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作品:《潮汐回响

    但凳子还在原地,林涵还是直面着墙壁。

    阿弗雷德给他留下了可以爬下来的空间,却并没有在“造型”结束后帮他搬动凳子,带他去镜子前看看自己的新模样。

    林涵从他没做的这事儿中品出了不妙的味道,所以阿弗雷德离开的时候他嘴唇只是嗫嚅了下,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阿弗雷德也没有期盼着他的回应,他就那样干脆地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林涵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接触阿弗雷德时,对他用了专属视角,面上笑得温和无害的人内里其实并没有笑意,一切都是伪装。

    那时候的林涵只是觉得有几分好笑,似乎是发现了他内外的强烈反差,发现了一个其他人并没有发现的小秘密。

    但现在,他沉默了那么久,他只是突然觉得,阿弗雷德是那样残忍的一个人。

    林涵很清楚自己在新世界的一个副本中,这还是他自己选择的,在此之前他也并不觉得在副本中经历一些痛苦的事情是不正常的。

    但脆弱来得格外快。

    他在紧张恐惧的时候看到了阿弗雷德,信任和安心是最先冒出来的情绪,可阿弗雷德的到来并没有拯救他,他似乎将他推向了一个新的深渊。

    林涵也很清楚,阿弗雷德多半是和沈秋秋一样,只是作为副本中的一个npc出现在这里,他有他要完成的任务。

    可......面对仅仅只是和林涵认识的宋子逸,沈秋秋也能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光明正大地给宋子逸开后门,阿弗雷德作为学院教师为什么不能。

    这个想法在林涵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沈秋秋只是学生也不怕追责,阿弗雷德难道就怕吗?

    林涵向来喜欢自己探索游戏,但是现在......就好像宋子逸对他公事公办一样,他理解却总会情绪低落,不高兴。

    林涵垂下头:“......”

    他只是有一点不高兴。

    这个对象为什么会是阿弗雷德,或许是因为他是林涵在那么多副本中,碰到的唯一一个看到他就觉得安心多了的人。

    他认识的也只有他。

    所以他会觉得公事公办的阿弗雷德是那样的残忍,直接将他丢在了这里。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

    “凭什么?”

    只有他一个人在的房间里,林涵听到了这句话。

    他呆坐了一会儿,好像是他不自觉地将心里的话念出声来了。

    但他好像又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责怪阿弗雷德的行事。

    他只是做自己该做的。

    林涵在这里能无限复活,他并没有遇到真正的危机,所以阿弗雷德不会帮他。

    哪怕是阿弗雷德施加在他身上的“危险”,作为副本流程的一环,那就是正常的。

    墙纸是白色的,因为背后的纸板格外的平整,这么近的距离,林涵若不是早知道它背后是什么样的,这会儿也分辨不出眼前的墙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什么都明白,此刻的心情却还是格外低落。

    看着这面墙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信息,但是他不愿意动。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的脚尖碰到了墙壁。

    他没有动。

    在阿弗雷德离开以后,这个房间里冻结的时间再次流动,林涵又长大了。

    原本推不动的凳子,他一伸脚就能抵着墙推开。

    他拉着凳子,走到了另一边的桌前,对着那面他之前试图找寻的镜子坐了下来。

    镜子里印出来的是他青年时的模样。

    那片刻时间流速完全停滞的短暂时间让他恍惚,好像那时候发生的一切,包括阿弗雷德的出现都是一场梦境,可是......

    镜子里的他耳朵上包裹着纱布。

    他看着镜子,伸手摸上去,柔软的纱布在受到手上的力道时沁出些微的湿意。

    他并不清楚阿弗雷德是如何弄的,这些纱布似乎并不受重力的影响,乖巧地贴合在他的耳朵上,没有不安分地翘向一边,也没有零散开来。

    只是纱布上隐隐透出红来,是一开始沾染的血迹。

    有许许多多的血,从他的耳畔,到脖颈,沿着锁骨一路往下,将他的胸口浸成一片红色。

    白色睡袍像是经历了惨不忍睹的恐怖,随着时间的流逝上面的血迹干涸发褐,变成现在并不干净的模样。

    阿弗雷德帮他擦拭了身上的血迹,他身上很干净,但他并没有处理他的衣服,所以此刻的林涵看着像是从恐怖片现场跑出来的年轻演员。

    或许拍摄正在进行时。

    加上他此时面无表情稍显冷漠的脸,很显然演员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但流了那么多的血,林涵没有任何感觉。

    正如阿弗雷德说的,这是他的奖励,他不会因此而感到痛苦。

    新世界里那般珍贵的奖励,变成了此刻的没有痛苦。

    所以,造型是一件痛苦的事。

    所以,造型是什么?

