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回来了。」

    森村吉子走出车站，回到夏天的故乡。

    好热、偏偏是正午到站的车票。

    「……你真慢啊。」

    车站的停车场里，看见了她的洋子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列车明明十分准点、自己也没有磨蹭地过来了，到底慢在哪里了啊？

    「呃、只有姐姐吗……？」

    吉子环顾四周，发现来接她的确实只有森村洋子一个人。

    「不行吗？」

    「不、没什么不行的——」

    「妈妈在加班，晚上会回来，爸爸的话大概还在路上吧，你到的比他早。上车。」

    接过行李塞入后车厢，洋子拉开车把，坐入驾驶座；吉子也惯性地入座副驾驶位。

    和外面的高温不同，车内冷气很足，让吉子舒服地叹了口气。

    听着轿车发动的声音，次女有点恍惚。

    自己到昨天为止都还在东京。

    现在却回到家里附近的车站了。洋子就坐在旁边。感觉好奇怪。

    我回来了？真慢？……见面之后这样説就可以了吗？

    想过很多遍回家的场景。每次想的都不一样。

    「吃过东西了吗？」

    洋子问。

    「不……还没。」

    「嗯？你没有在车上买便当啊。那怎么办、去吃披萨？还是别的快餐？」

    「欸、我想，吃——」

    吉子感觉脑子运转的速度变得很慢，很慢，

    要理解对方说的每个字都有点吃力。

    「马铃薯燉肉……」

    「哈啊？」

    洋子想了一下，食指在方向盘边缘敲打了两下，便一个u字掉头把车开去超市。

    「先説好，没那么快能吃上。」

    「嗯、也没有那么饿……」

    吉子才説完，肚子却响了起来。她尷尬地双手捂在腹前。

    长女一点也不给情面地笑了出来。她说：「没那么饿……是吧？忍着。」

    「好像洋子最擅长的也就这个了吧……」

    「啊？才不是、我学了新的，那个——牛肉咖喱，培根薄饼。以前不是还有炸鷄块吗？」

    「都是肉类相关。炸鷄块不管谁都能做吧。」

    「蛋包饭也做过吧？」

    「在上面涂了一次辣椒酱简直无法理解……」

    「那当然是整你的嘛。」

    「啊、坦白了啊。」

    「有异议的话这次就加芥末吧~」

    「欸、不对我好一点的话，这个假期就不做蟹肉蒸蛋了吧。照烧鸡也……」

    「对不起，吉子大人，请您给我做蒸蛋和鷄排。」

    「又『请』又『给我做』的到底是哪门子敬语……」

    完全感觉不到敬意。

    「拜托了拜托了。我没有吉子姐姐是不行的。」

    呜哇……马上就变成这样，又是立刻就开始这样。

    次女没辙了。

    真亏她能这样大转弯啊。

    明明只是要买马铃薯，购物袋却里多了新的日本酒。

    「嘛、这样我也放心了。」

    洋子在收银檯付款过后突然说。

    「什么事？」

    「……你没怎么变嘛。不、也不是，就是感觉还是和之前一样。」

    「欸？才不一样吧？」

    「是吗？」洋子比划一下，「身高也没有变、眼镜也还是一样。」

    「……姐姐你要这么説的话、那就当作是这样吧。」

    「嘛嘛、像大学生的样子了还是有的。要是有新邂逅的气氛就更好了吧、説不定还可以带女孩子来家里玩~对吧……？」

    「我要生气了喔。」

    次女停下脚步这么説。

    「啊、抱、抱歉？」

    「洋子是明知道还那样说的吗？我、还没……」

    「不、不知道啦！一学期过去了耶？！」

    「学期中通line讯的时候也好几次这么问、是故意的吧？！」

    「呃，那是……」

    两人同时感觉脸上麻麻的，好像被吹风机正对着烘一样——説不出来的不自在。

    没法这样进行对话，就这么无言地开车回家。

