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传奇纯爱版(19)

作品:《寄印传奇纯爱版

    【最新发布地址: 找到回家的路】作者:楚无过2021年5月15日第十九章字数:12273冲完凉出来,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好半会儿没人接。

    挂了再拨过去,还是没人接。

    几乎条件反射地,我套上大裤衩,拎上脏背心就冲了出去。

    阳光折在水滴上,五彩缤纷,于是我像条落水狗那样抖了抖身子。

    关于评剧,陈瑶表示还能听,「没想象的那么糟」;关于剧团,陈瑶表示挺有意思,「主要还是平海话听着亲切」;关于牛秀琴,陈瑶说:「你这老姨有钱啊,那个包可是爱马仕的」虽然明白这话什么意思,我还是问:「啥爱马仕?」陈瑶撇撇嘴,白了我一眼。

    我不甘心地问她咋知道。

    「锁头包啊,前年刚出的,这谁不知道」我就不知道。

    对所谓的奢侈品,我一窍不通,也不想通。

    「得有个小两万,」陈瑶哼一声:「上次见她拎了个古驰,这回倒好,大升级了」公交车上没几个人,晚风挺凶,以至于陈瑶的头发时不时地扑我一脸。

    「我妈的包咋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陈瑶显然愣了愣,然后就大笑起来。

    等笑够了,她卡住我胳膊:「很好啊,令堂大美女,哪用得着啥名包啊?」窗外车水马龙流动如火,我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

    「好哇,」陈瑶掐我一把:「是不是想给你妈买包了?美得你,先把老娘的礼物准备好再说吧!」是的,她是这么说的。

    早起已九点多,跑操场上溜一圈儿,我便一头扎进了自习室。

    遗憾的是,直到陈瑶带早饭过来,我也没挤出俩字。

    事实上整个上午都好不到哪去,张五可脆甜的嗓音总是时不时地打脑海里飘荡而出,搞得人烦躁莫名。

    所幸一番狠拼硬磨,论文终究是搞定。

    下午三千米决赛自然毫无悬念。

    我甚至觉得,如果忽略掉场地和观众,有生以来我参加的所有比赛都没什么区别。

    无非是鸣枪起跑,惯性,冲破终点。

    还有几乎一成不变的大太阳——我,就是太阳下的一头驴。

    万般不幸的是老天爷连胡萝卜都懒得搞了。

    接下来还差个五千米和百米飞人,捎上西南角的铁饼和三级跳,也就轮到了校运会闭幕式。

    趁这功夫我到宿舍冲了个凉,临别陈瑶还叮嘱我「千万别睡过了头」,「落了奖牌可就亏大发了」。

    怎么会睡过头呢?走在鹅卵石甬道上时,我脚步匆匆。

    至于为什么匆匆,我也说不好。

    倒是东操场的欢呼声厚实得像张浸了水的老牛皮,在骄阳的滋润下越裹越紧。

    于是我又抖了抖身子,索性小跑起来。

    到平阳大剧院时五点出头。

    也多亏我兜里揣了俩钢镚.期间我老觉得母亲会回个电话,然而并没有。

    站在葫芦前,我攥着手机犹豫半晌,终究没能按下那个油乎乎的拨号键。

    遗憾的是,没人引路你连后台大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找到歌剧厅道具间了。

    何况离演出开始还有两个半小时,谁知道剧团这会儿在不在呢?整个剧团下榻在附近的一家平价酒店,昨晚母亲倒是提到过,但确切什么地方我还真想不起来。

    跟看门大爷一番唇枪舌剑后,我只能毫无脾气地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下来。

    老头却有些没完没了,逮杆旱烟袋把铁皮门敲得咚咚响:「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守规矩,没有演出证,哪怕天王老子我也不能让你进去啊!上午就有一个,拽得很嘛,又是谁谁谁的亲戚,又是认识哪个市领导,啊,我让他进去了吗?最后来了个熟人,结果嘞,还不是把人给领走了?想进去,没门儿!」他这普通话挺溜,年轻时多半是个知识分子,也难怪浑身上下散着股酸臭,连扑鼻的烟草味都掩不住。

    这么一想,我也就原谅了他。

    于是在老头的长吁短叹和砸吧声中,我度过了一段难捱的时光。

    每当有人进出,我都会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再大失所望地垂下去。

    老头不忘煽风点火:「走吧,有熟人也不行!」多亏他老吉言,话音末落,我便看到了小郑。

    一如既往,他穿着双方头布鞋,腰间的钥匙链叮当作响。

    不等我站起来,他便瞪大了眼:「咦,林林来了啊,这演出可还得俩钟头哩!够积极!」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发觉张岭话竟如此悦耳。

