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作品:《深情男配身残志坚[快穿]

    但若真是这样,佳偶与怨侣又何尝不能算作天生一对呢?

    夜风从窗框中渗进来,钟情轻轻瑟缩了一下。

    初秋的风沾了露水,已经开始有几分寒意。沈列星轻叹口气,用被子将怀里人裹好。

    他朝窗框的缝隙看出去,那一线天空月明星稀。夜色依然浓重,但月轮低垂,昭示着长夜快要结束。

    他低头握住钟情执刀的手,看见刀身照映着他们的眼睛,在龙凤花烛的火焰下顾盼生辉。

    似乎光明之下一切欺瞒与背叛都隐匿潜行,于是他们就如同天上人间每一对新婚夫妻那样,琴瑟和鸣、蜜里调油。

    【既然我说我生于光明,那便把一切都交给光明吧。】

    他传音给识海里的人,【如果天亮之前,阿情将这把刀插入我的心脏,那我心甘情愿赴死。】

    【若是天亮之前你不能说动他杀我,那我便与他……从此做一对怨侣。彼此折磨,但永不分离。】

    陈悬圃轻笑,又做出那副低眉垂目的模样,像在怜悯一位求告无门的无知世人。

    【沉煌,我说过了,这只是一个提议。】

    他轻声道,【你我同为一体,我并不想杀你。又怎么会怂恿阿情杀你呢?】

    沈列星怒极反笑。

    【我明白了——你是要我自己说动阿情杀了我。】

    【真卑鄙啊,陈悬圃。你就这么恨我吗?我开始有些怀疑了,阿情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爱你吗?若他真的爱你,你又何必这么恨我,费尽心机想出这种诛心手段,就为逼我借阿情的手自尽?】

    陈悬圃一时间没有回答,嘴角笑意却微微一滞,那副菩萨面具隐隐露出一丝裂痕。

    等他想出该如何应对时,却发现沈列星已经切断识海与外界的联系,无论说什么也不会再有人听见。

    这样被人轻视、被人操纵的感觉,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就像是一下子重回被一群假佛修强行压入轮回池、眼睁睁看着真身被池水消融的时候,他一瞬间生出怒气,又在下一刻的神识剧痛中陡然回神。

    那是之前吞噬识海中沈列星影像时留下的暗伤——

    因为识海的主人爱意如此浓烈,连魔神的魂魄想要侵占这份爱意也得付出惨烈的代价。

    受伤之后,他不仅连钟情元神上那道自保符咒也解不开,甚至稍有情绪波动就神魂欲裂,更别提去杀沈列星。

    他静默片刻,突然笑了。

    笑声在持续不断地剧痛中愈演愈烈,又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就连识海的主人也想象不到自己有多么爱这个影子,以至于一片模糊的面孔中唯有沈列星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生动到即使沈列星想要夺舍这具身体,亦算是主人心甘情愿。

    陈悬圃重新变得面无表情。

    他闭上眼睛,任由神识逐渐消散成无数微小的粒子。

    穿过识海,潜入经脉,避开那些声厉内荏装腔作势的傀儡丝线,到达他想要去的地方。

    钟情在识海发生变故的一瞬间就察觉到异常,他惊惶地想要重新开启,傀儡丝线却将他的神识牢牢压制。

    识海之外,他的身体也被身后人紧紧禁锢在怀中。

    “阿情,你怎么从来都不问,为什么我和他长得不一样?”

    沈列星轻笑,“难道你觉得,一个人竟能长出两副面孔吗?”

    钟情抬头,看着他的脸,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身在梦境的人不会察觉到自己处于梦中,无论多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只要发生在梦里,都变得稀松平常。

    他的确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即使有时候稍有疑惑,也如浮光掠影飞逝而过,很快就在困倦中被抛之脑后。

    而现在,看不见识海中那个人后,他便连那个人的面孔都想不起来了。

    他困惑地看着沈列星:“你们长得不一样吗?”

