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绝交

作品:《玉桐【np】

    风从空旷的操场穿过,吹起秦玉桐黑色的长发,发梢扫过她雪白的颈侧,带起一阵细微的痒。

    秦玉桐微微一怔,她总觉得林耀今晚有点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是那双总是亮晶晶的杏仁眼,此刻像蒙上了一层灰雾?还是他紧紧捏着水瓶,指节都泛了白的右手?

    没等她想明白,路上遇见那个女生。

    “秦、秦同学!”孙萌的声音又细又弱,带着点怯生生的讨好,“林耀学长他……收到东西了吗?”

    秦玉桐眨了眨眼,“收到了。他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孙萌满是压抑不住的雀跃:“真的吗?那他……他有没有说什么别的?”

    “他刚踢完球,很累了,”秦玉桐不动声色地编织着善意的谎言,“没来得及多说。”

    这便是她秦玉桐的处事之道,永远体面,永远周全,不让任何人难堪。

    “哦哦,这样啊……我、我请你吃饭吧!就在西门外那家麻辣烫,真的太谢谢你了!”

    秦玉桐本想拒绝,不过马胡婷突然社团开会先走了,她听着女孩语气里的真诚和紧张,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好。”

    西门外的“川香阁”麻辣烫店里,热气蒸腾。红亮的辣油在骨汤里翻滚,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空气里全是辛香霸道的味道。

    孙萌是个很清秀的南方姑娘,说话细声细气。她拘谨地坐在秦玉桐对面,碗里堆满了蔬菜,却不怎么动筷子,一双眼睛亮晶晶,不住地偷瞄秦玉桐。

    “玉桐,你真好看。”她由衷地感叹,“比电影上还好看一百倍。”

    秦玉桐正用筷子夹起一片浸满汤汁的嫩牛肉,闻言,弯了弯唇:“是吗?那你可得多吃点,吃饱了更好看。”

    一句玩笑话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孙萌的脸颊泛起红晕,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那个……你和林耀学长,是从小就认识吗?”

    “嗯,”秦玉桐将牛肉送入口中,慢慢地嚼着,辣意在舌尖炸开,细细密密的,“我们两家住一个大院。”

    “那……”孙萌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叁分羞涩。“他……他有喜欢的人吗?”

    问完,她就紧张地攥住了衣角,屏息等待着宣判。

    秦玉桐喝了口冰镇的酸梅汤,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压住了那股燥热。

    她看着对面女孩那张写满忐忑和希冀的脸,突然想起了林耀。

    想起了他刚才黯淡下去的眼神,和那个强颜欢笑。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这个,”她放下杯子,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濡湿了她的指尖,一片冰凉。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语气淡得像一杯温水,“我不知道。”

    她没有说谎。

    林耀的心思,她好像真的从来没懂过。

    一顿饭在孙萌略显失落的沉默中结束。

    秦玉桐独自一人走向校门口。

    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大部分学生都回了宿舍,路上行人稀疏。

    京市的冬夜,寒气逼人。

    路灯将女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又被下一盏灯截断。

    她拢了拢领口,白色的雾气从唇边呵出,又迅速消散。

    她不打算住宿舍,总不及家里舒服。

    她摸出手机,熟练地翻到通讯录里那个置顶的联系人——“爸爸”。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这个点,秦奕洲应该刚从检察院回来吧?或许还在书房看卷宗。

    她不想打扰他。那个男人总是把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工作和她,她不忍心再让他为这点小事奔波。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道刺眼的远光灯由远及近,扫了过来。

    秦玉桐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一辆黑色的奔驰大g在她面前缓缓停下,车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在沉沉夜色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居然是林耀。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惹眼的红色球衣,穿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湿漉漉的卷发耷拉在额前,遮住了眉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

    车内没有开灯,他的脸一半隐在光里,一半匿在暗处,神情晦涩不明。

    “上车。”

    声音比在操场时还要哑。

    秦玉桐自然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一股夹杂着沐浴露清香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他洗过澡了,甚至……还抽了烟。

    她记忆里的林耀,是从不碰烟的。

    车内空间狭小,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他没问她去哪,只是沉默地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明明从前他们是无话不谈的。

    车载音响里放着陈奕迅的《好久不见》,低沉的男声在车厢里回荡。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秦玉桐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光影斑驳地掠过林耀棱角分明的侧脸。

    “你不在学校住吗?”她问。

    “我在外面租房子。”他答。

    多余的一句不说。

    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清晰,青筋微露。

    她现在才好像发现,他的轮廓比从前更深刻,眼睛也不像从前能一眼望到底。十八岁的少年,让她都感到有点陌生了。

    他还在生气?因为那瓶水和那封信?

    秦玉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么个小孩脾气吗?

