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第一仵作 第329节

作品:《诏狱第一仵作

    姚娘子执盏,饮了一口,这酒辣喉,就算有回甘,也透着一股霸道劲:“不错,够痛快。”

    燕柔蔓微笑:“妹妹这品位倒怪,跟北镇抚司的差人有些像呢。”

    她表情没什么意味深长,就像是家长里短的调侃,却架不住别人想多。

    姚娘子眼神微闪,一些深藏在心底的渴望……难免冒出来。她干这一行这么久,爬到这个位置实属不易,再往前需要更大的功绩,她立了很多功,解决了很多人,可有些地方,就是渗透不进去,所有人都没辙,如果她能撬动,岂不是头功?

    面前这女人这么厉害,什么人都能魅惑,锦衣卫不也……

    可她更清楚,更大的利诱背后,往往是更高的危机,要不要信这个人呢……信多少,信多久,给出多少东西才合适,自己又能不能把握住呢?

    她安静的时间有点长,燕柔蔓却没催,似乎知道需要等这个时间,指尖轻轻一撩,新的琵琶曲浅浅淡淡弹出,不以浓艳,竟也氤氲了整个夜晚。

    吏部官署往外,拐出巷口,是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

    因命案牵发,这两日公务多少耽误了些,下衙比较晚,有些人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出门归家。

    远远看着护城河上的花船灯火,魏士礼叹了口气。

    方之助就在他旁边:“魏侍郎若想去,自便就是。”

    魏士礼斜了眉眼:“然后被你告一状,让尚书大人见责?”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看,是很讨巧的,他纵使态度不怎么好,言谈举止间的傲气也算得上赏心悦目。

    方之助微微偏了头:“怎会?若下官真有那本事,此次升迁到侍郎位置的,不会是你。”

    魏士礼盯了他一会儿,竟也傲气散去,脸上的笑有些意味深长:“既知自己没有那本事,就稍稍站远些——你大概还不知道,官场是个什么地方,不是有一点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小本事,就能混得下去的。”

    “魏侍郎关心下官?”

    “我若关心你,又当如何?”

    二人对峙,脸上表情极为相似,都是那种满怀深意,似有似无的笑,有挑衅,有攻击,或者还有点别的什么,个中情绪,只他们能懂。

    方之助微微一笑:“魏侍郎又知不知道,只凭意气风发,只凭一张脸,日子也不能尽如你所意地过下去,不妨谦逊一些,许锦衣卫还能少怀疑你一些。”

    “像你那样,勾搭那位叶小公子?”魏士礼挑了眉,“ 你可知那姓叶的是仇疑青什么人,就敢乱来,不怕被盯着报复?”

    方之助脸上笑纹丁点没变,不带减一分的:“这话下官就不懂了,什么叫勾搭?下官待所有人都很好,让人喜欢亲近,是下官的本事。”

    魏士礼伸手点了点他的肩头:“所以能往上爬,也是我的能耐,你少在外头阴阳怪气。”

    第238章 我需要甜一下

    长街空荡,夜风送来淡淡凉意,前面魏士礼说完话,甩袖就走,方之助也没追,原地站了站,转身,去往另一个方向。

    潘禄这两日有些倒霉,遇到的事着实多,本以为忙了两天,终于能歇口气了,回到家却发现女儿病了,需要用的药刚好又吃完了,夜太深,下人有点不合适,他便亲自出了门,去大夫那里取药。

    路上人并不多,他远远就看到了魏士礼和方之助,本想过去打个招呼,谁知还没走到,二人就分道扬镳,他这条路的方向也不同,愣是谁都没赶上。

    他倒也没可惜,给女儿拿药重要,别的事别的人,在别的场子总能碰到。

    他脚步匆匆,从大街转入一个小巷,直接暗下去的光线差点让他觉得自己瞎了,往前走两步,更是后背一激灵,差点喊出来,这么晚了,这种小道上怎么还有人……

    “江大人?”

    户部尚书江汲洪?

    “嗯,潘大人出来有事啊。”

    江汲洪反应倒不像他那么夸张,随意拱了拱手,打了个招呼,就与他错肩离开了。

    “呃,那江大人走好——”

    潘禄反应慢了一拍,后知后觉补了一句问候,才又专注眼前的路。一边走,一边看了看两边,吏部尚书什么都好,就是面相有点凶,不好相与,这大晚上的不睡觉,也不找地方喝酒玩,跑小巷子里溜达个什么劲?

    为了给女儿拿药,他走的很快,完全没发现,夜色掩映下,有多少人隐在暗影里跟踪来往,都是谁的人,想要监视谁,在谁那里得到什么信息,达到什么结果,存在着怎样的危机……

    和他不一样,宫墙内两位厂公,是真的感觉到了危机,因为他们又遇到了仇疑青。

    仇疑青横在他们必经的路口,手负在背后,站姿那叫一个伟岸威武,眉骨下压,威慑十足:“既都下了差,闲来无事,不若找个地方聊聊?”

