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尤其喜爱标榜自己身先士卒的声名, 元配过世后再未续娶, 干脆家也不回, 常年驻扎在军营里,身侧随时几名副将跟着。

    也曾仔细做过谋划,要混进去倒还算有可能,但是事成后想出来却太难, 他虽对自己的武功有信心,可也没自大到能万军丛中来去自如的地步。

    况且, 他惜命,毕竟还有主谋在后头, 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轻易下手。

    如果这人真能得了车马大总管的职位,说不准,对他来讲也是一个契机

    正在闭目思索之间,萧祈进了寝室, 还有意的放轻了手脚,似乎以为他已睡着了。

    既如此,装睡已是顺理成章的了,他正巧想不出要怎么面对这人,对方设下陷阱将他困在这里,要是换个人换个时间,说不得早已被他大卸了八块,根本不至于伤脑筋想办法来应对

    那人窸窸窣窣折腾一会儿后躺到了床的另一边,即使是闭着眼感应,似乎也有道灼灼的目光始终注视在脸上。

    楚归耐着性子等,终于觉察到呼吸放缓放轻之后,他睁开眼,借着微弱的烛光向对方看去。

    平日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闭上了,俊朗的轮廓立刻显得桀骜了许多,他的眉色很浓,又长长的过了外眼角,将整张脸衬得十分阳刚气概。

    据说眉毛浓长之人有情有义兼且有始有终,是个意志刚强又智慧理性的面相,其他的暂且不说,对多年前一个救命之恩始终感念着,谨守着一个看似荒唐的承诺,游走万花之中却片叶不沾身,此人的性子真是重诺到了极致,确实令人钦佩不已。

    这一通思绪上了头,楚归立刻警示自己要清醒一点,无论这人是好是坏,他毕竟是那个狗皇帝的亲弟弟,自己能平常心对待就已经很出格了,可千万莫要起了交朋识友的心思,到最后真的弄成什么知己似的。

    跳板而已,实在无需多虑。

    做好心理建设,他开始行动了。

    将长长的锁链静静的绕到了手臂上,软刺也从掌中脱下来,暂且将铃铛的撞芯固定住,确保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起身后先是将那人换下的外袍,摸索一阵,然后四处犄角旮旯的仔细搜过一回,统统没有收获。

    楚归向床上熟睡那人看去,这钥匙,难道是贴身藏着的?

    贴身那也是要摸的,就算把人惊醒了,也不能错过这唯一的机会。

    于是他极轻的回到床上,在人身侧躺下,彻底屏住呼吸,心跳也放缓到了极限,开始摸索。

    先是胸怀处,嗯,确实大,热乎乎的手感极好,但没有钥匙。

    然后是腰间,劲瘦却异常的结实,从肋骨往髋骨的方向急速的收缩,和雄伟的胸围形成了强烈的反比,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公狗腰?

    还是没有。

    再来是手臂与袍袖,肌肉线条清晰可辨,即使自然放松的状态下仍然十足的有力感,这样的人,手无缚鸡的人设到底怎么立起来的?都瞎么?

    仍然一无所获。

    楚归不信邪,正待继续向下摸索到裤管,手腕却猛的被抓住了,还没摸够么?明知道就一张床,我怎么可能随身带着钥匙,老实讲,根本不在密室之内,你别想了。

    楚归有些咬牙切齿:什么时候醒的?

    突然感应身边没了呼吸时吓醒的,而且,若不是快要起反应了,本来也想着一直不醒的。

    这句话在心里绕了一回,萧祈当然不敢明说,若是坐实了装睡骗人上手的罪名,今晚恐怕又得是趴桌的一夜,觉也一定是睡不成的了。

    于是勉强镇定道:我胳膊怕痒,你来回捏袖口的时候感应到的。

    楚归抽回手腕,坐起身子,拎着脚链开始叮铃铃的晃悠,既然知道我找什么,还不赶紧拿出来?让你锁两天够意思了吧,还真想逼我动真格的不成?

    萧祈沉默了好一阵,坦诚道:小归,要是解开了,你是不是马上就会消失不见?别说两天,我都想要锁你一辈子。

    楚归气得拎着锁链砸人,没两下就又被人拽住了,萧祈闭上眼低声求恳:别闹了,让我睡会儿吧,昨儿一夜没睡,实在瞌睡得狠

    这话说完,似乎连烛火都感应到了他的睡意,忽的就熄灭了,室内顿时一片黑暗,即便以楚归的夜视能力,也暂时只能看见床边的人形轮廓而已。

    眨眼功夫,对方的呼吸声再次变得轻缓,应该是迅速进入了睡眠状态。

    黑夜中的楚归,再次生出了束手无策之感。

    不能杀,不会骂,打不怕,钥匙也找不到,这个人还毫无防备的就这样睡在了自己面前,能拿他怎么办呢?