    郑向东把后台摸得很熟,说句不好听的,就跟走在自己家一样。

    他还在为上午的演出兴奋,并迫切地希望把这份兴奋传导给我。

    「这样的舞台才叫舞台嘛!」他说。

    「上午的效果太好了,反响也不错!」他又说。

    「你啊,没来,太可惜!」和着钥匙链的叮当声,他手舞足蹈。

    我闷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费了好大劲才勉强附和了两句。

    是的,在如此严肃而活泼的氛围中,你总得表示点什么。

    与多功能厅相比,歌剧厅的后台确实要气派得多,光休息室就有四五个。

    然而,空空荡荡,除了我和小郑再无他人。

    几乎脱口而出,我问:「我妈呢?」或许周遭太过空旷,我的声音竟有点发抖,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质问。

    「你妈啊,」小郑从道具箱里抬起头来,瘦削的白脸在灯光下更显苍白:「晌午说是跟几个领导吃饭,这会儿在哪儿我可说不好」「啥领导?」我吸了吸鼻子。

    「就这个大剧院的呗,院长还是啥,还有那个,啊,平阳文化局的,这次巡演也多亏了人家」除了嗯一声,我也不知说点什么好了。

    两侧墙壁铺延着巨大的镜子,交相辉映间诞下一坨坨斑驳的光晕,像是古爬行动物落下的眼睛。

    「这世道啊,也就女同志受欢迎,领导接见嘞,也是紧着女同志」沉默片刻,小郑突然长叹口气——他整个脑袋都埋在道具箱里,以至于瓮声瓮气的。

    我搞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但不容我反应,那张白脸便仰了起来——小郑笑了笑:「开玩笑开玩笑,有牛秀琴在,我也就没陪你妈去,咱团里好歹留个镇场的不是?」我没吭声,而是顺着化妆台走到了大厅的另一头。

    再回来时,我说:「一顿饭吃到现在」不高不低,非平非仄,我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郑向东很快接过了话茬:「也是,没准儿上哪儿逛去了?个个都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不就是个省会嘛,理解不了」我只能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啊,」小郑站起身来,扭了扭腰:「这跟领导吃饭嘞,还真没准儿,以后你要当了领导,别为难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就成」这么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此玩笑并不好笑,事实上我尴尬得脸都涨得通红。

    好在这时手机响了,我以为是母亲,结果陈瑶火冒三丈地说:「这都要颁奖了,你人呢?」就一个电话的功夫,杀进来五六个人,看到我,他们说:「哟!」我只好冲每个人都笑了笑。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里,剧团人马陆续赶到,一番嘻嘻哈哈的调侃后,大家便忙活起来。

    毕竟能力有限,帮着把道具箱搬到前台,我也就无事可做。

    期间李秀霞给我塞了俩猕猴桃,我小心翼翼地问起母亲,她甩甩胳膊唱道:「天涯茫茫寻娘亲,娘呀娘呀,你在何方?」满堂大笑中,我握紧猕猴桃,就像紧握着她的两个奶子。

    郑向东布置起舞台来就是纯粹的张岭话了,土,俗,不容置疑。

    他腰间的叮当声总让人想起年少时光里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歌剧厅的弧形舞台像艘搁浅的巨轮,对面的观众席在一团团渐次浓重的黑暗中竖起密密麻麻的墓碑。

    凝视许久,我终究还是一跃而下,仿佛真有块浅滩等着我淌行而过。

    母亲来电话时,我正在座位间辗转腾挪,单调的贝斯弹拨经过巨型穹顶的放大犹如濒死之人的最后一次痉挛。

    老实说,吓人一跳。

    台上的诸位也都扭过脸来,一时之间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问我咋了。

    我说有啥事儿,电话都不接。

    「刚看到,」母亲的声音和暖如故:「一直在忙,啥时候响的也不知道」我没吭声,因为我实在不知说点什么好。

    「林林?」耳畔隐隐传来汽车鸣笛声。

    「听着呢」「晚上演出来不来?明儿个一早咱们可就走人了」母亲轻笑了两声,我的无名怒火似乎怎么也燎不到她。

    「在哪儿呢这会儿?」「咋了?」停顿片刻:「路上呢呗」「我在大剧院一个多小时了」我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或许太过用力,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原本我打算坐在观众席上迎接母亲的到来。

    她要见到我,必须进大门、上楼梯、过走廊;必须步入化妆间、四下询问、穿过弯弯绕绕的通道;必须睁大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仔细搜寻;没准儿,她还必须大喊一声:「林林!」然而没几分钟,我便按耐不住,起身爬上了舞台。

    刚适应化妆间刺目的灯光,走廊里便传来了高跟鞋的叩地声。

    些许熟悉,些许陌生,还有点杂乱。

    背对着门,我努力使自己瘫到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梳妆镜前正兀自变老的张凤棠——她饰演阮妈的唯一优点就是免去了点痣的麻烦。

    很快母亲就走了进来,并没有说话。

    倒是牛秀琴发出了招牌式的笑声,音域宽广而光滑:「忙着啦大伙儿,都吃了吧?可千万别空着肚子,啊?」理所当然,调侃难免,但反应并不热烈。

    兴许大家真的很忙。

    化了一半妆的张凤棠撇过脸来:「吃啥啊吃,等着牛主任请客呢」「好说好说,」一个玫红色肉屁股扭上前来,扇出一缕甜腻的香风:「今晚夜宵我包了,啊?哪能让兄弟姐妹们饿着!」就在张凤棠的大喇叭开始广播时,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母亲说:「傻啊你,来这么早?」她穿了件乳白色的短袖针织衫。

