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作品:《徒弟必须死

    阿泽抬手选了株开得最为旺盛的梅花枝,将其折断,取下梅花,再将花瓣碾碎。

    妙心又吩咐:“取两滴血与花瓣揉匀,你的血阳气极盛,可封堵他身上的邪气。”

    阿泽依言刺破食指,滴入两滴血,混合梅花又揉了几道,直至鲜血将梅花尽数染红。

    妙心抬头看向暹于昇,只见他双目通红,已然有些崩溃了。

    妙心引导道:“小殿下,先闭上眼,莫要再想方才眼中所见,一心想着令你欣喜之事,风景也好、人也罢。你若想逃出幻术,必须如此。”

    暹于昇怔怔看着她,竟听进了她的话,缓缓闭上眼。四肢虽戒备地僵硬着,却比方才稍有放松。

    “不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须将注意力集中在你所想的事上。”妙心从阿泽掌中取来混了血的碎花瓣,于指尖揉成团,依次抹在他眉心、鼻端、唇间、耳窝、掌心。

    最后,她用剩余的梅花在掌上画一道慑魂符,将掌心贴在他额头,口中念咒。

    暹于昇感觉体内突然有东西在横冲直撞,力道大得几欲撕裂他身体。每次冲撞的地方就在方才妙心用梅花团涂抹的位置,却因阳气阻隔,无法冲出来。

    暹于昇忍不住喊出声来,神情瞧着十分痛苦。

    “莫要分心被它夺走意识!”妙心劝道,继续念动咒语,将他体内之物缓缓引入慑魂符中。

    直到感觉掌心有异动,妙心大喊:“孙田!”

    蹲在暗处观察的孙田闪身过来,绰起勾魂镰,只等妙心从暹于昇的额头扯出一道灰色影子,他果断勾过去。不想他还未盘问,那道灰色影子即刻化为乌有。

    孙田道:“这是残魂,见光即死,挨不得我的镰刀。”

    妙心点点头道:“今日救人的功德,我会与你们陆大人表述一番。”

    孙田大喜,谢过她,再架着勾魂镰,返回太子妃屋中。

    妙心这才看向依然紧闭双目的暹于昇,说道:“睁眼吧。”

    暹于昇缓缓掀动眼皮,目光恢复清明,视线之内再无惊悚的鬼怪,而是正朝他浅笑的仙姑。

    他讷讷地问:“没事了吗?”

    “没事了。”妙心回道。

    他眸中阴霾散去,阳光恰穿过梅花枝桠洒落在她脸上。蓦然觉得这笑靥如此明媚,真是赏心悦目,令人心中温暖。

    阿泽见他无碍,便走到树后,将麻绳解开。

    刚刚松绑,暹于昇整个人虚软地往下坠。

    妙心眼疾手快扶住他肩膀,调侃道:“堂堂王孙,竟被这点小鬼怪吓破胆了?”

    说罢,妙心转身招手叫随从过来扶人。

    将麻绳收好的阿泽正从树后走来,撞见两人近乎搂抱的姿态。他急步跨过去,抓住暹于昇的胳膊,毫不客气地扯开。

    暹于昇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被赶来的随从扶住。那随从念及方才师徒二人救主恩情,只是不满地将阿泽瞪着。

    阿泽握紧妙心手腕,艴然不悦:“师父身子骨单薄,肩上哪受得住男身的赘累。小殿下毕竟男儿身,即便摔落在地也不碍事。”

    两位随从哑口无言,觉得有理,又觉得怄气。

    而他这番指责着实让妙心哭笑不得。旁人误解就罢,他以往练功之时可没少挨她的拳掌,竟能面不改色地把她说成一个柔弱无力的小女子。

    暹于昇歉意道:“方才我一时虚软,下意识攀着仙姑,未考虑周全。”

    恰时,国主赶过来查看暹于昇的情况,见他无恙,才然安心。转身问妙心:“敢问仙姑,昇儿究竟遭遇何事?”

    他这一问,众人也纷纷好奇。

    “小殿下中了幻术,也可说是一种道术。”妙心道:“有些道士会利用世间孤魂野鬼的残魂来修炼一些诡异之术。因为那些即将消散的残魂无反抗之力,容易被控制。用残魂修炼幻术,类似养蛊,但比养蛊更耗法力,也更难被人发现。一旦将残魂埋入体内,中术者所见幻影俱是这缕残魂的记忆,必然会受到惊吓,重则神衰而亡。”

    大伙一听,不由骇然,这等杀人无形的手段,哪里是他们舞刀弄枪的粗人能抵抗的。

    国主怒不可遏:“究竟是谁要害我王族!”

    又心有余悸地恳请道:“还望仙姑查明真相,找到凶手,本王必定重重酬谢。”

    妙心拱手回了礼。

    妙心正午要请神,便先行告退,回去准备开坛事宜。

    回屋途中,阿泽疑惑道:“若是同一人所为,为何只用幻术吓他?而不像对付大祭司那样,掳走他的魂魄?”

    “或许那人本来就只是想吓唬他,警告他莫再插手这事。”妙心道:“如今恐怕整个奉安城都知道太子宫里请来了个抓鬼除邪的仙姑,那幕后之人慌了吧。”

    越慌越好,才越容易露出破绽。

    到了屋里,妙心将那张画有龙的黄纸折叠起来,放入袖中。阿泽则取来浸湿的纱布,走到她身旁,忽然道:“师父莫动。”

    “怎么?”妙心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阿泽倾身,执布擦拭她鬓边:“师父鬓发耳边有血迹。”

    “血迹?”妙心寻思:“许是方才暹于昇倒下时,蹭在为师脸上了。”

    阿泽细致地擦净血迹,状若随口:“师父为何不避开亦或推开他。毕竟他是王孙,男女之别应该看得更重,只怕别人蜚语师父。”

    妙心哈哈笑道:“蜚语甚么?他又不是男子,哪里来的男女之别。”

    阿泽手一停,错愕道:“他不是男子?”