    哎,思来想去的,只能从自己下手了。

    自萧祈再次睁眼,楚归开始彻底的禁言绝食,只管盘腿打坐着入定,对外界不给丝毫反应,展现着自己非暴力不合作的坚定信念。

    一日半日的还好,两天过去,他有些慌了手脚。

    探过人的鼻息,也感应过气脉运转的流动,知道这人在修炼内功而已,可也不敢贸然打断,生怕会岔了他的气导致内伤。

    但一直这样不吃不喝的,别说身体能不能受得了,首先他就已经心疼的受不了了。他倒宁肯这人像前几天那样又打又闹的,起码还有个活泛气儿。

    他不停的找话题想要招人说话,无果,又试着将香味扑鼻的饭菜摆到床边勾人食欲,还是没反应。

    到了第三天,依然如此。

    就在他准备彻底投降的第四天,不离给他送来大礼,抓到了另外一只小翠鸟。

    铜管到了手上时,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打开了。

    还是老烟的书信,意思是十天过去了还没收到回音,不知野鬼收到前信没有,抑或是收到了还在考虑?

    他自己因为伤势过重,断腿愈合不佳,预计着还需三五个月的准备时间,所以并不会着急的催促,还望野鬼看在旧日情谊份上,仔细斟酌后给他个确定的答复。

    萧祈顿时松了口气,既然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可以缓冲,那就还可以想其他办法阻止,先把眼下这一关过了才好。

    捏着书信就想往密室里冲,走了两步突然又定住。

    这次把人惹毛了,锁链一解,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安心留在身边?

    愣愣的站了好一阵儿,手里的帛书已攥到发热,终于下了决定。

    几步就已到了寝室床边,盘坐的那个人跟前几日一模一样,似乎连眼皮都没动过一下。

    萧祈坐下来,小声说道:老烟来信了,你可要看看?

    没一会儿,那双凤目睁开了望过来,眼中神色清明。

    楚归眼风一扫,就知道信件已经被人拆过了,他倒没因此大发脾气,面无表情接过帛书一看,内容暂且不说,信使的安全问题先得关注一下:翠鸟呢?又被你家不离当零嘴了?

    没,这次发现的及时,只是受了点小伤,将息两日就没问题了。

    你现在拿给我是什么意思?打算开锁了?

    萧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还是非去不可么?

    楚归回的斩钉截铁:自然。

    你再这样不吃不喝下去,我就算能留下你,那也只能留下躯壳罢了,你明知道我舍不得的,我认输成么?你回信吧。萧祈直视着楚归双眼,略有些低沉的说道。

    楚归微微一愣,明知道么?

    好像是的。

    能定了绝食的策略,其实心中已经对结果有了预期吧。只是真的得到想要的结论了,也没见得有多高兴,心中猛然一丝酸酸涩涩的感觉从何而来?

    没待他想个明白,萧祈已摸出了钥匙,小心翼翼的将锁链解开了。

    脚腕上微微有些红痕,但总算彻底得了自由,楚归压根没过脑子,腿一伸,兜胸一脚踹了过去,却立刻被人双手接住了。

    一双大手开始在脚踝处按摩揉捏,似乎是在替他活血化瘀,又像是守财奴在擦拭怀中珍宝。

    萧祈皱了眉头,这么冰?盘腿坐太久,血脉都不通畅了吧,要不要先泡个温泉再出来吃饭?

    楚归被人捉着脚一阵摆弄,又麻又痒的,脚趾立刻就蜷缩了,回过神后羞怒即刻上了头,死命的挣了出来,不耐烦的回了句知道了,连滚带爬的下了床,进了盥洗室。

    萧祈盯着人耳后的红晕还有略显狼狈的背影,笑得微微眯了眼,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肌肤相触后的余韵。

    盏茶的功夫,沐浴更衣后的楚归到了起居室,大大方方的开始进食。

    桌面都是些清粥小菜,应该是顾及到他几日粒米未进特意吩咐的,他不觉心里又软了几分,之前决定脱困后狠狠揍人一顿的念头已经不翼而飞。

    许是饿的急了,着装整理的很是随意,长长的黑发也未曾绞干,此时侧拢在胸前,蜿蜒而下的一缕水渍。

    一直在桌边盯着人吃饭的萧祈起身离开,片刻后拿着棉布返回,将那把黑发裹住细细的侍弄着。

    楚归筷子一顿,随即又开始了大吃大喝,由着他赎罪罢了。

    却听身后人说道:还想进舞姬班子么?那个敬事太监已经处理了,我与霜漪打个招呼,明日自去就行。

    楚归猛的转头回视,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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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子归

    萧祈:嗯, 只要你正面答复我一个问题,想入宫,该不是接了什么要命的买卖吧?