    明明是大热天，车上的收音机却在唱什么「雨中的高速路」……

    简直莫名其妙！这也太奇怪了吧。

    马铃薯燉肉和米饭摆在桌上，她们也是这样无言地对坐在餐桌前。

    各想着心事，筷子都动的很慢。

    并不是半年以来都没有联係。不如説一直有在联係。

    「我会忘掉的」、确实是在校的第一晚，吉子如此保证道。

    此后就像姐妹或朋友般地发着没营养的话。

    「交了新的朋友」、或是提到新认识的女生，这么报告后洋子会开玩笑地问「有戏吗？」

    因为不想听到她这样问而有点困扰地表示了不满。

    「你确实是、打算要忘掉的吧？」唯有一次，长女明确地问起。

    「説是这么説的……」吉子那时模棱两可地这样回復了。

    该说是习惯、还是风格，森村氏好像很能踩刹车。

    装作什么都没有似的过了半年。

    结果竟然没能忘掉。自己还真是没用。

    次女吃下一口肉片，嘴里都是马铃薯与酱油的香味，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无长进。

    想要的应该是痛快、清爽的恋爱才对。但到头来自己是胆小鬼阴角死宅这点还是没变。

    「「是説——」」

    森村姐妹都为同时开口露出尷尬的神色。

    搞什么……烂大街的纯情少女漫画？这不是属于我的剧情吧？洋子心想。

    「你先説吧。」

    「不、还是你説吧。」

    「我也没什么重要的……」

    「真麻烦、那我说吧。」

    洋子喝下一口酒，说：「来好好谈谈吧。」

    「唔、嗯……」

    「首先是，从哪里説起好呢，我……先説我这边好了。

    自己这边什么也不説、光是问你的话也不好吧。有没注意到你的心情的时候，确实是我的不好，从那以后也没有清楚地和你沟通过，大概你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想的吧……在这点上、对不起。」

    「不不、我、突然就跨过了那条綫太突然了……正常都会不好应对的吧、是我的错……」

    「你是那么谦逊的来着吗……？」

    洋子无奈地笑了一下，继续説，「因为你説了『已经失恋』、『会忘掉』，所以我想，你是带着已经放弃的心説的吧……

    没有要回应，什么也没有要求，所以说，我以为保持原样就是你想要的。但其实不是那样吗？」

    「本来是那么想的……」

    温柔的问话让次女有点招架不住，她的语气越来越软下去，「但是、我、好像没做到……真的对不起……」

    「不、装作没事一样地説话我这边也有点耍诈的感觉，」洋子撑着头说，

    「不过还是当面説比较好吧？我是这么想的……你説『是故意问的』，是啊，説不定就是这样，我是故意这么问的。」

    「欸？」

    「不想表明自己、又想知道你有没有改变心意，所以故意那样问……」

    「呃、欸？」

    「我也知道这样很坏，但是如果你想的是忘掉更好的话，我作为长姐也应该是帮你走出去快点改变心意才对吧？」

    「不、不对吧……！」

    「但是你放不下的话——」

    洋子闭上眼睛后仰靠向椅背沉吟了好一会，才説：「啊——这也説不出来啊！如果你、不是姓森村的话……」

    吉子有点发懵，她问：「所以、对我是怎么想的？」

    「你还记得吗……？之前，说你『是我讨厌的类型』是骗你的、对不起……

    呵、我只是觉得，你不知是什么时候变成我不擅长的类型……所以觉得很讨厌，不想再亲近下去了，不然，总觉得会有奇怪的想法……」

    「所以説就是——」

    「慢着慢着、我还没要説出来！」

    长女神色挣扎地握着酒杯。

    「虽然想説的是『如果不是妹妹的话可能早就沦陷了』但是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小时候给你换尿布的情景……」

