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品:《半句情诗

    深夜未眠的霓虹模糊在雨帘后,他们滞留在这喧嚣的海市蜃楼里,翻覆着各自的意难平。

    冷峭夜雨哗哗敲打车窗,一股水流划破玻璃窗子里女人略施粉黛的脸。

    鸣笛低声呜咽,唤回飘到九霄云外去的神思。

    商毓凝抬起右手,想给窗户里的女人擦一擦,却在指尖触及玻璃刹那,犹疑着收了手。

    擦得再淡,终究成不了他心里那个人。

    她也不甘心洗去铅华当替身。

    她生来就是明艳动人的红玫瑰,不该往自己身上倒豆浆扮白莲花。

    她解开纽扣,散下长发,抹去不属于自己的乖巧清纯。

    降下车窗,风混着雨丝迎面吹来,她彻底清醒。

    即使那天他在柏林,即使他们坐了同一趟航班,又能说明什么呢?

    他明确声明,让她别把自己当程太太。

    一路无言回到家,程澈径直进浴室。

    商毓凝拖着两条灌铅长腿,向床倾倒。

    烦死了,今晚还得和他躺一张床。

    想到这她满血复活,抱起枕头和被褥奔向次卧,再跑回去扯床单。

    不小心顺掉程澈的枕头,她愤恨地踩一脚。

    又是洁癖又是早起,这少爷谁爱伺候谁伺候,她还真反了!

    不让阿姨给她开辟卧室?她就自己筑巢!!

    瞧不起谁啊程吉思汗!!!

    雄赳赳气昂昂说干就干,捋平床单一看,真反了……

    程澈洗完澡出来,卧室洗劫一空,江洋大盗无影无踪。

    “商毓凝。”他叫她没回应。

    衣帽间亮着灯,没人,卫生间也亮着灯,没人。

    走出去,次卧亮着灯,找着了赃物却不见强盗。

    翻遍整栋楼,还是没找到人。

    她今晚穿的高跟鞋不在玄关,伞架上缺了把雨伞。

    程澈拾起一只拖鞋,在盆栽下找到另一只,并拢放回鞋架。

    拿起手机想给她发消息,满屏红色感叹号叫他望而却步。

    加程越泽答应得爽快,两年多了,也不见得打算放他出来。

    程澈拨出电话,铃声一响,秒挂。

    几次拒接,他在群里呼叫梁晏,梁晏没回。

    倒是徐瑾逸甩出一张图,发来地点:夜色club。

    “瞅瞅,喜欢哪个?”乔诗浅抬下巴指向一堆小鲜肉。

    商毓凝捏着红酒杯轻轻摇晃,挑起眼睛逐一扫过,“真抠,我不能都要吗?”

    他们是徐瑾逸签的艺人,除了两个小有名气,其他都是新人。

    “你,叫什么名字?”商毓凝指着身材最好的那个问。

    “嫂子,我叫成诚。”

    他们不清楚两位富婆身份,听老板喊红裙子的性感姐姐乔诗浅,他们就叫乔姐姐,喊黑衣服的小姐姐嫂子,就跟着叫嫂子。

    混娱乐圈的都是人精,哪个富婆能傍,哪个不能,都要晓得的。

    成诚站得十万八丈远,态度毕恭毕敬,问什么答什么。

    “程澄?”商毓凝呢喃重复,“艺名还是本名?”

    “本名,徐总准备给我改个艺名,还没定好。”

    “改什么改,这名字多好听。”

    “啊?”成诚不解。

    徐瑾逸摆摆手,“没事没事,她喝多了。”

    “我没喝多!程澄不比程澈好听?”商毓凝揽过乔诗浅吧唧一口,“浅浅,你说。”

    乔诗浅尖叫推开她,“死女人你今天没亲程澈吧?”

    商毓凝摇头,“没亲。”

    “那就好。”乔诗浅松了口气,扔掉刚抽的纸巾。

    不料商毓凝花痴般笑,“但他亲我了。”

    乔诗浅翻个白眼,摸出消毒喷雾对准脸颊,商毓凝哼哼唧唧道:“亲的脸。”

    然后脸怼过来,刚想推开,她又说:“在梦里。”

    乔诗浅:“……”

    徐瑾逸:“……”

    众小弟:“……”

    徐瑾逸抬腕看表,猝不及防被商毓凝拽去,哀嚎响彻云霄。

    乔诗浅踹他一脚,“嚷什么,你的姿色她看不上。”

    “你这只表……好眼熟。”

    徐瑾逸麻溜地摘下,“程澈送的,去年生日没给我送礼,后来补的。”

    “什么时候?”