    两位厂公能怎么办,指挥使亲自请人,哪敢不去?人可是在皇城有特权的,随时都能拿刀削人的!

    “好啊,难得有幸又与指挥使见面。”

    “咱家观东面那个凉亭不错,指挥使不若过去坐坐?”

    与别的案件相关人不同,别人不管是在街巷,还是官署,锦衣卫都能去,都能问,两位公公就有点难了,常在宫中,又在主子身边伺候,难有空闲,还是仇疑青本人过来方便些。

    走到精致的八角凉亭,他掀袍坐下,也不废话,直接提起新发现的尸体汤贵:“……有关此人,本使有几个问题想请两位解惑。”

    “这个……”

    “咱家……”

    “两位消息一向灵通,就别编谎言说不知了,”仇疑青指节点着石桌,露出挎在腰间的剑,“本使时间不丰,不若都坦诚些,给点真东西。”

    富力行和班和安齐齐沉默。

    仇疑青便又道:“半个月前,汤贵去花船玩乐,两位厂公也去了?这种地方,两位也经常光顾?百忙之中也要去一趟,瘾不小,都要见什么人,耍什么乐子?”

    富力行和班和安对视一眼,眸底隐有挣扎。

    仇疑青眼梢微垂,掠过腰间剑柄:“案子现在是个什么形势,两位都知晓,照这样下去,将来必得请两位公公过一趟我北镇抚司大堂,现在不说,觉得丢人,待来日本使当堂点破,更没面子的,是谁?除非你二人是凶手,本就豁出去了,便什么都不怕了……”

    “那不能,”这话谁敢接,就算是也得摇头说不是,富力行立刻道,“这天干物燥的,咱们有话好好说,指挥使可不兴这么扣帽子。”

    班和安也浅浅叹了口气:“咱家也知西厂在外头名声不好,可这两年,指挥使您是知道的,日子不好过,咱家的人都快撤完了,别的不求,就求个安定,往外一走都生怕别人瞧见,怎会做这种出格高调的事?”

    仇疑青:“那两位就同本使讲说清楚,樊陌玉死,你二人在花船上也就罢了,半个月前,因何也在?那夜是方之助的场子,一个小小的吏部郎中,没升官也没发财,好似也不需要什么顺便祝贺的借口?”

    “这……算了,不瞒指挥使,咱家其实就是想买东西,那天是冲着汤贵去的,不是什么方之助,”富力行苦着脸,“咱家都不知道方之助在那里,咱家也不想上花船啊……”

    他解释道:“宫里主子娘娘喜欢新鲜玩意儿,一应装饰是要常换常新的,打去年娘娘就很喜欢汤贵献上来的东西了,汤贵心眼活,会来事,挑东西的眼光当真不错,也不要咱家的银子,你说咱家不找他找谁?当然也不能全指着他一个,什么都归了他,来日岂不是他拿捏咱家,遂得开拓别人的路子,是以才有了……咱家去寻那樊陌玉,不也为了这事?”

    这肚子里转的心眼倒是没问题,符合宫人逻辑,夏时天燥,内宫添减东西也很正常。

    仇疑青问:“是你瞧着娘娘该添东西了,主动去寻的汤贵?”

    富力行一听这又是卡时间线呢,还是怀疑他,赶紧又道:“这回还真不是,那日天热,娘娘要吃冰,翻出来几个冰碗都不喜欢,倒是去岁汤贵献上的一个不错,可也过了时,花样不新了,她指着说要换个新的,咱家便只能私下来寻……娘娘又不认识汤贵,就是经咱家的手,用了不少他家的东西,这一切真的都是巧合!咱家也不想撞命案啊,多晦气!”

    仇疑青转向班和安:“班厂公呢?”

    班和安笑容和善:“咱家也是瞧着,汤贵的东西不错,全都送到长乐宫去,也不合适,便时时盯着些……”

    所以还是宫人底下较劲的事,上位者主子眼里看到的都是大事,什么摆设玩物,只有事关争宠时才会注意,其它时候就是作个耍,她们一句话,底下就跑断腿,还得互相打听,互相提防着,生怕上头问起时自己不知道,更怕自己功劳被抢,位置被顶,不能保持头一个。

    想起叶白汀在床上摊开的那堆纸页,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巧合或偶然,仇疑青扬了眉梢:“两位和他们接触,不止如此吧?”

    “指挥使的意思是……”

    “因何你们寻别人买东西,接触过后,都是你们手头更宽裕了呢?”

    仇疑青眼神压迫感极强,富力行和班和安齐齐一凛。

    一个脸更苦:“这宫中艰难,总得过日子……”

    另一个声音更缓:“指挥使您知道,咱们这种人,上头都是主子,下头都是不知道爬到哪种顶的人,干什么都不敢过分,万事留一线,给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一线……不只吧?”