    林涵又喃喃着这个问题。

    “不要使用治愈的力量。”

    这是阿弗雷德离开之前告诉他的,大概也算是他唯一给他的提示。

    林涵很听话地没有使用,但他此刻却对纱布下的他的耳朵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手搭在那儿迟迟不肯松开。

    说是造型,但林涵知道那并不是他理解的字面意义上的造型,他流了那么多的血,阿弗雷德到底将他的耳朵修剪成什么样了。

    对着镜子沉默了许久,林涵最终还是慢慢地将完美贴合着他耳朵的轮廓的纱布一点点拆下来了。

    先露出来的肌肤上,有着浅色的红痕,像是修剪留下的痕迹,一道又一道,重叠交错在一起,粗看不觉得怎么样,再一细看瞧着却有些恶心。

    这些伤口快要走完完全愈合的过程,就在林涵的注视下,红痕的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淡,渐渐地肉眼便看不见了,要伸手摸时才能触到一丝起伏,但很快这些起伏也消失了。

    林涵拆掉所有的纱布,他的耳朵看起来已经和正常的耳朵没有差别了。

    镜子里的他,除了胸前那一大片干涸的血迹之外,也和之前每一天的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

    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在副本中一遍遍重新长大又老去的林涵。

    可造型,由阿弗雷德亲自操刀的造型,又怎么可能什么变化都没有呢?

    人哪里会那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长相,只知道自己大概的模样,回忆的时候也能模糊地记得自己的轮廓,但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

    照片那样清晰的印象并不存在于林涵的意识中。

    这是林涵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用镜子看自己,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要找不同却找不出一点不同之处。

    这好像就是他。

    明明阿弗雷德只动了他的耳朵,但他却说不出他的耳朵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到最后,林涵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了陌生人的影子。

    他试图改变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镜子里映出来的这张脸上只有耳朵和原本的他不同,其他都是他,都是他自己。

    但他没有成功。

    他越看越怪异,越看越陌生,镜子里的林涵是林涵,似乎又不是林涵。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镜子里的自己也在看着他,同样探究和怀疑的目光,似乎是另一个人伪装好了在窥探他。

    林涵甚至希望自己并没有失去痛觉,或许疼痛才能清楚地告诉他他被造型的到底只是他的耳朵还是他整个人。

    怀疑是那样可怕的情绪。

    看到阿弗雷德时的安心已经消失不见,林涵重新变回那个紧张惊恐的林涵。

    他盯着镜子,镜子里的他也盯着他。

    他不敢挪开视线。

    【是否对该角色使用专属视角】

    当熟悉的问询出现在林涵的意识中时,镜子里的林涵身上出现了黯淡的白光轮廓,还坐在凳子上的林涵感受到了从手背上慢慢攀爬的寒意。

    他大概是自己吓自己的,但他的身体,他的意识,承认了他此刻的恐惧。

    【是】

    林涵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镜子里的林涵不再是林涵,也没有那张他畏惧的脸,简笔画的表情取代了和林涵相似的表情,代表眼睛的短短的横线,代表嘴的线条微微向下弯曲。

    不高兴,不快乐,害怕又不安。

    林涵打了个寒颤。

    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汗毛直竖,似乎身体中的热气都在看到这一幕时被抽走了,只剩下冰冷的躯干。

    他没有想过,这个能力还能用在自己的身上。

    林涵踉跄着站起来,将那面镜子按倒在台面上,片刻后回到了床上。

    他盖着被子,只露出半张脸,目光死死地盯着顶上的窗幔,一遍一遍地描绘着上面的蕾丝花纹。

    这一天,外面没有传来巨人的声音,阿弗雷德也没有再来。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只剩下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