    不知是衣服太紧,还是角度问题,高耸的乳房几乎覆盖了我整个视野。

    挪开眼睛,我才吐出了几个字:「去哪儿了一下午?」「去哪儿了?」牛秀琴拉把椅子紧挨我坐了下来:「还不是见领导?」「一顿饭吃到现在,啥大餐啊?」我把玩着手里的猕猴桃,头也没抬。

    「去了趟文化馆——」老姨搭上我的肩膀,调子拖得老长,然后冲母亲仰了仰脸,「哎,你还别说,搞得真不错嘿」这么说着,她翘起二郎腿,小心翼翼地弹了弹贴在我身侧的名贵手袋:「文化局老崔找了几个搞戏曲市场研究的,开了个调研会,这一趟啊,你妈可没白跑」母亲没搭腔,而是在我肩膀上轻捶两下,说:「妈到前台瞅瞅去」我不置可否,余光却始终丈量着那抹熟悉的温热。

    她细腰下是一条黑色阔腿裤,婆娑似风。

    没走几步,母亲又转过身来:「哎——陈瑶没来?我说咋少个人」「她有事儿,」我总算抬起了脑袋:「来不了」「噢」母亲点点头,捋了捋头发,朱唇轻启间却迅速绽开一道明亮的弧度。

    那晚我在后台坐了许久,周围人忙忙碌碌,牛秀琴喋喋不休。

    从校园到官场,从评剧到市歌舞团再到民营剧团,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语从她玫红色的嘴唇中奔腾而出,再消融于浓郁得近乎糜烂的香水味中。

    我晃晃脑袋,挥挥胳膊,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黏稠得划不开。

    还有那个橘黄色的什么锁头包,总让我想起剧烈燃烧的炽焰。

    母亲一直没消停,打前台回来就开始帮人化妆。

    她远远问我吃饭没,我说吃了。

    母亲皱皱眉,似乎说了句什么,却淹没在鬼哭狼嚎的吊嗓声中。

    至于那俩猕猴桃,我解决了一个,另一个被牛秀琴要了去。

    她吸吮果肉时,一大滴汁液落在烟灰色的丝袜上,瞬间便蔓延为一汪湿润的湖泊。

    后来舞台上锣镲交击、鼓瑟齐鸣,一串杠铃般的笑声后,我亲姨唱道:「天上无云不成雨,地上无媒不成婚」********************我以为论文交上去就没事了,毕竟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俩月,毕竟我已尽己所能地把关于本专业的所有热情都注入了那十来页稿纸上。

    不想当天下午老贺就托人把我喊了去。

    在她窗明几净、汗牛充栋的办公室,老贺指出了论文的种种不足。

    散漫、拖沓、矛盾——要不是搁在桌子上的几页纸,我真当她说我呢。

    尔后,亲爱的老贺请我坐了下来,亲爱的老贺请我喝水,亲爱的老贺面带微笑地指出:「闪光点还是有的」她摘下眼镜,眨巴着疲惫的双眼,赞美我在分离原则和抽象原则上作出的详细论述。

    「特别是,」她说,「能结合物权法草案,对无因性理论在我国司法实践上的可行性进行合理论述,这个,很难得」深陷在老贺的皮沙发上,我感到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

    是的,我只身一人,撑一叶孤舟,前面则是汪洋大海。

    果不其然,再戴上眼镜时,老贺话锋一转,平阳普通话便爆发出了恰如其分的威力。

    她诚邀我加入她的某个研究生课题组,结合平阳本地实践,完成一个名曰《土地价格的法律分析》的论文项目。

    既然是邀请,那就可以谢绝,我是这样想的,并且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出来。

    「当然看个人意愿,」老贺挺挺白衬衣裹着的大胸,兴许还笑了一下:「不过,我倒想听听你妈的意思」我能怎么样呢?我只能说:「谢谢您,贺老师」走出办公室时,我突然意识到,是得有人关心关心老贺的性生活了,特别是继小李之后。

    毫无办法。

    每过一段时间,除了在一块喝酒吹牛逼,我们这个名叫「掏粪女孩」的大杂烩乐队都会随机性地丧失生命体征。

    然后大波就会冲出来力挽狂澜。

    「还想不想肏屄了?还想不想挣钱了?啊?还有没有最起码的人格尊严啊?」他捏着暴突的血管,拎一个尺八长的注射器,把混着荷尔蒙、铜臭和大粪的玩意儿毫不怜悯地射入我们体内。

    这次也不例外。

    周四周五两个晚上都耗在了排练房,周六又是四五个小时,直到鼓手哭着说「再你妈敲下去,晚上胳膊该抡不起来了」,大波遂才作罢。

    这个魔鬼。

    而在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魔鬼是「pk14」,特别是雷坛坛在酒吧后台给我们放了两首小样之后。

    比起上一张《上楼就往左拐》,这几首新歌的进步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毫无疑问,他们步入了大波所说的那种轨道。

