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避开成长营地的人,偷偷上了楼,楼上有几间没挂牌子的屋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陆知走过一间,发现这屋和教师办公室不一样,它走廊这侧没有窗户。

    陆知轻轻推了推门,没推动,只好用上他在派出所跟着抓进来的小偷练的独门绝技,从兜里掏出一把铁丝,轻轻在锁眼里一转,拧开了把手。

    屋里面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陆知连开了几个门都是如此,正当他准备干脆放弃,去找孙培力复命的时候,他又向走廊深处走了一步,突然一阵风掠过他的鼻尖,这下子陆知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那风里分明有血腥味!

    陆知迈开步子就往最后一间屋子跑去,越急越出错,花了几分钟才把门打开,而根本不用走进屋子,扑面而来的气味和画面让陆知顿在当场。

    和林边小屋几乎一样的场景,一个男孩躺在房间正中央,躺在一汪深湖一样的血里,手里握着一把刀,而刀,插在他的脖子上。

    袁明开始不受控制地抖腿,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催,但他的急性子让他饱受折磨,熊泽几次三番想开口,不知道为什么又紧闭着嘴。

    旁边一个小警察看不下去开口道:“这样好不好,我们都出去,留队长一个人,也不让他录音,你有什么不敢说的单独跟他一个人说可以吗?”

    熊泽抬起视线,轻轻点了点头,警察们都如释重负,推开门出去了。

    袁明把本子合上,把笔放在一旁,作出一个纯聆听的姿态,熊泽的视线几番闪避,终于还是蚊子嗡嗡一样开口了。

    “我,我们是一对……”

    袁明猝不及防:“什么一对?”

    “就是gay……”熊泽的耳朵浮起一层红,他看袁明还是一脸不解,破罐子破摔,提高了音量说,“我们是同性恋,他是我男朋友。”

    袁明这才明白过来,但可怜他是一个中年男人,平时从来没思考过和男的谈恋爱这档子事,闻言不知道作何反应,只好说:“那你觉得这和他出走有什么关系吗?据我们所知,这些孩子一开始都是自己主动出走的。”

    熊泽少男怀春的那点羞涩劲一下子被这句话打破,他整个人又紧绷起来,似乎这个空间完全无法让他感受到安全感,他喃喃地说:“有啊,他爸知道他是gay之后就疯了,天天打他,还把他送到这儿来,我们后来实在受不了了,约好了跟家长说我们已经好了,我们不当同性恋了,想让家长把我们接走,他爹就把他接走了,但没想到我爸妈不愿意让我提前出去……”

    袁明打断他:“等一下,送到这学校和你们是同性恋有什么关系?”

    熊泽悲哀地看了一眼袁明,他缓缓凑过去,很轻声地说:“这里宣传说可以能矫正gay。”

    尽管袁明是个有两个孩子的铁直男,但他有常识,他纳闷儿地问:“那玩意儿不是天生的吗?”

    熊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又低头开始抠他的手。

    袁明又问:“那这地方怎么矫正的?”

    熊泽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袁明,又扭头环视了一下这间宿舍,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就再也不肯开口了。

    袁明挠挠头:“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但我是警察啊,你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

    熊泽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不能说,如果他们知道我说了不该说的,会和我爸妈说我表现不好,让我延长学习期限,我不想。”

    袁明点点头表示理解,猜想这宿舍或许有成长营地装的摄像头或者录音设备,正准备想个办法,让他们去别的地方询问,突然有人连门也不敲就闯了进来。

    “队长不好了!又死人了!”

    熊泽听见这话,浑身一震,他紧张地抬起头,嘴唇上的血色一下子就褪了,袁明安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跟着警察走了。

    陆知蹲在一旁,迎接着孙培力“怎么又是你”的锐利目光,他腹诽着,“难道真是因为我是判官,比较招这种事吗?”

