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作品:《瓦罐村那一年

    这次,那边许久都没有回消息。

    屏幕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如此反复,杨梦回才发过来:不太好,一直不说话,你回来之后再说吧,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一抬起头看向病房,回了一句:好。

    那边又发来消息:依依,现在忆安既然没事了,你先找个酒店休息一下再回来吧,不要太累。

    其实杨梦回没有跟许一说,自己昨天晚上也没有回去,而是在警察局附近订了一家酒店,因为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从床上睁着眼躺到现在。

    许一依旧回了一句“好”。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想要去厕所洗一下脸,但是刚站起来,眼前一黑,脚下不稳就要往前倒去。

    幸亏离座位不是很远,她一只手扶着椅面,一边蹲下,反应了好一会才将大脑中的恶心感与眩晕压下去。

    等她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到走廊上一阵骚乱,眼皮一跳,意识到不对,她赶紧跟上去。

    来到刘进科病房前,听到里面传来喜极而泣的喊声:“我儿子醒了,医生,我儿子醒了,你快看看……”

    刘进科母亲的叫喊大喇叭一样传到她的耳朵,许一心脏停顿一下,随即扑通扑通跳起来,她双腿颤抖地一步步走过去,却被守在外面的警察拦住。

    病房的门正开着,一群人围在病床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刘进科醒了。

    许一身体不受控制地靠在墙面上,缓缓往下滑。

    ……

    江忆安坐在地上,双手抱膝,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微微一颤,就随着她的动作一起滚落。

    她的身体不停地往里缩,直到将自己融进床底的黑暗中。

    “陈强泰和贾游峰两个人都是伤的右手,你知道他们两个人开摩托车,所以是故意扎的?”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稻草人,你不知道做成这个样子会吓到别人吗,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你以前做的稻草人都是什么样子的,什么时候放上去的,都一一说清楚,画下来……”

    她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缩在床与柜子之间,房间里很黑,窗帘都被严丝合缝地拉上,透不进一点光。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觉到安全。

    彻夜的审问已经突破了她情绪的极限,此刻她很累,眼皮开始打架,可以却睡不着,因为一睡着就下意识以为会有人叫醒她。

    “哐当——”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被一脚踢开,大束的阳光从外面洒进来,顺着衣柜,一直延伸至她的脚边。

    像是惧怕这光明一般,她缩了缩腿,将最后一点鞋尖拉进阴影里。

    “江、忆、安……”陈明站在门口,整个人背着光,因为喝了酒,脸色散发着不正常的红,嘴里絮絮叨叨,一只脚跨过门槛走进来。

    他咬牙切齿道:“江忆安,你给老子出来!”

    “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要告老子!”

    “给我滚出来!”

    褚贵枝走后,没人再阻止他喝酒,此刻在酒精的麻痹下,把他前几天去褚贵枝家没把陈俊杰带回来却被打了一顿的窝囊气全部撒出来。

    江忆安被警察局抓走后,说好的媒也吹了,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这下彻底成了卖不出的烂瓜果。

    他越想越气,晃晃悠悠地往里走了几步,努力睁开眼睛,便见靠在床边的身影。

    他抬起手,对着模糊的身影指指点点:“江忆安,你跟你那妈一样,把老子的名声搞臭了,你应该和你那个妈一样去死!”

    “白花我那么多钱,养了一个白眼狼……”

    “你说什么,”江忆安一顿,皱着眉头问,“你说我妈什么?”

    “嘿嘿,”陈明诡异地笑了两声,用食指指着她,“你不知道啊,你既然不知道,那老子告诉你啊……”

    ……

    许一打了一辆车从医院回来,江忆安一天一夜没吃饭,杨梦回给她发消息说去买点吃的。

    下了车后,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停在江忆安家而不是宿舍,无奈叹了一口气,因为着急,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了。

    看着不是很远的距离,便往江忆安家里跑。

    然而,刚走没几步,手机响了。

    她以为是杨梦回打来的,结果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应该是骚扰电话,她本来想挂掉,但是无意却瞥到了那个号码的归属地:灵州市。

    或许人在遭逢巨大的情感变化时会有某些预感,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许一指尖颤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

    一个听上去四五十岁的男声响起:“你好,请问这是江忆安的手机号吗?”