    据雷坛坛说,新砖的后期混音已在瑞典完成,九月份就能发,之后还会有个全国巡演。

    除了一声「操」,大波再没说一句话。

    当晚我们演了三首,谈不上好坏。

    因为跟真正的主角相比,我们这个暖场乐队实在有些滑稽。

    livehouse里忽明忽暗、水泄不通,这大概是开业以来人最多的一次,连一向喜欢热闹的陈瑶都抱怨太挤了。

    令人意外的是,我竟在台下见到了李俊奇。

    这货挽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大胸女——还他妈带点婴儿肥——至于是不是女朋友我就不清楚了,如果她伸出手说「你好,咱们在小树林里见过面」,我也丝毫不会惊讶。

    当然,大胸女并没有伸出手,倒是李俊奇给了我两拳。

    他吼道:「不错啊,哥们儿!」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星期天恰好是陈瑶生日。

    中午带她去吃麻辣烫,随便揣了俩糖油煎饼。

    此君狼吞虎咽的样子老让我想起去年秋天在小宾馆里被逼吃煎饼的事儿。

    那个狂风大作的早晨,在陈瑶的鄙视下,我怒吞了一个半煎饼。

    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觉得把眼前的六个都消火掉也是小菜一碟。

    结果,我终究是吐得一塌糊涂,直到晌午嗓子眼里那股甜蜜的油炝味都挥之不去。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这种事儿毫无办法。

    晚上生日聚会在校宾馆。

    也没多少人,陈瑶的几个舍友,「掏粪女孩」全体成员,加上电音论坛的俩熟人,正好凑一大桌。

    原本我以为陈瑶她妈会来,谢天谢地,是我庸人自扰了。

    然而,蛋糕姗姗来迟令人无比蛋疼。

    从七点到七点半,我们坐在散发着学术气质的豪华包间里,除了对喷唾沫竟然无事可做。

    也幸亏乏善可陈的装潢和著名的杀妻案提供了些许精神支持,大家才不至于把如坐针毡的饥狼饿虎形态表现得过于赤裸。

    用不着害臊,在学生时代发生的所有聚餐都是这么一个形象,无一例外,也不该有例外。

    不过蛋糕这茬怨不了我——虽然劳陈瑶提醒我才想到订蛋糕,当我问去哪儿订时,她却不容置疑地表示早就订好了。

    所以半个钟头里,我女朋友跑出去打了好几个电话。

    愤怒之下,她连我「要不先吃饭」的建议都置之不理。

    手机再响时,陈瑶冲我招招手说:「到校门口取一下呗」送蛋糕的女孩很漂亮,就是稍显年轻了点。

    尽管还不至于被人当作童工。

    令人尴尬的是,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愿交出蛋糕,非要看什么收据。

    于是我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

    作为一名负责任的消费者,我难免对他们在时间把握上的延迟提出了批评。

    她似乎嘟囔了句什么,我也没听懂。

    进了宾馆大楼,女孩突然喊了一声严林。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走上前来问:「你就是严林吧?」我简直目瞪口呆。

    明亮的灯光下,这小胳膊小腿儿小身子骨撑着的小脸儿上露出一抹熟悉的笑。

    然而陈瑶从末告诉我她有一个妹妹,甚至从末提到过。

    直到切完蛋糕,身旁的这个鬼马小精灵都会时不时地让我惊讶一下,我老觉得她类似于某种凭空蹦出来的东西。

    陈瑶倒是难得的一本正经,直至一坨蛋糕糊到了她的脸上。

    一片混乱中,我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自然是母亲。

    她怪我这周咋不打电话。

    我愣了愣,说正准备打呢。

    「得了吧,」母亲叹了口气,幽幽地:「妈也不指望你惦记,倒是你,好歹也给家里报个平安」我吸了吸鼻子,说知道了。

    「别光知道,我看你呀,就是记性不好」除了笑笑,我也不知说点什么好。

    「吃饭了吧?」母亲终于也笑了笑。

    「正吃着呢,你哩?」「我啊,刚演完,正准备开吃」「还没回家啊?」「明儿个还有一场,后儿个一早打道回府」「哦,」我把木地板踩得咚咚响,半晌才崩出一句:「注意身体啊,妈」这次巡演绕着周边的几个地级市转了一圈,路途之艰辛自不必说。

    「好啦,算儿子还有良心,快吃饭去吧,别耽搁了」就在挂电话的一刹那,我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说:「来晚了来晚了,真是不好意思,让诸位久等……」即便隔着电话,也如此富有磁性,就像磨穿过三千张老牛皮。

