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16节

作品:《江山风物志

    裴念蹲下身,解下他的腰带,褪下了他的衣袍。

    只见少年的身躯上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她又撕下一块衣襟,擦拭着他小腹上的血污。

    她就那么看着,看到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看到里面的内脏正以肉眼能隐约看到的速度在一点点地愈合,然后,腹部被刺烂的肌肉渐渐组成一块、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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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平司,西侧门,随着几个伤者被抬进来,场面略有些混乱。

    “快叫大夫来。”

    “出了何事?”

    “罗全诈尸了。”

    “南城民宅也出事了,死了五人,还有七个受伤的……”

    几个大夫提着药箱赶来,苏长福亦在其中,身后还跟着来找他说事的侄子苏小乙。

    扫视一圈,看有人抬着尸体进来,苏长福连忙上前,伸手便去翻眼皮。

    “做什么?”捕尉黄虎叱道:“还不去救活人!”

    “捕尉,这是新调来的苏神医,医术了得,以前当仵作的,习惯了先看死人。”

    黄虎也听说过他,道:“失礼了,救人吧。”

    苏长福不敢站直,半蹲着移步到一个伤者旁,哆哆嗦嗦打开药箱,揉了揉眼,寻找着止血药。

    跟在后面的苏小乙看着都替他紧张,心知伯父当了一辈子仵作,救人的本事生疏得紧。

    过了会儿,苏长福正要敷药,却是一愣,片刻功夫,眼前的伤者竟已一命呜呼了,他顿时便觉天塌地陷,心道自己分明不是神医,偏是又怕又贪,迷迷糊糊被带来,这么快就治死人了!

    黄虎看了过来,苏长福感到那犀利的目光,身子一颤,暗道:“完了!”

    “救活人不比看死人,动作得快些。”黄虎一指在担架上昏迷着的亭桥丙,“你是神医,这断臂能缝不?”

    “是,是。”

    苏长福确实缝过很多断臂,愣愣地应了,移步过去,习惯性地伸手,翻开眼皮……竟是活的?!

    他不知所措,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伯父,可要帮忙?”苏小乙小声问道。

    “活的你也能接?”

    “那不能,我还以为死的……”

    苏长福刚捧起断臂,忽有人清喝道:“放下!”

    是一身是伤的裴念来了,一指苏长福、苏小乙,淡淡道:“你们去我的廨房等我。”

    “是,是。”

    裴念不再看他们,环顾一看,吩咐道:“伤者都送到牢中治理,死者全数焚烧,立即去做!”

    说话间,另一个缉事谢鼎领着一队人过来。

    “奉提司之命,今日之事,全都闭上嘴,不可泄露!”

    裴念上前,道:“提司可知虺蛭之事,须分派人手防止……”

    “噤声。”谢鼎径直持令牌打断了她的话,低声道:“别耽误了明日捉拿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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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长福被带到廨房,身体颤抖。

    “伯父,你抖什么?”苏小乙问道。

    “裴缉事受了伤,定是要我为她医治,可我如何敢医啊。”

    “可他们为何都说伯父是神医啊?”

    “前夜我本想查看一具尸体,没想到是个活人,我想着替他敷点药吧,竟是真将人救活了,为此,他家人还送了我五两黄金,这刚收了钱,遇到开平司来请,差点拔了刀,真是骑虎难下啊。”

    “伯父,我来也是因为遇到一桩怪事,前夜送来那死人,伤口慢慢好了。”

    苏长福顿时一惊,想到方才听到的“罗全诈尸了”,忙道:“那怕不是妖怪,快去报官!”