    “我叫沈列星,他叫陈悬圃。我来自边城沙漠,他来自北境雪原。我是古神复生,他是魔族转世,我们身上没有一点相似。”

    他伸手抬起钟情的脸,逼迫那张漂亮的脸蛋与他直视。

    “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阿情。”

    “因为同样渴望你的爱,所以我们共享了你。”

    他看着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睛,因为无法接受事实而盈满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然而却是他自己的脸上先沾上一片冰凉的潮湿。

    他在一片朦胧中继续说着那些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谎话——

    “但他没做错什么,是我利用了他,也欺骗了你。”

    “合籍是假的,结契也是假的,我们并非恩爱的道侣,而是彼此憎恨的仇人。你以为你为什么失忆?阿情,都是我做的手脚,只为了得到你。”

    “你们才是天生一对,我不过是横插一脚的卑鄙小人。只要杀了我……”

    他握住怀中人的手,感觉到掌心中的肌肤比之刀锋还要冰冷。

    他很想像昨天那样捧起这只手,用胸口的温度去温暖它,但傀儡丝线困住了钟情,亦控制着他,深深勒进他的指骨,让他一动不动。

    他轻声诱哄着:“阿情,只要杀了我,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你们可以去隐居,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不……”

    钟情呆呆握着刀,脑中随着面前人的话语闪过无数画面,真真假假虚实难辨,他一瞬间头痛欲裂。

    “不是这样的……我记得你。在竹林中,我记得你。”

    仅仅是这一点犹豫,就足够沈列星高兴。

    他笑中带泪:

    “可那不是什么好记忆,阿情。你讨厌竹林,就像讨厌我一样。”

    窗框外的夜色越发沉了,因为那轮明月已经西沉,而仅有的那几颗星星都被浮云遮挡住。

    黎明前的黑暗,大抵就是如此。

    沈列星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怀中的人,神色极尽温柔。

    “还不动手吗阿情?呵,我都要以为你也是有几分爱我的了……可是阿情,他还在等你救他呢。”

    指尖轻轻点在钟情眉心,那里一点朱砂依旧鲜红似血,明明日夜相见,还是美得那样惊心动魄,轻易就叫他神魂颠倒。

    “傀儡契能将你的识海全部封闭,没有灵气供养,里面的人就会慢慢枯死。我会杀了陈悬圃,杀了你所爱之人——如果你不动手的话。”

    钟情心绪不宁。

    傀儡丝线已经将他的识海缠绕成了一个无比严密的茧,用尽力气也伤不了分毫。茧中更是一丝动静也无,就好像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就好像里面的人已经死去。

    巨大的恐慌将他攫住。

    又是这种情绪,梦中时时刻刻让他不得安宁。现在身处现实,这情绪更是被放大无数倍,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他握紧了刀,刀尖微微颤抖,已经对准了面前人的胸口。

    “对,就是这样,杀了我。”

    沈列星从喉间逼出这句话,字字泣血。

    “你不杀我,就轮到我来杀他了。”

    钟情微微抬手。

    恐惧的情绪逼迫着他立刻杀了面前的人,将傀儡丝线统统斩断。只要做完这一切,就能救出那个让他感到快乐的人,像之前一样整日美梦,飘飘欲仙。

    但身体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本能,源源不断像他传输着抵抗恐惧的力量。

    他迟迟没有动手,在恐惧情绪最浓烈的那一刻,那股力量也达到顶峰。

    一瞬间他眼前一片清明,他认出来面前的人是谁,将要刺出一刀的手也蓦然一松。

    但随即身体像是被他人掌控,抓住即将坠落的刀柄,重重往前一送——

    刀刃锋利,薄如蝉翼,没入皮肉没有任何声响。

    钟情从被人操控的失重感清醒过来,察觉到手背上温热黏腻的湿意,低头看去,触目一片猩红。

    他松开手,看见沈列星胸膛上赫然插着的一柄尖刀。

    插得那样深,刀刃完全没入,只剩刀柄还裸露在外,微微摇晃。

    沈列星用最后一丝余力将傀儡丝线制住,不让它们将胸膛上的伤势反噬到被结契者的身上。那些丝线疯狂地颤抖、嚣叫着,将他的指尖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然后在主人逐渐黯淡的血液中,渐渐沉寂、堙灭。

    他断断续续笑着:

    “我就知道……你还是更爱他。”

    他的视线越过钟情肩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天边已经泛出一丝青白,很像是刀锋上的冷光,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将这把刀从胸口处拔出来。

    “天亮了,阿情。”

    钟情下意识回头看去,太阳还未出来,但艳红的云霞已经铺开,火焰一般燃烧至夜的边缘。

    他怔怔看了一眼,再回过头时,面前的人已经在天光之下闭上眼睛。

    一个虚幻的身影从他的身体里飘出来,在他们二人中间跪坐下。

    他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拔出那把刀,然后化掌为爪,撕开伤口后剜出那里跳动的某物,回头朝钟情优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