    ********************雨一下就是两天,暴戾而绵长,整个世界一片汪洋。

    恍惚间,那奔腾不止的黄色溪流令人不知身处何地。

    宿舍阳台上的积水一度漫过脚踝,于是鬼哭狼嚎中呆逼们兴奋地抡起了脸盆。

    到了周二下午,索性停水停电,值得庆幸的是,也顺带着停了课。

    有人在东操场游泳,有人在二号餐厅门口摸鱼,而我们——急不可耐地打起了双升。

    这初夏馈赠的礼物青涩、仓促,又不可否认的酸甜。

    临近傍晚,母亲来电话说已平安到家,又问平阳雨大不。

    我说大,成海了都。

    她叮嘱我可别瞎跑,老实吃饭。

    我说知道,我笑了笑。

    我想故作轻松地说点什么,窗外却一阵电闪雷鸣。

    伴着密集的呼啸,铅灰色的天空顷刻间便再次坠满了手指粗的丝线。

    真是久违的大雨,近几年都难得一见,当它们瓢泼般扑到楼道玻璃上时,我突然没由来地一阵心惊肉跳。

    这场雨的最大后果是我等错过了西部决赛的最后两场,以至于在印象里,几乎不动声色,湖人f4就干沉了森林狼三头怪。

    不少人曾殷切期望加内特能搞两下,但至周三上午雨过天晴之时大家又一致表示:总冠军已然被科比收入囊中,铁板钉钉。

    理由嘛,强奸案都弄不掉丫挺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种话我就不大同意,你们这样讲置昌西于何地?就是这个湿润、明媚又泥腥拂面的上午,活塞以69比65终结掉了步行者。

    这几乎是系列赛的最低分,其观赏性之低可见一斑。

    两个防守型球队上演了一场联防与人防大战,无奈肮脏如雷吉米勒者面对双塔华莱士也无计可施。

    这种事毫无办法。

    下午法医课,一多半时间都在谈马加爵,据说云南高院的死刑复核已经下来了。

    多媒体萤幕上频频闪现着铁锤、血迹和尸首,搞得人烦躁莫名。

    还有那冗长的司法鉴定意见书,一字一顿地打讲台上蹦下来,凭空就带着股金属的战栗。

    窗外有风,梧桐下的残枝败叶伴着碎削的阳光舞得煞是欢快。

    我只好多瞧了两眼。

    恍惚中,隐约想起老贺说过,肖扬立志在任内收回死刑复核权。

    「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说完她就笑了。

    没出教学楼,呆逼们就嚷嚷着打球。

    于是就去打球。

    可能是憋了三天,操场上放风的人还真不少。

    费了好大功夫,我们才勉强挤了个半场。

    依旧是三班倒,几个大帽后,随着汗水淋漓,我感到整个人都在徐徐上升。

    总算有什么东西对头了。

    后来上厕所,路过假山时,我便看到了李俊奇。

    倒不是我眼尖,而是篮球场上的一身国米实在太过扎眼。

    难能可贵的是,这货总算换上了一双篮球鞋。

    既便如此,走起位来他仍然是个足球明星,那身体的不协调感总让人想起运动障碍症——我这身残志坚的老乡啊。

    而当他耸耸肩笑起来时,就纯粹是个相声演员了。

    毫无疑问,人群和汗水也无法遏制他奔放的情绪表达。

    艺术学院十五号也在,打起球来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

    当然,这次他没穿系队队服,而是一套耐克,应该出自科比暑期训练营。

    据我估计,多半是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国篮野鸡班。

    如厕归来,场上已无相声演员,倒是凭空蹦出来个肥墩墩的李阙如。

    他老唇红齿白,动作缓慢而僵硬,好好拾掇一番的话,没准儿能当尊佛陀供起来。

    就我驻足的几秒钟,腰眼给人捅了一下,他说:「操,咋不玩儿呢?」如你所料,是李俊奇。

    但我并没有料到,乃至一时之间有些惊讶。

    我说:「操,吓我一跳」「你这运动健将也这么神经衰弱啊」李俊奇笑着抿了口水,又补了一个「操」。

    他原本应该坐在篮球架底座上——那里码着一箱脉动。

    于是他弯腰摸了一瓶给我,手腕上的珠串在阳光下颇为刺目。

    老实说,在我的审美里,男的不应该戴什么饰品,花里胡哨的感觉有点蛋疼。

    当然,脉动我接了过去。

    倒不是多想占人便宜,而是在球场上这种事儿很难拒绝。

    十五号还在挥洒汗水,依旧保持着他的节奏。

    就这一溜烟儿的功夫,这厮连放了俩三分。

    很遗憾,都没进。

    每次他都要挠挠头,歪着脖子说一声「操」。

    我抿了口水,面向李俊奇——肯定皱着眉,嘴角还堆着连自己都搞不懂的笑:「你也不踢球,整天往篮球场上跑得勤」「我全能啊,看不出来?」这个顶多一米七的老乡抬起他穿着二代乔丹的脚,做了个射门的动作,完了哈哈大笑起来。

    很抱歉,他声音太像冯巩,以至于让我无法控制地想到了驴。

    没其他意思,在我朴素的童年印象里,冯巩和驴基本可以划上等号。

    所以别无选择,我也笑了起来,同样哈哈哈的。

    十五号轻松地来了个贴身强打,很漂亮,但有些大材小用。

    面对这样的矮胖子,我多半会选择勾手上篮。

    进球后他貌似瞅了我一眼,当然,也没准儿是另有目标。

    比如假山下的水坑。

    整个操场上的水都涌到了那儿,像是生生冒出个湖泊,微风中还他妈水波粼粼的。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李俊奇让来一支烟,被我谢绝了。

