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作品:《我慕上仙许多年

    于是他走进了从未踏足过的后院,见到了师父。

    师父转过头看他,说不上是什么神情,和往日似乎没什么不同。

    被师父遮挡了大半的人也朝他投来视线,唇边带笑,像是位脾气极好的仙。

    叶辛没有见过无泽,但他师父是仙,能与他师父这样站在一起的自然也是仙。

    他走上前去,先是拜过师父,再拜过无泽,规规矩矩唤了一句“上仙”。

    而后,他转向沉玉,想说明来意:“师父,我想……”

    他只说了几个字,那双清亮的眸子便骤然一颤,被震惊和茫然占据填满,再说不出话来。

    一道犹如利刃的黑气划开了他的颈,连同嗓子也被划破,发不出声音,他一想说话,嘴里便不断地冒出血来。

    他伸出手去,也许是想求救,也许是为了别的,但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无泽一簇邪火丢下,毁尸灭迹,世上就再也没有这个叫叶辛的少年了。

    沉玉的白衣和脸上都溅到了血,无泽抬起手指替他抹去,神情冷淡。

    “沉玉,你该再谨慎些的。”

    他其实不是非杀人不可,仙州已经知道他的存在,被人看见没什么所谓,偏偏地点不对,此事若是传出去,沉玉就得担上一个与罪仙私通的罪名,届时仙州必要拿此事来做文章,保不齐又要将沉玉送上斥仙台……

    想到斥仙台,无泽便有些烦躁。

    沉玉这些年闹上斥仙台的事并不少,再上一次也未必会有事,他明知如此,却还是立刻动手杀人灭口,这多少有点上赶着护人了。

    沉玉自己都不在意,他勤快个什么劲?

    而且,不单是怕沉玉为此事上斥仙台,他更怕的是沉玉比他先动手杀人。

    无泽突然发现,他在业狱待了三百年,不怕天道报应在自己身上,却怕天道会报应在别人身上。

    这个事实让无泽感到心烦意乱。

    从血溅到脸上那一刻开始,沉玉便再没有说话。等到叶辛的尸体被烧干净,只剩下一块玉牌静静躺在地上,他沉寂的眸光这才动了动,将那块玉牌拾了起来。

    仙州的玉牌材质特殊,没被烧毁。

    死的是自己的徒弟,沉玉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玉牌握在手中时,他觉得上面或许残存着主人的体温。

    无泽过来将玉牌取走,仍是不大高兴,道:“此事我会处理,仙州若是问起,你只说不知。”

    “……嗯。”沉玉捻着触碰过玉牌的手指,垂着眸子应了一声。

    见他有些心不在焉,无泽用指背抬了一下他的下巴,道:“好了,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你不是也不喜欢这个弟子么,死了便死了。”

    他语气不痛不痒,沉玉被他牵着往屋里走,听他又道:“把衣服换了吧,血味难闻。”

    沉玉目光垂落,看着他抓自己的手指,片刻后低声应道:“嗯……”

    第90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修仙世家和仙州联络的方式便是信鸟, 这些信鸟养在仙州,与各家仙府的童子一样,是捏出来的, 灵性极强,身上带着仙气, 能穿过界门飞入仙州。

    花川很早就传出了祝欲身上有魇的消息,徐长因死后, 徐家便放来信鸟讨要说法,那信鸟停在正机缘, 没人管顾。如今花川出事,薛家也跟着死了个薛知礼,魇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倘若此时宣业上仙为救那个罪仙后人,真做出什么毁坏仙州根基的事来,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天下苍生都要为此受罪。

