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宁不?明所以,有求于人,所以乖乖巧巧地站直,屏息凝神,任由他?看。

    崔杳愈发诧异了。

    天生万物,总该有个缘由,比如,他?面?前的小侯爷。

    他?到底是怎么长成这?样的,性格骄矜,可一点都不?惹人烦,还很……

    崔杳强迫自己别再往下?想。

    他?含笑道:“属下对司长大人实在又敬又惧。”

    季承宁:“……你的惧表现得太过委婉含蓄了。”

    崔杳又笑,“我?的确想起?了,我?观刑律文书时曾知晓一法,道东南海贼,将违禁之物偷偷运上案,又怕官兵发现,于是……”

    季承宁眼巴巴地瞅着他?。

    崔杳含笑的目光蓦地泛暗。

    小侯爷好像不?知?道,他?这?幅难得听话的模样,非但不?会令人不?欺负他?,反而更想,得寸进尺。

    “阿杳,”季承宁急得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而后?意?识到不?对,又缓缓松开,牵住他?的袖子,尾音重得好像要化成蜜水,“好阿杳,别为难我?。”

    崔杳柔情似水地笑了笑,“好啊。”

    他?声音愈发低柔,“求求我?。”

    其实未必是柔的,但一定低,这?话崔杳自己说出来,都觉得长久冰凉的肌肤隐隐发烫,一句话说得很轻,若非季承宁离他?极近,恐怕都听不?见。

    不?像是要季承宁求他?,却好似在?求季承宁。

    季承宁猛地退后?两步。

    崔杳眸中笑意?有一瞬黯然。

    他?果然还是,厌恶他?。

    忍到此时,终于难以忍受了。

    下?一刻,季承宁脸上的无措登时散得一干二净,他?戏谑道:“呀,原来阿杳和我?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听我?求你啊~”

    崔杳不?喜欢季承宁这?种?游刃有余的表情,心?情却随着他?一举一动而瞬间放松。

    他?能感受到自己面?颊在?变热。

    季承宁却凑上来,险些没贴到他?脸上,崔杳立刻垂眼,目不?斜视。

    小侯爷半躬身,从下?往上看崔杳的眼睛。

    好像一只太爱戏弄人的桃花妖,终于碰到了个端雅的正人君子。

    妖怪偏不?信对方一本正经?的皮囊,定要他?失态。

    “哎呀,阿杳,你敢和我?开口,怎么不?敢看我??”小侯爷没摸到扇子,就拿令牌了敲了敲崔杳的手背。

    光滑的穗子流水般地,划过崔杳的掌心?。

    他?小指不?可自控地蜷缩了下?。

    崔杳声音轻得快要湮没在?风中了,“当我?没……”

    “不?行。”季承宁好不?容易扳回一城,扬起?唇,“阿杳,阿杳,”一声比一声轻软,一声比一声上扬,“好阿杳,你帮帮我?这?一回吧。”

    一缕长发垂落,季承宁极自然地将这?缕头发卷入指上,慢慢收紧。

    迫使崔杳低头看他?。

    他?忽地收敛了满面?不?正经?的笑,“求你了,阿杳,帮帮我?。”

    轻,且郑重其事。

    又因为过于正式了,反而流露出点认真的好欺负。

    这?回霍地后?退的人变成了崔杳。

    一缕头发还卡在?季承宁手指上,但头发的主人已经?在?三丈之外了。

    季承宁大惊失色,“表妹?!”

    他?不?疼吗?

    二人隔着一个正堂,遥遥对望。

    不?对,应该是季承宁单方面?看崔杳。

    我?把阿杳吓到了?

    小侯爷深深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半秒。

    崔杳深深地吐了口气。

    李璧刚从戒律房出来,迎面?就撞见季司长和他?表弟各站大堂两侧的木廊一边,好像中间不?是空旷的正堂而是天堑,“两位这?是怎么了?”

    季承宁笑道:“自然是我?表弟想出锦囊妙计了,我?二人激动太甚,是不?是阿杳?”

    激动太过所以分开了?

    李璧大为不?解。

    但他?有不?置喙上司行事的好习惯,遂虚心?求教,“请问大人,是什?么呢?”

    季承宁看向崔杳,笑眯眯道:“是啊阿杳,是什?么呢?”

    崔杳隔着衣领揉了揉脖颈。

    许是肌肤发热,与衣料擦磨,就显得格外痒。

    他?闷闷地咳了声,道:“回大人,官署中可有大夫?”