    仇疑青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啪’一声拍在桌子上,指节一叩,上面几个名字清晰可见。

    “本使没那么多功夫跟你们绕圈子,便只问一句,买卖官位之事,你二人是否有参与?”

    两位公公直接跪下了。

    富力行额角起了汗:“指挥使睿智,当知这种事……在历朝历代并不鲜见,咱们天子昭明,朝政清朗,这样的事越来越少了,可在早年,先帝还在的时候,这种事真的很多,大家都在做,咱们这样的人自然也免不了……”

    班和安第一次没和死对头杠:“这条路早就越走越窄,不能再干,也就是那些拎不清的作妖,咱们只站在外围看了两眼热闹,真没怎么参与……”

    仇疑青拂了拂袍角,淡定极了:“本使既敢找两位来问,自是手里有了东西,两位愿意说多少,自己估量,只不过来日大堂之上,可莫要怪本使无情。”

    两位厂公皆在心内叹气。

    他们就知道,打去年七月,这位指挥使天降北镇抚司,短短时间把锦衣卫治理的上下妥贴,如铁桶一般,立功无数,不仅百官不敢惹,连百姓民心都收了,可见其厉害。

    他们早就知道,自己这身份,私底下干过的那些事,将来哪日必会有清算的一天,这一年来,上头主子娘娘都避其锋芒,越来越低调,他们这种门前狗必是打压重点,所以才时时刻刻琢磨,看对方的本事,估摸自己骨头的斤量,要是能抱上大腿就再好不过了……

    现在人家问到跟前了,不说,怎么可能?顶多是藏着一点,不说的那么全。

    ……

    叶白汀看了两天新增的卷宗信息。

    案子在查,信息也越来越丰富,比如死者的人物关系,社交脉络,与案件相关人是否有更多来往,眼在暗处的东西一点点被发掘,被看见……

    叶白汀一边仔细分析整理,一边往外送出最新的方向建议,可案子到这里,也并没有完全明朗,他能看到些方向,却也有想不通的问题,自己也在等待着答案破解。

    桌上一堆卷宗理完,午后有些空闲,叶白汀想了想,去竹枝楼看姐姐。

    这会儿楼里不忙,厅堂静的很,桌上摆开一排食盒,叶白芍正在给双胞胎做点心。

    叶白汀伸手抢了一盘做好放在旁边等晾凉的,端到自己面前吃:“傍晚要去看双胞胎?”

    “嗯,”叶白芍顺手给弟弟拎了壶酸梅汤,“他们要是像你小时候那么乖就好了,偏模样像了,性子却随了你姐夫,天天的不让我省心,这不,又惹祸了,叫人家长怪到我面前,我不得赔个不是?”

    叶白汀蹙眉:“很麻烦?要不我陪你走一趟?”

    “不用,你那也忙,事不大,我自己能处理,你坐这陪我说说话就好。”

    “姐夫也在忙?我好些天没见他了。”

    “忙是有点忙,不过也不是没回过家,就是时间回回都很晚,没什么机会同你见面,”叶白芍微笑,“好啦,不用担心我,真要有事,你和你姐夫,我都要招到身边来。”

    叶白汀轻轻嗯了一声。

    他其实知道姐夫在干什么,桌上那一堆卷宗信息里,除了案子相关,还有燕柔蔓那边的进展,自也有姐夫的,只不过比较机密,不方便往外说。

    和燕柔蔓一样,姐夫进展也十分神速,都快爬到管人的位置了,将来可期。

    他听着姐姐轻快的说着家常,应上一两句,或帮姐姐摆个盘,拿个东西,却被拍了手,说不好看,让他乖乖坐着别帮倒忙,最后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酸梅汤,手肘撑在桌子上,看窗外天光。

    天气再热,街上也免不了人来人往,个个一头汗,有做丈夫的心疼妻子,不叫妻子拿任何东西,所有物什全放在自己推的独轮车上,绑的高高,妻子不停的给丈夫擦汗,又想着家里的老人孩子,停不下赶路,便悄悄站到侧边一点,看似力气不够,借力站行,实则在悄悄帮忙推……

    有老爷爷收了摊,带着孙孙回家,慢慢借着荫凉走,孩子太小,走的慢,力气也不足,有点走不动,老爷爷就想背想抱,可惜年纪大了,拎着东西,腿脚也不好,小孙孙懂事的很,非说要自己走,闹的可任性,其实小手拽着爷爷衣角,生怕他摔倒……

    还有不知哪个大户人家的下人采买,穿的看起来风光体面,忙起来也真的风风火火,身上衣服都溻透了,还愁着没买完的东西,有钱都不知道往哪跑腿置办……

    人间百态,各有各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