    老天在上,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个不抽烟的人为何总是随时随地揣着这么一盒软中华。

    他说:「装啥装?」「不是装,」我摇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嗓子正发炎」「操,你个吉他手,又不是主唱,没事儿嗓子发啥炎啊?」李俊奇收起烟,又是哈哈大笑,大喉结都一上一下的。

    等笑够了,他说:「你们乐队真不错,实话实说,不比那天的什么pk14差」这话就有些过誉了,让人承受不起。

    我真想质问他「不差」在哪儿。

    当然,只是想想。

    环顾整个球场后,我告诉他俩乐队根本没有可比性,也不该放在一块比。

    李俊奇显然无法认同。

    他挥挥手,似要说点什么,兴许是一篇二十一世纪中国土摇神评呢。

    但我毅然决然地打断了面前的乐评人,冲场上的十五号扬了扬下巴——他又放了个三分,竟然进了——几乎神使鬼差地,我问:「这大前也是咱平海的?」「那当然了,如假包换,」李俊奇「咕咚」地来了一大口水:「人平海话说得可溜着呢,起码比我强」「话忒少」我只崩出了仨字。

    李阙如运丢了球,我一脚给挡了回去。

    他抹抹汗,说:「靠」就这一会儿功夫,这逼已湿透前襟,俩肥奶甚是可观。

    十五号叉着腰站在三分线外,远远往这边瞥了一眼。

    他那身蓝白相间的训练服在山寨球衣遍地的操场上分外惹眼。

    于是我又加了一句:「嘴比屁眼儿都严实」这么说什么意思我也搞不懂,更不要说李俊奇了。

    所以,不可避免地,后者愣了愣,然后「靠」地给了我一拳。

    「陈晨(音)脾气是怪了点儿,」李俊奇笑得呵呵呵的,眼却盯着不远处的水洼:「但人还是可以的」「还有啊,」他压低声音,拢了拢不短不长紧贴头皮的秀发:「这位可是个大人物」「你不也一样?」「差远了,」李俊奇撇撇嘴,索性扭过身来:「咱是小虾米,人大伯可是这平阳的父母官啊」说着,他伸出食指,跟手里的水瓶比了比。

    「靠」我说。

    我一定表现得十分惊讶。

    事实上我确实十分惊讶,尽管这份惊讶多么地多此一举。

    我仰脸喝了一大口水。

    阳光浓烈而又稀薄,起码算不上炎热,周遭的水汽却在悄悄地升腾而起。

    遗憾的是,肉眼无从觉察。

    杨刚抱怨我一个厕所上到了地老天荒。

    除了摊摊手,我也无话可说。

    回去的路上,篮球场入口摆了张桌子,我以为又是哪个协会在骗钱,不想竟是什么「百事三人篮球赛」的报名点。

    「现在报名就奖励一瓶佳得乐」服务人员兴奋地告诉我们。

    虽然不晓得「佳得乐」是什么玩意儿,但目测必有解渴之功效,所以呆逼们跃跃欲试。

    「你们玩儿,」我摆摆手,摇摇头:「别扯上我」是的,兴许是一身臭汗,我有些心不在焉。

    那莫名的烦躁如眼下不死不活的夕阳般,把我裹得严严实实。

    当晚难得没课,陈瑶又有事儿回家,大伙儿嚷着喝酒,我也就跟了去。

    西湖水我的泪,连湖心小桥都淹了去。

    呆逼们坐在垂柳下吹牛逼,大水拍着青石板,腥鲜扑鼻,蛙鸣阵阵。

    老天在上,我真想脱了裤衩跳湖里游一圈儿。

    「里面可有条鳄鱼,」有人提醒我:「小心鸡巴给你咬掉」一片哄笑中,大家马上开始论证有多少可敬的院领导在鳄鱼面前丢掉了鸡巴和奶子。

    后来就谈到了小李,杨刚说李老师要转校了。

    没人信,毕竟房地产法和法律文书课上得好好的。

    「新课程表已经出来了,傻逼们,」呆逼站起来宣布:「这就是肏老贺付出的代价!」老实说,他声音过于洪亮了。

    侧目纷纷中,我老觉得参与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酒足饭饱后,自然是打夜市。

    联机搞了几局《冰封王座》,酒劲便褪去,深夜便降临,寂寞便在烟雾缭绕中变得真切起来。

    于是呆逼们撸起袖子,开始干正事儿。

    这样一个年纪,于大庭广众之下撸管也丝毫不用羞涩。

    相反,我们还可以交流经验,共同提高。

    一派祥和之中,神使鬼差地,我竟百度了下陈建业。

    原本要搜什么也忘了,总之各种职业年龄的陈建业涌现而出时,我确实吓了一跳。

    当然,不可避免地,鄙人还是依次浏览了妇科医生陈建业、疝气专家陈建业和养猪大户陈建业。

    有点振奋人心的意思。

    接下来,自然而然,我在搜索框里加上了「平海特钢」。

    第一条就是平钢冠名cba省男篮的新闻——哦,旧闻,去年4月份的消息。

    董事长兼党组书记陈建业身材高大、红光满面,身披小红花在冠名典礼上发言。

    「发展体育事业是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陈书记表示:「我们不带头谁带头?」「企业不能只想着赚钱,利国利民、千秋万代才是立业之根本所在!」「搞嘛,篮球要搞,足球也要搞,将来条件允许了,我们还要搞乒乓球!」陈书记脸膛黝黑,比锅底灰强不到哪去,短时间内我实在无法将他和电视上的陈建军联系起来。