    妙心却是洒笑地反问:“你当真没看出他是女扮男装吗?”

    阿泽摇头,显然不明情况。

    妙心道:“丘发国男子的肤色偏黄,她的肤色却如女子,白净许多。眉眼之间又有几分女子的柔美,声音也是雌雄莫辨,并非男子一般低沉。最为关键的,她没有喉结。”

    阿泽半信半疑地听着。

    男子也有长相柔美之人,而喉结不明显的也并非没有。如若男子未经变声期,声线就会清亮些,这些都不可作为断定此人为女子的证据。

    他却不知,妙心如此笃定,只因她看过轮回簿。

    轮回簿对暹于昇的描述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她清楚记得此人是女子,因性情刚强,又好习武,从小便是男儿打扮。而暹于昇憧憬着当护国将军,遂要求宫里的人叫自己殿下,不可唤郡主。

    ***

    正午之前,妙心去了趟暹于昇的寝屋。见他尚未歇息,便叫他将随从都支开,再关上门来问些情况。

    “你从监牢回来之后,到中幻术之前,接触过谁?又做了什么事,详尽说来。”

    暹于昇一边回忆,如实交代。

    他所言起初并无异样——吩咐随从去准备妙心叮嘱的烛香,并与随从交谈了几句。

    直到他说起:“回到屋中,秋梨端来一壶茶,我饮了半杯,之后有些乏,便靠在椅子上歇息片刻。等听到随从唤我,睁眼一看,就是血淋淋的一张脸。我吓得出了屋子,却见到满院子的鬼。”

    妙心听完,起身走到桌旁,拎起茶壶晃了晃,里头空空如也。她揭开茶盖,端在鼻间嗅了嗅,除了茶的清香,还有燃烬的纸灰味,很轻微,却逃不过她的鼻子。

    “仙姑看出了端倪吗?”暹于昇问道:“秋梨有问题?”

    妙心将茶壶放下,走到他床头坐下,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交代道:“你平日里该如何还是如何,对待秋梨也是,权当并不打算深究此事的样子。”

    暹于昇明白地点头:“一切听仙姑的。”

    妙心正要离开,想了想,又坐下来,道:“将上衣脱下,我在你心口画个固心符,可抵御邪气再次侵扰。”

    暹于昇迟疑了一会,低着头缓缓褪去上衣,白皙精干的身子即刻显露在妙心眼前。

    看着眼前的一马平川,妙心好似被点穴,愣了半会儿才找回声音:“你这是……发育不良么?”

    暹于昇被她盯得耳朵都红了,别开眼,不好意思道:“自小都比别人瘦。”

    再瘦也不会似男人一样,连一点柔软的迹象都瞧不出,只有结实的胸肌。

    妙心狐疑地往他裆上瞧去:“你不会是......带把的吧?”

    暹于昇被她肆无忌惮的目光盯得满脸通红,取来枕头,压在腿上,“仙姑怎出此言?”

    妙心:“你不是女扮男装吗?怎么会是真男儿!”

    这堂堂真男儿腼腆地说:“从小便是真男儿,不曾有假。”

    妙心似被五雷轰顶,呆若木鸡。

    轮回簿上她分明只改了师徒二人的性别,怎么这人的性别也变了?!

    妙心心头突突地慌跳两下,这可不是好征兆……

    第十五章 妙心转身去拿剑,欲自刎。……

    王宫,祭坛。

    妙心一边摆香烛,一边偷眼观察正在旁边铺设祭果的阿泽。

    方才她回屋就将自己误认暹于昇性别之事告诉他。哪曾想他铁青着一张脸,没搭话,也不知在赌什么气。

    妙心点燃手中的香,挨着阿泽,小声道:“你怎就有恁大的气?”

    阿泽侧头面无表情睇着她,微风拂来,好巧不巧将妙心手上的香烟吹在他脸上。

    他两眼一眨不眨,眼眶渐渐被熏红,似乎下一刹就要涌出泪来。

    阿泽还是什么也没说,呼了一口气,别过脸,将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燃。

    妙心傻眼,方才他的眼神瞧起来怎么还有几分委屈?

    说来,最该抹泪委屈的是她。

    当初在冥府,她拿判官笔改了师徒二人的性别,其他人未曾改动分毫。若是历劫之时有些其他变数,也在意料之中,只要大势趋近轮回簿,便无需担心。可这轮回簿上明明白白记载的女子成了男子,这个变数可就非同小可。

    至于如此异常会造成什么后果,她根本无法预料。

    唉……妙心心中又是一叹,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将香分别插入香坛,再将木剑和符箓一一摆放在祭桌上,便叮嘱道:“为师要开始作法请神,你退到旁边。”

    阿泽依言往祭坛边走去,视线不经意掠过祭坛下方,不由落在坐于下方不远处的暹于昇身上。

    今日国主百官嫔妃将领全数到齐,只为有幸瞻仰下凡的天神。暹于昇的目光与在场之人一样,集中在妙心身上,毕竟她是开坛请神的仙姑。

    可在阿泽心里,暹于昇的目光却有点微妙的不同。许是醋意作祟,他见不得这个被师父触碰过身子的男人将目光大剌剌地投向她身上。

    他不知师父为何笃定暹于昇是女子,竟还叫他脱去衣裳,亲手在他胸口设下辟邪符。即便她此举纯属救人,他心里仍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