    她决定先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可以啊林耀,”她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调侃他,带着点儿时熟稔的亲昵,“球踢得好,人也帅,现在都混成咱们人大的高冷校草了?刚才在操场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明星来了呢。”

    她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得意地扬起下巴,跟她贫上几句。

    然而,林耀只是目视前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嘲讽的嗤笑。

    “校草?”他转过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眼里再不见平日的半分阳光,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墨色。

    车子猛地一个右转,轮胎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秦玉桐的身子因为惯性重重地撞向车门,肩胛骨传来一阵闷痛。

    还没来得及开口,林耀就再次踩下油门,车身还在轻微地颤动,像是林耀压抑不住的怒火。

    她蹙着眉,揉了揉肩膀,侧过头,不解道:“林耀,你疯了?”

    “疯了?”林耀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他侧过脸,车窗外飞掠的霓虹光带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阴影,阴阳怪气,“校草发疯,不是更刺激?秦大影后,你不也喜欢看戏吗?”

    秦玉桐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她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可林耀今天实在太过分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别开脸,声音冷了下来,“如果你要发疯,麻烦先把我送回家。”

    林耀像是没听见,他紧紧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秦玉桐,你可真行啊。一边游刃有余地应付着那些围着你转的男人,一边还能分出心思,帮别的女生给我递情书送水。怎么,是觉得我林耀特别好打发,还是觉得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特别有成就感?”

    “你觉得我在耍你?”秦玉桐气笑了,“林耀,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孙萌只是让我帮个忙,我不想让她在同学面前难堪,就这么简单!在你眼里,这就成了我耍你?”

    “简单?”林耀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空旷的路上一个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河边。

    他熄了火,车厢里瞬间陷入死寂。

    只有陈奕迅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明明下午才见过,却好像已经隔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耀解开安全带,侧过身,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清澈明亮,而是充满了她读不懂的压抑、痛苦和疯狂。

    “秦玉桐,你永远都这么周全,这么善良,这么会为别人着想。”

    他一字一句地说,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凝成实质,“你记得我喜欢喝哪个牌子的水,却能面不改色地把别人买的水递给我。你明明知道我……你却能心安理得地帮别人给我递情书。”

    他的声音越来越哑,说到最后,竟带上了一丝艰涩的哽咽。

    “那你呢?你为我想过吗?”

    “秦玉桐,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的质问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秦玉桐的心上。

    泛红的眼眶,眼尾似有水光闪烁。

    秦玉桐被他看得莫名心虚。

    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全世界最坚固的关系,是超越了朋友的亲人。她习惯了他的陪伴,习惯了他的打闹,习惯了他永远像个小太阳一样围着她转。

    却从未想过,她的“习惯”,对他而言,或许是一种残忍。

    车厢内的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良久,林耀自嘲地笑了笑,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转过身去,重新发动车子,声音平静:“我明白了。”

    车子再次启动,这一次,开得异常平稳。

    他没再说话,秦玉桐也没有。

    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那些璀璨的霓虹灯在她眼里,渐渐模糊成一片破碎的光河。

    很快,车子停在了公寓楼下。

    秦玉桐解开安全带,手放在门把上,却没有立刻推门。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想安慰:“林耀,我……”

    “别说了。”林耀打断了她,他没有看她,只是盯着前方,“就到这儿吧。”

    没有了怒火,也没有了嘲讽,只剩下一种燃尽后的灰烬般的疲惫。

    “秦玉桐,我们以后……别再当朋友了。”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秦玉桐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她什么也没说,用力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不当就不当,反正她不缺他这一个朋友!

    背后,那辆黑色的奔驰大g没有丝毫停留,引擎发出一声轰鸣,绝尘而去。

    秦玉桐回到房间,将自己重重地摔进那张柔软的床上。

    房间里开着暖气,香薰机里散发着她最喜欢的鸢尾香气,一切都温暖而舒适。

    可她只觉得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着寒气。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林耀最后那句话——“我们以后,别再当朋友了。”

    十几年的情谊,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凭什么?

    怒火和委屈交织着涌上心头,压过了那点莫名的心虚和疼痛。

    她秦玉桐,从来不是会被人甩下的那一个。

    少女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抓过床头的手机。

    她点开那个有着一个蠢兮兮的卷毛狗头像的对话框。

    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最终,用力地敲下几个字,然后点了发送。

    【林耀,如你所愿】

    不行,这不够狠。

    她再次打字,指甲敲击屏幕噼里啪啦的,还打错了好几次,心里火气更旺了。

    【以后别再见了】

    发送。

    她将手机扔到一边,仰面躺倒在床上,睁着眼睛。

    灯光璀璨,晃得她眼睛发酸。

    她想,就这样吧。

    绝交就绝交。

    谁怕谁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