    往下翻了四五页,都是些面子新闻,无非视察、讲话、产量、指标,再不就是入股投资、产业并购。

    对着那张黑脸呆视半晌,灵机一动,我删掉「平海特钢」,键入了「宏达大酒店」。

    这下连新闻都没了,就天涯有几个零星帖子,翻来覆去也不过是王伟超说的那些。

    倒是有个帖子提到「陈铁蛋」的一个姚姓情妇,说以前是个警察,「现在抛夫弃子,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眼皮猛跳两下后,我喝了口水。

    这些东西,说实话,真真假假吧。

    打厕所回来,我装上电驴,开始下片。

    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

    在此期间,我只好浏览了一会儿「万国马桶」,蔡春猪阔别两年后发表了新文章《猴子阿姨的怀春岁月》。

    瞄了几眼,除了感叹一句廉颇老矣,我也无话可说。

    至于qq,没啥好聊的,我拢共也就二十来个好友,头像一溜黑,当然包括母亲的。

    号嘛,自然是我帮着注册的,事实上我真怀疑她有没有用过。

    本想上摇滚年水几贴,谁知登不上,我只能退求其次,从网吧影库里找了部电影看。

    《无间道3》,其实之前已欣赏过一遍,难免昏昏欲睡。

    陈道明磁性的嗓音窜出来时,我猛地一个激灵,刹那间黑驴脸便打脑海里跳将而出。

    飞快地,我键入「陈建生」,搜索结果和「陈建业」差不了多少。

    加上「平阳」后,各种官腔新闻纷至沓来。

    第一条就是平阳市六次党代会上陈建生市委副书记关于整顿和规范房地产市场的发言。

    看得出来,对房地产市场的乱象,市委副书记是深恶痛绝的。

    他提出要牢固树立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统一认识、加强领导、与时俱进、扎实工作,为平阳房地产市场打开一个欣欣向荣的新局面」。

    报道的一角趴了张陈副书记的玉照,白短袖衬着一张黑驴脸,细目高鼻大嘴,除了瘦点儿,活脱脱是另一个陈建业。

    在新建的政府网站上,我找到了陈建生的一份简历。

    真的是简历:1952年生,任平海(县)市公安局副局长、党组副书记,—任平海市公安局局长、党组书记(其中—兼任平海市副市长、市委常委、武警中队第一政委,兼任平海市市长、市委副书记),—任x西省公安厅副厅长、党委副书记(其中—兼任平阳市市长、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至今任平阳市市委副书记、省常委,没了。

    简历上的照片要清秀些,可以说比锅底灰白了一点,还架了副眼镜,嘴角僵硬着,似笑非笑。

    我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和陈建业一样,网上没有任何此人的音频或视频资料,至少我没找到。

