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三叩青头峰

作品:《榜上有茗

    没想到,娄世炎竟在机缘巧合之下救过栗重峰的性命,那可是东方一霸。如此,宋茗最终还是同意他只身一人去追刘玉,只是在他走后,放出一只隐身的灵蝶跟上。

    “小伍,递上去。”伍三秀接过今日份的帖子,递到门房里,门僮登记在簿,便给了在附近巡视的外门小弟子,小弟子跑着送进来,胡思凡早就候在畅神阁外,接过后就转身进去,恭敬奉上。

    “搁着吧。”鹿鹤仙人专注磨墨,眼皮也没抬。

    胡思凡把拜帖挨着前两日的放下,看看师父,又看看那砚台,越发觉得牙疼,吸溜一口口水,索性翻开今日的拜帖来看。

    鹿泊舟在胡思凡牙疼的嘶声、吸溜声中又磨了一阵,抬起眼,瞧着他红肿发亮的脸颊,又垂下眼,开口问:“今日这拜帖上字多吗?看了这么久。”许是因为久未开口,鹿泊舟的嗓音有些哑,不由得清了清嗓子。

    胡思凡一手把展开的拜帖挪正,放到师父跟前,另一只手又忙着拿过茶盏斟上一杯,双手奉上。

    鹿泊舟啜饮着茶水,看清那帖子上的字:事情忙完否青仪君求见

    一杯饮毕,鹿泊舟转动着尚温的茶杯,道:“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去哪儿?”

    鹿泊舟看向他,添了一句:“没我命令,不准她过山门。”

    虽然不一定是因为自己这一问,但胡思凡真想抽自己的嘴,牙疼的更厉害了。

    宋茗趴在歪脖子树上看书呢,见来者是胡思凡,还拿着书的手垂下来,懒猫一般,叫唤着:“哎呦,胡大仙师亲自出来接我?”

    “接个鬼喽!你待会儿也少说几句,师父对你,还未消气呢。”走到近前的胡思凡歪头想看一看书名,却一个字没看见,便问:“这看的是什么书?还挺厚,你的腕子都红了。你应该早就明白要吃闭门羹,何必在这里歪歪倒倒地看书呢?”

    “不守在这里,我怕你们师徒连夜跑了啊。说说,那几位领着人干什么去了?”

    胡思凡刚要开口,山门处的人均感觉到一股迫人的气息,霎时说笑声噤。

    宋茗翻身下树,把书递给鬼侍郎收好,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往台阶中间走上几步,往山上望。鹿鹤仙人垂眸看着脚尖,一步一步拾级而下。待他到得山门前,门僮立在胡思凡身后,与之一起向仙人躬身行礼。他却一步未停,直直地冲着宋茗来,后者眼睛不眨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下了五阶,二人才停下。

    眼前这景象令胡思凡分外熟悉,却又与记忆中的不一样。好像,好像是宋茗的姿势不对,她不应该站着,应该跪着、趴着、躺着……那是暴山之乱后,哪一日来着?竟记不清了,晦暗混沌的日子总是模糊掉时间。

    世人以为,暴山一役之后,宋茗便销声匿迹,再未能入得青头峰。其实,然也不然。身有痛、心无依的她跪在阶下,望求得恩师的谅解。被雨水浸透的师父,就站在现在这个位置,稳着因为发烧而颤抖的身躯,将她挡在山门之外,当着众人的面,把她的佩剑“雁回”扔进化剑炉中,剑灵悲鸣,在炉内冲撞,最终和化剑炉一起碎成烟尘。

    后来,师叔因师妹而死,痛苦令青头峰诸弟子身上都失却了力气,无法阻止失去理智的师父,师妹三次爬上层层石阶之上的山门,哭着认罪认罚,都被他一次次打回,最后一次,怒不可遏的他挑下师妹发顶的银冠,从中间劈开,有一半便滚到了胡思凡的脚下,银光闪闪的内里还有着师父亲手刻的“宋茗”二字。

    仰望着鹿泊舟的宋茗,和胡思凡想起的是同一件事。

    俯视着宋茗的眉眼,鹿泊舟忆起的却是另一件事:

    那一年,宋茗不过豆蔻年纪,还未被青头峰磨去身上的野性,总与师门弟子摔打取乐。某日,初春的气息最浓厚的时候,有客来峰,往迎春殿去,路过草坡,胡思凡等正在坡下的场上踢蹴鞠,宋茗身着一身青衣青裤青袜青鞋,连带着头上的发带头绳都是青色的,从坡顶滚到坡底,跑上去再滚下来,自得其乐。

    访客笑问:“这位小弟子是?”

    鹿泊舟笑答:“青头青皮,小女青仪。”

    眼前的宋茗忽然低下头,打断了鹿泊舟的回想。她偏头看向胡思凡,小心翼翼地使着眼色,无奈胡思凡也不明白现在这是怎般情况。她耳边的珍珠随着头的扭动轻晃,令鹿泊舟又想起一件旧事来。

    宋茗十九岁那年,一期论榜大会,青头峰诸弟子初露锋芒,依着峰里的规矩,弟子二十岁仍在峰内,文武显扬,便由师父师叔商议,赐予封号。宋茗小了一岁,没能与两个师兄一起册封,虽然嚷嚷了两句“什么破规矩”“我与师兄差在何处”,但是好在只需再等一年罢了,也满心欢喜地给两位师兄备礼。

    宴席之上,酒酣耳热,宋茗头一歪,枕在沈思好的肩上。当师叔的心疼珍珠硌着傻丫头,一边给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一边问,明年行封,想取什么字,说来参谋参谋,兴许明年得偿所愿。

    宋茗咬着筷子,开玩笑地说:“师父曾说我是青仪之人,那用这个就再好不过喽。”

    世事难料,宋小八最终未能获封。离落江湖时,为免去“宋茗”二字的争端,自封“青仪君”。

    思至悲处,鹿泊舟身上的气息散逸,宋茗体内的赤焰火、乌云纹便被搅扰出来,只是她还未察觉。于是,一方棺木从脑海深处浮起,里面躺着苍白、冰冷的沈思好,胸腹上干涸的血口直透腰背。扶不起、抱不住,又沉进记忆的海水里,令回忆之人深感水一点点淹没自己,只能仰起头来,才能勉强喘息。

    再低下头,鹿泊舟望向宋茗的便是冷眼。

    “此前曾告诉过你,再来就是‘无理取闹’了。”

    闻声抬头,宋茗咬紧牙关,点头,试探着说:“若是无事叨扰,那当然是无理取闹。但是,我拜帖上说了,是有事求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