    季承宁和李璧对视了眼,“有。”

    崔杳道:“烦请世子请大夫开几?贴泻药和催吐药,给那些个下?人灌下?去。”

    季承宁眼睛瞬间亮了,豁然开朗道:“你是说,他?们?有可能将东西藏进了肠胃里?”

    倘若当真如此,曲奉之在?听闻他?要将侍从们?都带走后?的反应就说得通了!

    崔杳颔首。

    季承宁如获至宝,恨不?得现在?就搂住崔杳感谢一番,然而公务要紧,他?朝崔杳一点头,“我?先?过去了,阿杳,里面?脏,你若难受,就留在?外面?。”

    李璧目光在?季承宁和崔杳身上一转。

    虽然知?道崔杳提出的方法或许能解眼前困局,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大人待表弟大人真好。”

    季承宁无语,“你都说是我?表弟了。”

    他?将纵容表现得如此明显,李璧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季承宁拍拍他?的肩膀,“乖,你要是看不?得也留在?外面?。”

    李璧忽觉脖颈发冷,然而又不?知?道这?冷意?来源。

    但见大堂内只点着几?盏不?大的灯笼,还是米黄色的,这?种?颜色在?夜幕中透出了股阴惨惨的白,李璧倒吸一口凉气,“我?和您进去!”

    季承宁已经?不?在?原地了。

    李璧寒毛直立,忙跟上去,“大人您等等小的——”

    崔杳收回视线。

    季小侯爷此人,他?冷淡地想,并非蠢得不?可救药,相反,他?其实算得上聪明,虽有傲气,但能屈能伸,为了达成目的,什?么手段都用得……他?下?意?识伸出手,抚过自己的唇角,伤早就好了,却无端地,令崔杳觉得一阵痛痒。

    季琳对他?娇惯太过,且小侯爷也不?爱读书,更确切地说,是不?爱读那些关乎私刑,血淋淋的,阴气四溢的书籍。

    垂下?的手死死压住扳指。

    只听嗖地一声响。

    有什?么东西自扳指正中射出,刺向悬挂灯笼的绳子。

    绳子立断。

    那薄如月光的小刀片狠狠扎进木廊柱上,发出“砰”地一声。

    灯笼落下?,火舌立刻从中蔓出,贪婪地吞噬着纸张。

    崔杳垂眸。

    火光摇晃明灭,落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有个管杂事的小吏端着茶过来,被不?远处的人影吓了一跳。

    此人身量修长,火光照出的影子,更是长得露出了几?分怪异。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火前,混杂着纸灰的火点向外逸散,“噼里啪啦”地作响。

    像是,小吏打了个寒颤,中元节烧纸,祭拜祖先?的……不?,不?是,更像是守候在?纸灰堆前,等待着纸钱燃尽的,恶鬼。

    崔杳见有人来了,便上前。

    小吏退后?两步。

    他?喉头颤动,险些没吐出鬼啊。

    崔杳拎起?白瓷壶,朝火堆一泼,水液倾泻而出。

    瞬间将火浇灭。

    只余一地死灰。

    崔杳转头。

    那小吏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

    季承宁本就喜洁,平日里连马场、猎场都不?爱去,嫌弃这?些东西都有味道。

    直到今日,季承宁才知?道何为真正的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为止人犯逃跑,戒律房内只在?接近屋顶的位置开了扇半尺长半尺宽的小窗,关了三十?多个人,人的体汗味、蜡烛燃烧的油味、还有久久没人房屋的灰尘味混在?一起?,本就熏得季承宁上不?来气。

    服过药后?,只听这?些人胃肠里各个咕噜作响,恶臭瞬间逸散开。

    在?场众人面?色都变了。

    季承宁面?色惨白,见状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他?毕竟是上司,这?种?时候他?若不?在?难以服众。

    然而……

    虽已预备好了恭桶,但,药效太急,也不?是人能控制住的。

    “噗通——”

    室内的臭气浓得呛眼睛,李璧吃力地看向季承宁,见小侯爷面?无表情,被恶心?得快吐的同时,还不?忘感叹一句,季司长真是成大事的人,泰山崩……蹦于眼前都不?变色。

    事实上季承宁都呆滞了。

    他?头一回体验如此绝望,整个脑子都是麻的。

    他?只是愣愣地思考着,思考自己当时为何要拦下?车驾,为何要接下?陛下?委任他?的圣旨,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