    在这番共识下, 修仙世家自然是坐不住,纷纷放出信鸟。

    十命不在仙州, 这些信鸟飞入正机缘,只能寻个枝桠停着,没人拆信。

    但坏就坏在,正机缘的主人不在,还有一只灵兽和一个不人不鬼的徐音在。

    若是十命在,那些信定然会被烧去不少,但雪鸮不懂这些,徐音更是不懂。他们只知道突然飞来了很多白鸟,个个脚上都挂着东西, 一动不动地停在树枝上。

    令更死后,雪鸮就被养在正机缘,它见过十命将信鸟脚上的东西取下,便有样学样,化小身形,领着徐音将所有信鸟脚上绑着的信解了下来。

    但他们不知道,为了避着风霜雨雪,这些信纸上都有灵力,若是拆下来放着不管,在仙州这样的地方就容易“乱跑”。

    于是这些信也如同长了翅膀的信鸟一样,飞入仙州各处,且丝毫没有规矩,哪座仙府都敢飞进去。

    就连宴春风都有。祝欲看到的,正巧是浮山齐家的来信。信中言之凿凿,据理力争,恳请仙州严查他身上有魇,以及徐长因之死的事,给修仙世家和天下苍生一个交代。

    说是恳请,言语间倒是早就给他定好了罪名。

    他和齐越在浮山见过,魇的事多半便是齐越传出去的,这一点不难猜到。如今齐家这种态度,倒也不意外。

    祝欲丢了信,往宴春风门口望了一眼,又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

    他没有看见人,只看见一页信纸慢悠悠飘落在府门前。他想见的人还没有回来。

    他懒得再去捡那信纸,转身要走,忽然,余光瞥见那信纸咻的一下飞走了。

    飞得极快,像是被猝不及防的绑架了。

    祝欲出门去看,正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跑进仙州云雾里,跟做贼似的。

    不是谢霜又是谁?

    宴春风附近的信纸估计都被她捡走了,也不知捡去做什么。

    不过很快,祝欲就知道了,她不单是捡宴春风的信纸,更是满仙州地捡,捡久了还不耐烦地骂几句。

    仙州的童子消息最是灵通,这些祝欲都是听宴春风那几个童子说的。

    谢霜再来的时候,祝欲倚在墙头上冲她道:“别捡了,捡不完的。你这样捡,修仙世家送上仙州的信只会更多。”

    听见说话声,谢霜左右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人,祝欲提醒道:“在上面!”

    谢霜这才抬起头看见人,将信纸揉得皱皱巴巴,没好气道:“他们说话太难听了,我看不惯。”

    祝欲微笑道:“真稀罕,谢大小姐也有看不惯的时候。以前,你不也对我说过难听的话吗?”

    一口一个罪仙后人,骂他痴心妄想不要脸,忘恩负义没良心,如今反而想着要帮他,还真是世事难料。

    谢霜不知是想起什么,默了好一会才说:“那是以前……现在,现在不会了。”

    她神情语气都有些别扭,说完后却忽然正了神色,道:“祝欲,你听好了,我要收回我以前说的那些话。”

    祝欲微微疑惑:“什么话?”

    谢霜却不明说,只看着他道:“我以前骂你的那些话,全部,我全都收回来,你一句也不要信,一句也不要记着。”

    语气竟称得上严肃,仿佛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事。祝欲不解地看着她:“谢霜,你怎么变得这么奇怪了。”

    就算是做了离无上仙的徒弟,少了些戾气,也没道理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谢霜不答他的疑惑,只说:“我奇不奇怪不干你的事,总之你给我听好了,以前的话我收回来,就是我的了,你必须全都忘干净,一句也不能记住!一句都不要记!”

    她反复强调,郑重其事,祝欲听得一头雾水,笑问:“你叫我忘了那些话,是良心发现,觉得以前骂我太过了吗?”

    这本是玩笑,谢霜却真的顺着他的话说:“对。我骂太过了,所以我要收回那些话。”

    “……”

    祝欲怎么都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跳下墙头,将谢霜整个人打量了一圈。

    “你真是谢霜吗?”

    不等谢霜说话,他便自问自答:“好吧,也错不了,若是邪物也入不了仙州。”

    “不过,谢霜,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谢霜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信纸:“你……你知道?”

    “我不知道。”祝欲神色很平静,“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问你了。所以,你真的做了什么吗?”

    “我没有!”谢霜快速否认,“没有!”

    祝欲看了眼她手里被攥得已经完全没法看的信纸,没再深究下去。

    “既然没有,那就不要吓成这样了,我不大习惯。”他笑了笑,从布袋里摸出三张符,塞到谢霜手里。

    “把这个带给谢七吧。这叫生长符,也许……能让他的手再长出来。就当是求药和捡信纸的谢礼了。”

    他话说一半时,谢霜已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握着符纸的手都在颤抖。

    “你、你说……你说这个可以……真的可以吗?”

    她激动得像是要哭了,但祝欲也不敢轻易保证。

    生长符最初的效用是让新种开花,枯木抽芽,而弥鹿渡灵髓给他时说过,灵髓可以生肉续骨。他以灵髓和仙气画就新的生长符,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有用的办法。

    但即便是“最有用”,也无法保证一定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