    「欸欸欸欸为什么非要回想那个不可啊？！」

    「不这么想的话、就会刹不住车啊！」

    「哈啊？！为什么要以刹车作为前提啊？」

    「你自己还不是告白之前就已经放弃了！还问为什么其实你也很清楚吧？！」

    「但是喜欢的话就是喜欢吧？！所以最后我还是説出来了啊！」

    「别、先别説『喜欢』这个词啊笨蛋！！」

    「真的无数次希望洋子你就以yes

    or

    no来回答清楚、但是一直都没能説出口而已……！」

    「所以説那是你在要求别人回復之前就自己擅自放弃的错吧？？」

    「因为……那我不想让你困扰嘛！！！虽説告白了就应该已经造成困扰了……」

    「你也知道啊、告白之后还自己自説自话地要忘掉、给我的大学生活造成了多少困扰你可以算清楚吗？可以吗？算不清楚对吧？！也是啊、毕竟一次都没问我是怎么想的呢！」

    「那、那还不是因为洋子的态度就像是要拒绝的样子吗！

    经验又多也不像是会喜欢我这种人的样子，而且还问我有没有新喜欢的人，不就是要让我快点放弃的意思吗？？？」

    「那不是你自己说了想放弃和忘掉的嘛……」

    「我做不到呀！！！啊~~真是的！做到了的话就不会这样了啦！！」

    到刚才为止都还故作平静的两人，现在却面红耳赤。

    看起来高速发言这一点可能也是来自共同的dna。

    洋子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好了、我明白了……总之先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説得有些热起来了的吉子拉了拉衣领口，她取下眼镜擦了擦起雾的镜片，又重新戴上。

    「yes

    or

    no是吧、可以喔，你这么问了的话……」

    长女姑且做出一副沉稳的样子，但眉间显示着她的动摇。「我、应该是，」

    「可以……请你不用『应该』、吗？」

    「嗯咳、要説实话的话，」长女斟酌着，之前明明想了很多遍的应对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刚才也説过了，要是可以不顾虑姐妹关係的话……我、我也……」

    「也……？」

    憋了一阵的长女却说:

    「啊、好难！」

    「什么啦？」

    「这也太难了吧？！你那时候到底是怎么说出来的？！难为情得要死了啦！」

    「欸、哈？？」

    「你看、毕竟朝夕相处那么久……对着自己天天恶作剧还使唤端茶倒垃圾的亲生妹妹説有好感什么的说不出口吧、你不会这么想吗？？明明是摆大字睡觉还和你抢过被子的这种姐姐……突然之间要转变关係都会很不好意思的吧……？！」

    「哇、原来洋子是有自觉的啊，好意外——」

    吉子夸张地感慨。

    「算是有吧……」

    「就因为洋子一点都不像好姐姐才会这样啊！放轻小説的话里面，根本就跟坏心眼又幼稚的年上青梅竹马没什么差别吧。就仗着自己可爱又好看所以让主人公的我每次都会原谅你——！」

    「哈啊？？？你是这么想的吗？别説什么可爱！！」

    「没错、请你好好认识到这点。」

    「但是、但是啊……

    首先妹妹变成女朋友的话就很奇怪了、

    如果之后分手了的话妹妹变成前女友的话不是会更奇怪吗、对吧？」

    「……」

    看着脸红到耳根的长女，吉子无语了。

    「洋子都想到那一步了吗……？」

    「哈？但是、你想一想嘛，难道不是这样吗？！……」

    「……」

    「……」

    确实、当初正是想着不希望姐姐变成曾经喜欢过的人中的一个才想立刻放弃……

    但是现在看起来，为这种理由僵持拉锯，也像是笨蛋一样。

    「那、我们，就这样……就、就好了吗？」

    吉子説着低下头。

    长女揉了揉额头，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你走的时候，我也想了很久……如果、

    你回来的时候也还没改变想法的话——

    yes，也可以吧？」

    *题为荻野目洋子的曲目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