光。落来的目光清冷如霜,是个冷艳绝丽的冰美人。正是雨神——玄霖仙尊,也是妙心的姑姑。

    玄霖这两日正隐身于云端之中,巡视凡间的旱灾。恰经过奉安城上空,便看见云下有条龙影在摆动。

    她曾教过妙心画龙降雨的法术,也只有妙心始终如一地将龙身画得又肥又壮,活像条好吃懒动的大虫。虽说今日这龙较以前有所改进,纤细了几分,但她第一眼就看出此龙出自谁的手。

    “姑姑。”妙心先行坦白身份,笑盈盈地上前:“嘿嘿!好巧!”

    她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握着玄霖的手,吃惊道:“多日不见,姑姑怎么又瘦了!”

    “多日不见,你耍嘴皮的工夫见长。”玄霖抽回手,曲指在她额头叩一下。

    妙心揉了揉额头,佯装被叩疼,努努嘴:“如今我是凡人,哪里能受得住姑姑的力道,叩坏了脑子乱了劫数可不好。”

    “呵!你还晓得会乱劫数?”玄霖讽刺道:“你如今记忆尚有,定是没喝孟婆汤,怎么就不怕乱劫数?”

    被拆穿的妙心没话反驳,索性乖巧听她教训:“听闻你来凡间历情劫,以为你不再为难司命官。我看你是来凡间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吧?”

    妙心哼一声:“倘或不是捉妖时不小心砸到老大的神龛,谁会来历这要生要死的情劫!”

    “老大的神龛?”玄霖问道:“你把折丹仙尊的神龛给毁了?”

    妙心唉声叹气:“此事说来话长。等我历完劫,回到天庭,定要将司命官吊起来揍两顿。一为姑姑出气,二来为我这曲折离奇的情劫出气。”

    玄霖哭笑不得,劝道:“你大可不必为我出气。我与清风之间的恩怨怪不得司命官,他依天帝之命编排诸仙的情劫命本,既是情劫,当有个劫。清风是我的劫,我与他命定无缘。”

    “姑姑!”妙心见她这般云淡风轻,不满道:“你替他受的苦、遭的难,都便宜给那西海龙女了?我不甘心!”

    玄霖目色一暗,严声道:“不甘心又如何?难不成我要在他们大婚之日冲去坏了他们的喜事吗?”

    “大婚?!”妙心惊得瞪大眼,攀住她手臂,急忙追问:“几时?在何处?”

    玄霖将满口苦涩咽下肚,轻淡地道:“请柬上写的下个月于天庭举办婚礼。”

    “他们给你请柬!”妙心愤然拔高音调:“真是欺人太甚!我还历什么狗屁情劫,我……我这就去死,回天庭!”

    妙心转身拿剑,欲自刎。她已被愤怒冲昏头,顾不得眼下凡间之事。

    最后在玄霖的厉声呵斥下,妙心才咬着牙,极不情愿地将剑放下。

    凡人被定住的时间不可太久,玄霖再三叮嘱妙心必须将心思放在历劫一事上,不可胡来,且要她发誓,这才安心离开。

    却说王宫众人恢复神思后,妙心将乌云一收,结束了今日的请神。

    她只匆匆与国主说:“请神消耗精力,我先回屋歇息。”便疾步往永昌宫走。

    她步伐很快,阿泽紧随其后,却没跟住,拐个弯就不见人影。

    回到屋中,四下安静。阿泽以为她已上床休息,便没打扰,直接去了自己的卧房。

    直到傍晚,暹于昇亲自来通知用膳,阿泽敲门半晌不见回应,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暹于昇有些担忧:“仙姑今日耗费许多精力,会不会是身子太虚弱?”

    阿泽一听,顾不得细思,急忙推门进去,却愣住了。

    房间空无一人,师父呢?!

    ***

    阿泽站在厢房外,面朝大门。静立的姿态宛若一座石雕,望眼欲穿盼她回。

    以往在道观,师父若出门久一些,都会带上他。倘若匆匆出门,也会告知去向。

    此次她行色匆忙地离开,却一句话也没说。

    不知不觉,残阳在阿泽眼中落尽最后一缕霞晖。直到月上西头,寥寥星光复隐又现。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

    初冬的夜里格外冷,呼吸之间吐雾喷烟。风一吹,脸上便如针扎一样。寒风狡猾,钻洞觅缝,直往脖子袖口里灌。纵然阿泽体质偏热,也架不住外头彻骨的寒风。

    可他两脚似钉在地上,即便冻得手凉脚麻,也不想回屋。只因心中忧虑,坐卧不安。

    师父今日离开时脸色凝重,分明有心事。她不愿说,他从不多问。此时却想知道,请神后她脸色大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敢贸然出去寻人,只能原地等待。

    期间,暹于昇来了三次。最后一次出现在大门口时,阿泽忍不住喊道:“冬夜易染风寒,小殿下还是待在屋里头吧!师父办完事就会回来。”

    他心里本就焦急,见暹于昇似乎很关心师父,语气不由冷硬许多。

    如他所盼,暹于昇离开不多会儿,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月色朦胧的半空。

    阿泽远远眺望那正御剑飞来的熟悉身影,见她落至前方,他禁锢的双脚蓦然往前大迈,朝她疾步走去。

    “师父!”

    不过几个时辰未见,他却觉阔别了数日那般久。才知心中甚是恐惧,惧怕她不告而别。

    妙心只是漠然将他看了眼,一副急匆匆不愿多言的样子,径直走向厢房。

    阿泽愣了愣,她方才经过时,身上似乎飘过酒香?

    第十六章 阿泽低头轻巧地贴上她的唇。……

    “哎哟!”

    听闻一声痛呼,阿泽回神望去,就见妙心被门槛儿绊了脚,摔在地上,正扶着门框爬起来。

    阿泽奔过去时,妙心摇摇晃晃站起身,不料两脚踩在了衣袍上,惊呼着又要往前栽去。

    阿泽眼疾手快扶住她手臂,却止不住她倒地的趋势,两人一同跌在地上。阿泽下意识将她护在怀里,嘭地一声,他后背着地,妙心则稳稳地趴在他身前。

    阿泽顾不得背上的痛感,连忙将她推开些,问道:“师父可有摔疼?”

    妙心两手撑在他身上,迟钝地反应了会儿,也问:“你摔疼了吗?”

    阿泽摇摇头,见她面上并无痛色,才放下心来。

    如此近距离,她身上的酒香扑面而来。阿泽就着月光将她端量——这嫣红的脸颊,滴血般的红唇,果真喝酒了?

    “师父喝酒了?”他问道。

    “嗯。”妙心道:“为师出去办点事,饮了几杯。”

    她滚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味喷洒而来,他眉头蹙起,这何止是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