    脑海中突然浮现上一年女孩躲在树下哭时的场景,她顿了顿:“不是,不过我是江忆安的老师,她没有手机,曾经用我这个号码打过电话。”

    “这样啊,”那边沉默了一会,说,“老师你现在可以联系到江忆安吗,我是她母亲江穆青的丈夫,我应该代我的妻子向忆安说一声抱歉……”

    闻言,许一心头一跳,这几天真是祸不单行,她机械地问出声:“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咳了一声,语气有些悲伤:“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妻子前几天因为癌症去世了,前段时间住院的时候,她一直很想念忆安,于是我给陈明打电话,但他知道这件事以后非但不接甚至把我拉黑了……”

    “后来,我换了几个号,但是依旧没用,妻子那时因为乳腺癌晚期,所以不易走动,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了。”

    “直到今天我整理穆青遗物的时候,发现她有一封信留给忆安,我女儿刚刚告诉我,忆安曾经打过电话,当时她以为是坏人,所以就把手机号拉黑了,我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方便给个地址吗,我把这封信寄过去。”

    沉默良久,许一说:“好,我问一下忆安,等会给您回电话。”

    ……

    江忆安发狠似地瞪着陈明,目眦欲裂,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像是流出两行鲜红的血。

    她悲泣一声,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原来不是她的等待没有结果,这么多年至少还有一个结果的……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说不出话,拳头却被攥得咔咔作响。

    陈明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夸张的动作像是在嘲笑她无望等待的七年。

    七年间,江穆青断断续续给陈明打过电话,给别人打电话来告诉江忆安也依旧被拦下,渐渐的,就没有人再来触霉头。

    甚至陈明每天看着她在门口等,一次也没有告诉过她,七年沉默挨打换来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江忆安扶着床缓缓站起来,眼里全是血丝。

    外面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下来,乌云聚散,明明是早上,转眼间却如同傍晚一般看不到一丝阳光。

    她感受着身上的疼痛,仿佛这些年所有受的伤在此刻化为一把利剑,生生在她身前捅了一个血窟窿,巨石将她的脊背压弯,寒冰将全身血液冻结,四肢动弹不得,将她的未来宣判了死刑。

    原来,七年前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早上,是她见江穆青的最后一面。

    “妈……”

    她鼻子一酸,心中在泣血。

    好疼……

    全身上下都好疼……

    好像有一把刀将她所受过的伤重新凌迟一遍。

    她看着陈明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他轻易的一个动作就能牵动她的神经。

    “安安,许的什么愿望啊?”

    “希望爸爸妈妈和我能够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爸爸,你不要打妈妈了,你如果不高兴就打我,不要打妈妈!”

    “安安,不要过来,陈明你简直不是人,连孩子都打!”

    “忆安,你长大了,在外面不能叫你的小名了,上初中不比小学,一周才能回来一次,在学校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妈妈在家等你回来,给你做最爱吃的菜。”

    “好,妈妈等我,以后长大了换我给你做。”

    ……

    陈明的身影越来越近,她害怕地往后躲。

    七年,她已经被打了七年,沉默了七年,忍了七年,一直待在这个家里,就是在等江穆青回来能找到她,带她走。

    看到陈明那张脸的一瞬间,有什么在某一刻破裂,好像钳制住她身体的那根无形的锁链彻底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江忆安哭喊着叫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往外落。

    “去死!”在陈明踢过来的一瞬间,江忆安拿起地上的凳子往他脑袋上抡去。

    “去死!”凳子与□□接触,发出一声闷哼。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江忆安一遍遍重复着这些话,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害怕有了依托,手里的动作一遍遍不受控制地落下,直至最后,她彻底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