    二人连忙往外走去,迎面正见裴念过来。

    “裴缉事,我们要报官。”

    “我就是官,说。”

    苏长福、苏小乙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将所知之事说了,末了,忐忑不安道:“小人不是神医,万不敢治缉事的伤,恐留了疤,求缉事开恩。”

    “我有良药,不会留疤,但我会说是你治好的。”

    “不敢,不敢。”

    “你继续当神医,证明顾经年是你治好的,此事但凡敢吐露一句,我杀你全家……还有你,也留在开平司。”

    若说裴念做出选择之前还有些许犹豫,而在见到刘纪坤对虺蛭的态度之后,她已下了决心。

    第10章 立场(感谢“两手插袋谁都不爱”的盟主)

    “缉事,卑职见过凤娘了。”

    裴念处理好伤口,正抚着脖子上的裹布出神。遣去北市瓦舍打探线索的捕尉赵横回来了。

    “她如何说?可知麻师在何处?”

    “她说,”赵横顿了顿,道:“她说我们没有权限知道,此人如今已被有司通缉。”

    裴念不禁愕然。

    她还从没见过有衙门能凌驾于开平司之上。

    “哪个有司?”

    “她不说,卑职拔刀询问,可她拿出狴犴令。”

    狴犴令是开平司镇抚使的信物,凤娘既有此物傍身,便是裴念亲自去,只怕也问不出线索来。

    裴念正好有要事想禀报南衙镇抚使闵远修,遂往镇抚堂而去。

    穿过重重高墙,到了官廨所在院落,一个俊朗青年正坐在廊下,手持书卷,专心致志地看着。

    青年穿的也是开平司的锦袍,绣的也是蛊鹰,锦袍外却多披了件漂亮的大氅,显得雍容华贵,发髻上佩的是个玉冠,更添几分出尘气度。

    待裴念近前,青年头也不抬,道:“你竟受伤了?谁干的?”

    “王清河?你在这做什么?”

    “等你。”

    “你怎知我要来?”

    “以你的性格,在瓦舍碰了壁,自要来寻镇抚使问个清楚。”

    裴念道:“我在查的线索关乎汋阳百姓安危……”

    “既说了有司在查,那就不归我们管。”王清河翻了一页书,“还有事吗?”

    “我有事想报于镇抚使。”

    “与我说即可。”

    “听说你昨日答应了顾继业,要保顾家?”

    “我只说过尽力而为。”

    裴念道:“我所报之事,与顾家有关。”

    “你越级禀报,就不怕犯忌讳?”

    “你带路便是。”

    王清河这才随手把书卷往大氅的袖子里一塞,道:“随我来。”

    两人并肩走过长廊,王清河道:“你还没说谁伤了你?若是虺蛭,你便完了。”

    裴念闻到他身上的淡雅香气,道:“你用香了?越来越像梅承宗了。”

    王清河不喜,矜持道:“莫拿他与我比,还有,熏香是雅事。”

    他不再说话,自到镇抚使堂前通禀,过了一会,让裴念单独进去。

    官廨很大,前堂的牌匾上铁划银勾地写着“绥定万方”四个大字,墙上雕着一头神态凶猛的狴犴,像是随时要从中扑出来。

    下方的椅子上坐着的便是开平司南衙镇抚使闵远修。

    去年,前任镇抚使意外身故,提司刘纪坤资历老又是指挥使的亲信,便成为接替此职的最佳人选,没想到,最后派下来一个闵远修。

    闵远修六十余岁,年轻时为东宫护卫,后来自请往边疆效力,戎马一生。

    他武力高强,资历足够,某种程度上还代表着天子信任,可惜对开平司这种情报衙门并不熟悉,上任以来,事务多被两个提司把持,唯有寥寥几个缉事成了他的心腹。

    此时闵远修裹在厚厚的皮裘里,头上带着帽子,半张由兽皮制成的面具挡住了他的左脸,而只看他那如刀斧削成的右脸,已能感受到他的刚毅如铁。

    “见过镇抚使。”

    “嗯。”

    “卑职追查线索,查至瓦舍,凤娘持着狴犴令……”

    “她不说,你别问。”

    “是。”

    裴念斟酌着,缓缓道:“刘提司已下令,明日申时捉拿顾家。”

    闵远修右眉一皱,看来并不知此事,甚至还问了一句颇外行的话。

    “证据找全了?”

    “没有。”

    裴念说罢,静等闵远修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