    “去年十二月吧。”

    “不就是我回来那个月。”

    “对,你生日宴上给我的。”

    破案了——

    这表是十一月底某场拍卖会上的拍品,她原想拍来送乔闻川,但价格翻了几番后不太值当。也就是说,她回国前几天,程澈就在柏林。

    不对,拍卖会不一定本人到场,他应该没去,不然他一开口,她就能听出他的声音。

    脑子晕乎乎的,在去和没去两种想法之间反复横跳,她端起酒杯一口闷。

    刨什么根问什么底,去或没去,关她什么事?

    柏林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指不定他知道白莲花去柏林新国家美术馆看秀,特意飞过去见面呢。

    这样想着,商毓凝又灌了两杯酒,彻底醉死过去。

    程澈赶来接人时,闺蜜俩呈麻花状抱在一起。

    眼见商毓凝撅嘴亲乔诗浅,程澈立刻伸手去挡。

    乔诗浅迷迷糊糊睁眼,目光沿他手臂攀上脸,好闺蜜和第三者对视,分外眼红。

    “你来干什么?”

    “接我老婆回家。”

    “呵呵,你老婆?”

    “乔小姐,你醉了。”

    程澈扶着商毓凝胳膊,尝试把她从乔诗浅身上撕下。

    商毓凝不肯撒手,他稍微用点蛮力,反被打了一耳光。

    “看见没?你算什么东西!”乔诗浅放声大笑。

    “瑾逸,把乔诗浅拖开!”

    四人拉扯许久,程澈终于把商毓凝送上车。

    大小姐喝醉了公主病更重,上车怕王冠掉不肯低头,下车怕沾晦气不肯落脚,程澈被她闹得没脾气,直接打横抱起带上楼。

    她发丝中混杂着浓郁古龙水香味,他路过那堆小明星时闻到过。

    “程澄,给我倒酒。”

    “叫谁?”

    商毓凝撑开眼皮,一双狐狸眼直直凝望他,傻笑。

    “嗯哼,是你啊。”

    “我是谁。”

    这是哲学基本问题。

    她信手拈来,“我是商毓凝,我从来钱江来,要到他心里去。”

    他又问:“他是谁?”

    “他是亚瑟呃……”

    “叔本华。”

    “他说,生命是一团欲望,得不到就痛苦,得到了,就空虚。”

    “他的心好复杂,我不懂他,不懂他。”

    商毓凝醉得不省人事,从叔本华骂到马克思,从教授骂到禽兽。

    骂来骂去,骂到他头上。

    程澈将怨气冲天的女人丢上床,正准备去煮醒酒汤,蓦地被一双手环住腰身生拉硬拽,冷不防摔在她身旁。

    “别走,我难受。”

    脸埋进胸膛一瞬间,绵绵呼吸穿透衬衫孔隙,自心口生出的酥麻感,迅速蔓延全身。

    程澈倒吸一口凉气,钳住她下巴,“看清楚了,我是谁。”

    她攀着他后背支起上半身,轻碰唇角,“帅哥。”

    “帅哥?随便一个帅哥就往床上带,那程煜澄算什么?你们那一年又算什么?”

    醉鬼扭着腰肢娇嗔:“程煜澄不一样。”

    “嗯?怎么不一样?”

    “我们那一年,算合法的……”

    “炮友。”

    第9章 关灯

    窗户没关紧,风挟着晶莹斑点窸窸窣窣。

    外面落的不知是雨,还是雪。

    若是雪,此时该是寒冬腊月,程煜澄穿越柏林大雪,献她玫瑰的那一夜。

    那夜暴雪封路,小楼灯火无眠。

    飘窗里,一张小方桌,一份奶酪面包,一杯啤酒。

    一个人,坐在窗台上看雪,看日与夜更迭。

    从橘调,到蓝调,至夜幕深深。

    整座柏林城,铺天盖地的白,漫天雪花飞舞,盘旋,轻轻地,抚摸行人的伞。

    院外小路只有一串浅浅的脚印,是她去超市买面包和啤酒留下的。

    雪太大,最近的超市都不营业,她走出五百米才看见一家即将打烊的小超市。

    走回到家,脚趾头都冻僵了。

    脱下靴子和通红的脚趾对望,她突然很想哭。

    独居的日子,既孤独,又凄苦。

    在柏林唯一的亲人——爸爸,不住在这里,他和新女友同居了,在妈妈死后的第四个月。

    名义上的丈夫程煜澄,也不住在这,他每个月飞来看她一次。

    时间不固定,有时月初,有时月中,有时月末,看他工作和行程安排。

    时长也不一定,有时待一天,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凑合,有时留两天,住在附近酒店,若有三天空闲,他就会带她外出旅游。

    十二月初她生日,程煜澄已经来过一次,商毓凝完全没料到,他那夜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