    这时耳机里叮咚一声,如你所料,有部毛片下好了。

    我瞄了一眼,文件名是:《熟女大屁股阿姨乱伦妈妈紫菜乃》。

    其实名字很长,展开了起码有五千字,在此不赘述。

    梁朝伟在跟陈道明飞射,看起来很假。

    我犹豫着是否继续搜索下「陈建军」,胃里却猛然翻腾起一股热流。

    酸,辣,还有股羊膻味。

    上周日晚上,我在校宾馆破败的木走廊里杵了许久。

    后来,于各包厢的聒噪声中,我给三千张老牛皮打了个电话。

    遗憾的是,没响几声就被挂断。

    再后来,我步入生日会场,迎面便是一记奶油弹。

    正是鬼马精灵的陈若男。

    我做的第一件事儿是猛灌了半瓶水。

    正如此刻。

    然而不等咽下去,杨刚就捣了捣我。

    他兴奋地叫道:「快看,快看!」我撇过脸的霎那,一瓶矿泉水从一个白种老女人的屄里飞射而出。

    面对火红的肉洞,杨刚捂住鸡巴说:「靠!」********************周六一大早就被陈瑶喊了起来。

    其实也没多早,十点多吧,大太阳晕乎乎的,让人有点望而生畏。

    在六号宿舍楼的小花坛前,我再次见到了陈若男。

    她穿着短褂马裤,粉红粉红的,像是打哪村跑出来的小丫头。

    两人就站在悬铃木树荫下,俏生生的。

    我欣喜地发现,陈瑶要比她妹妹白上一些。

    「你咋穿拖鞋?」这是陈若男的第一句话。

    我没回答,而是像个美国人那样耸了耸肩。

    陈瑶撇了撇嘴,冲我直眨眼:「就是,今儿个可来了大人物,你穿着拖鞋像啥样?」小姑娘瞅瞅我,又瞧瞧她姐,小鼻子皱起的同时,刷地红了脸。

    关于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陈妹妹,我的惊讶就像爷爷的口涎般几天几夜都淌不完。

    虽然从末问过陈瑶的家庭状况,但这样的近距离突击还是有点夸张了。

    生活本应平平淡淡,为什么要搞得这么戏剧化呢?理解不了。

    我说你有个妹妹也不吭声,陈瑶说就是要吓你一跳呗。

    她的笑容比此刻的阳光还要灿烂。

    陈若男在省实验中学读高一,一如所有的少女般天真烂漫,目前最大的烦恼是想改名字而不得。

    她妈说了,高考前办身份证时再改也不迟。

    「你觉得我这名儿咋样?」她问。

    我又他妈无话可说了。

    陈瑶也不吭声。

    「还行吧,」我说:「比我是差了点儿,比你姐强」在陈若男的大白眼翻起来的同时,我郑重承诺,「起名儿我可是行家,有啥意向都可以说出来,晌午你姐管饭就成」西大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太大。

    陈瑶提议就在校园里转一圈儿,可这林荫路怎么也没个头。

    而我,早已饥肠辘辘。

    陈若男比陈瑶矮了半头,总体来说姊妹俩还是颇为相像的。

    这小精灵口音变化多端,平海话、平阳话、不知名陕西方言以及夹杂着诸种口味的普通话,一时间我都有些脑仁疼。

    她问我:「平海有啥好玩的?」我说:「你不知道?」「上次回平海都几年前了,」小姑娘吐吐舌头:「那会儿我刚上初一」我又不知说点什么好了。

    陈瑶切了一声:「平海有啥好玩的?!」她用的是反问句。

    我想了想,平海还真没啥好玩的。

    水电站,两座山,刚刚开发的原始森林,或许还有几个河神庙,完了。

    也没准儿全天下的景区都这德性,无非山山水水、残垣断壁。

    于是我叹了口气。

    陈若男问我咋了。

    我摸摸肚子,瞥了陈瑶一眼:「快饿死哥哥啦」午饭还真是陈瑶请客,她说算你礼物送得巧!老天在上,我最不拿手的事儿除了生孩子,大概就是给女士买礼物了。

    那天要不是雷坛坛善心大发,挥挥手把那盘暂定名为《谁谁谁和谁谁谁》的小样赠送于我,第二天恐怕还得头疼。

    当然,陈瑶喜欢就好,起码比不称心要强得多。

    这姐姐就够活泼了,妹妹更胜一筹,可以说自打在饭桌旁坐下,陈若男的嘴都没消停过。

    天南海北一通后,她问:「听说上海f1赛道建成了,你啥时候请我们看比赛去?」不过不同于陈瑶,小姑娘不喜欢吃辣,这倒令我大吃一惊。

    「姥姥家顿顿是辣,」她说,「打小就烦」陈瑶从碗里抬起头来,吐吐舌头:「你这是拿珍珠当泥丸,忒不识货,懒得说你都」我也琢磨着说点什么,母亲来了电话。

    她说周日要来平阳一趟,得到教育厅补交点材料。

    我说啥材料啊。

    她说管得宽,说了你也不懂。

    我刚想反驳两句,她又问:「用不用把你那条薄凉被给捎过来呀?」然而,等母亲过来已是下午一点多。

    原本我还想着能一起吃个午饭。

    就在校门口,她说手头事儿多,实在是忙。

    我好像也无话可说。

    母亲又问我钱还够不够。

    「够!」搞不好为什么,我斩钉截铁,甚至有些生气。

    「咋了?」她捋捋头发,笑了笑:「小孩儿一样」兴许是天太热,眼波流转间,那泛着红晕的脸蛋有种说不出的妩媚。

    我拎着薄凉被,满手都是汗。

    直到把母亲送上毕加索,我都没说几句话。

    不是不想,而是真不知说点什么好。

    天很蓝,云很大,母亲细腰紧束,裙摆轻摇。

    鹅黄色花瓣在藏青色背景下,在玲珑而又丰腴的曲线中直灼人眼。

    临走,她让我给陈瑶问好。

    我说用得着吗,哪有长辈给晚辈问好的。

    我肯定眉头紧锁,那隆起的眉峰坚硬如铁。

    母亲瞥我一眼,没说话。

    几乎条件反射,我立马裂开了嘴:「要问好,也是她给你问好啊。

    不过说起来,人家可等了一上午,结果你这会儿才到」母亲也笑,她说:「下次吧,我得好好请姑娘啜一顿」漆黑的镜面车窗上,我发现自己大汗淋漓。

    毕加索刚驶出停车场,我就拦了个的。

    司机扭过头来,脑门锃亮。

    我冲侧窗扬了扬脸,声音都有点发抖:「银灰色毕加索,871那个」秃子哼了一声,就调过了头。

    我攥紧薄凉被,感到心脏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