    袁明从宿舍楼一路小跑终于赶了过来,他推开围在门外的人,只看了一眼,意识到躺在血泊中的就是许勇,熊泽的小男朋友。

    他深深叹了口气,转身给法医让开路,把孙培力拉到一边,避开成长营地的人,小声跟他说了刚才的事。

    “那说明这学校有问题啊?要是没问题,怎么会这么藏着掖着怕这怕那的?”孙培力小声嘀咕。

    一团人乱成一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学校除了老师就是被收走了手机的学生,以及一群警察,没有好事的群众和猎奇博主能进来,避免了事情又在网上发酵。

    陆知本来看完这些房间就该去跟着询问老师,这下一团乱麻,活儿也干不成了,自己回去还得写笔录,谁让他是第一发现人呢,他百无聊赖的在走廊上踱步,一抬头,突然发现屋顶朝着天井的方向,坐了个人。

    陆知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以为哪个学生要跳楼,正要张嘴喊,又怕把人吓到再掉下来,只好准备叫人帮忙,结果就这么一耽搁,他发现屋顶上坐着的不是活人。

    屋顶上的男孩脖子的地方有一大片的血迹,浸湿了他的半边衣服,冬天晦暗的阳光从他的身体毫不留情地穿了过来。

    陆知一口把自己嘴里的话憋了回去,上一个女孩没留住就投胎了,这次可要抓紧,但周围人实在太多,陆知借口上厕所溜走,轻轻走到男孩坐着的那一侧,左右看看,看没人注意自己,他拿出一个小袋子,另一只手摸了口袋,摸出一张符,轻轻一搓。

    楼顶上坐着的男孩半透明的身体一颤,整个人就化成了一缕烟,被收进了陆知的小袋子。

    对成长营地的询问被迫暂停,人是怎么跑到学校里来自杀的,究竟是不是自杀都还有待调查,自称许勇男朋友的熊泽也被带回来警局进行进一步的调查。陆知跟着警队,下车的时候,警察局路边停着一辆车,车旁站着一个男人,正裹着条厚厚的围巾,围巾遮住了一半脸,手插在口袋里,正是江之沅。

    陆知看到江之沅后,装腔作势地一边假装打电话,大着嗓门从他身边走过去,两个人交错的一瞬间,陆知把藏在手里的小袋子塞给了江之沅。

    “江哥闲吗?来临城分局帮我个忙……”

    十几分钟前,陆知给江之沅发了消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又说自己估计要做笔录,一时半会走不掉,这魂不能在袋子里呆太久,否则容易失智,到时候就问不出来了,让江之沅来把魂带走。

    江之沅的副驾上坐着陆聿怀,陆聿怀看着小袋子问:“这里面有……?”

    江之沅:“是啊,这个小袋子我们都有,只不过黑白他们的更高级,装的更多,也不容易把魂闷死。”

    陆聿怀说:“陆知不是说他们都是自杀的吗?还有什么疑点吗?”

    江之沅:“其实也没有什么疑点,现在的天眼监控很发达了,只不过大家都觉得这个自杀方法有点不像十几岁的孩子能下得去手的,而且还有那么多孩子没找到,就算都是自杀,这么多人……”

    陆聿怀沉默着,他是医生,虽然他知道当今年轻人的心理健康是大问题,但同时要是真有这么多未成年人自杀可还了得。

    两个人开车回了茶馆,谢皕安和范无咎也在,江之沅把袋子交给谢皕安,他打开袋口,打了个响指,一缕烟雾就从袋子里慢慢悠悠地升上来,然后缓缓落地,变成了一个男孩的模样。

    尽管已经成了半透明,但还是能看出来,这男孩生前长得偏瘦小,脸白皙,轮廓也偏女性化,没有棱角,反而让人觉得他很柔和。

    他懵懵地看着周围,视线没个落点,嘴里喃喃着:“我要投胎,我完成了我的使命,可以投胎了……我要投胎……”

    而警察局里,听说死在行政楼里的人是许勇之后,熊泽一瞬间崩溃,嚎啕大哭了很久,等到警察们来问询的时候,他依然止不住地抽噎着,整张脸都哭红了,眼睛肿得发亮,整个人显得更加单薄,似乎只要再来一阵风雨,就要把他和他的小男朋友一起带走了。

    袁明平时笨嘴拙舌,实在不知道怎么对待这个年纪的孩子,把他们当懵懂儿童吧,他们也都十几岁了,把他们当成年人吧,一开口就得叹气发现其实还是小朋友。

    他张了张嘴想安慰一下,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用手肘撞了撞孙培力,孙培力无奈,尽管两个人只是年少无知的懵懂早恋,可这说不定是熊泽短暂的人生里,第一次如此沉重而痛苦的生离死别,要怎么样的安慰,才能不显得过于轻飘飘,过于轻描淡写,以至于能给予这个少年一些微小的安慰呢,袁明不知道,孙培力也不清楚。

    他们正觉得张不开嘴,熊泽突然抬起头来,用力抹了一把脸,他的抽噎依然难以止住,但他第一次目光坚定的看着对面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们,许勇他肯定不是自杀,他不会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