    这一问,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楚归答得十分迅速:绝对不是,天底下哪有人这么大胆子,要命的买卖做到了宫里去,再说了, 几乎是必死的下场, 那得多大的代价才能请了我出手?卖上一两座金矿怕也不够吧。

    萧祈盯着人的眼睛看了一阵, 确定自己读到的是真心话, 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相信了他找人的说法, 开始继续揉着手里的湿发, 柔声应道:知道了, 快吃饭吧。

    楚归面上一笑,心中却是一叹,少有的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感,话虽然是真的, 但明显避重就轻,这样欺骗利用一个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人, 终究是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午后,当他收拾妥当, 第三次来到歌舞训练的地方时,班主霜漪的神色复杂了许多,脸色虽然还是冷的,但明显有了些恭敬之意, 但这恭敬里吧,又还透着些勉强与抗拒。

    楚归想了想,应该是王爷亲自交代过后,她不敢对自己不敬,却又耐不住有些嫉妒罢了。

    好在他既没想着夺位,又没打算争宠,只要安安稳稳的进了宫,怎么样都无所谓,便也当做毫无觉察,由着她带领着四处走动。

    一大圈逛下来,楚归发现这舞姬班子,人才济济,吹拉弹唱,敲鼓的说书的都有,还有表演戏法的,全都是些技艺出众的美人,也大多都是熟脸,他的牌友,两位黑白配的异域美人也在其内。

    整个大殿分了好几块区域,有三五聚成群的,也有独自刻苦练习的,看上去都是一副心无旁骛的认真模样。

    稍一打听,原来是太后的千秋大寿快到了,一帮子美人都铆足了劲的练功,想在寿宴上出个大大的风头,能讨些好彩。

    他走马观花的看完别人,自然就轮到别人看他。

    霜漪高高的击了击掌,示意大家停了下来,于是美人们围拢过来,只是神色都有些不虞,眼中太半都透着些轻鄙与敌视。

    楚归有些莫名其妙,不认识的那十几个也就罢了,可之前随他练习瑜伽的二十来位,怎的今日也如此冷淡?刚开始还可以借口她们各自练着技艺,不方便与自己打招呼,这会儿停下来了,居然也没一个好脸色的,似乎他突然变了全民公敌一般。

    不自觉向安娜与明睐望去,她们两个倒是神色如常,尤其明睐,眼中好像还带了些担忧,一副有心告知却欲言又止的模样。

    霜漪开了口:我得王爷吩咐,今后这舞姬班子决断之权就交到重楼手上,太后寿宴表演一事也都由他拿主意,各位姐妹们可听清了?

    下方顿然嗡的炸开,美人们再顾不得优雅的姿态,竞相七嘴八舌起来。

    立刻就有人反对道:这班子当日我们自己建来好玩的,霜漪姐姐也是得了所有人认同才领了个班主之位,这重楼初来乍到能懂了什么,就算自己技艺出众怕也担不起班主之责吧,怎可让他说了算?

    顿然一片应和声:

    就是,连宫中贵人的面儿都没见过,喜好更是摸不清楚,闹了笑话怎么办?

    对,够不够格进班子都不知道,更别提班主了。王爷也忒不公平,我们去寻他说一说

    直脾气的安娜忍不住了,跳出来反驳道:明明就是汪爷吩咐霜咦这么做的,你们闹腾啥?是不是见人搬了柜子殿,嫉妒啦?

    她这一句嚷嚷,场中立时安静了,谁也不愿挂个嫉妒的名头嘴碎,只是一个个的面色更难看了些,都是竭力按捺怒火的模样,有的还迁怒于金发的美人,连她一同死死瞪了。

    楚归终于明白,这一圈的冷眼是怎么来的。

    就说萧祈那家伙无事找事,非得搬什么寝殿,这下可把他打下的人缘基础全给毁灭干净。

    只不过眼下这小场面,他也压根不怵,前世在世界各国同行羡慕嫉妒中拿了金奖的人,还在乎后院里这小小的争风吃醋?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高兴不高兴的,他才懒得管。

    当下轻咳一声,又慢条斯理的整理整理袍袖,架子端足了,先批评一句:安娜,那是子归殿,不是柜子殿。你这口汉话,还得和明睐好好学学。

    然后气势更加凛冽起来:话说,大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王府内当家的居所。你们看,王爷既然把它给了我,意味着什么?

    别说你们这个小小的什么班子,说的夸张些,便是你们的生杀大权也在我手里,都是些无名无分的玩物罢了,就是转头丢出去发卖了,王爷也不会多说我一个字。若是不信的,要不要吹吹枕头风试一试?

    楚归狐假虎威敲打了一番,反正枕头风怎么吹也吹不到萧祈那儿,于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直把在场众人气到牙痒,却偏偏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既然无话可说,我也就当你们都已同意了,勉为其难的任了这个班主,至于太后寿宴的节目,我还需多方了解后再斟酌一二,你们该练的继续练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