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餐店

作品:《钻石(np)

    厚重冰冷的水泥墙严丝合缝地紧密相嵌,隔绝出个黑暗狭小的世界,充斥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床头那只老旧闹钟执拗地行走着、前行着……于是时间的流逝有了声音,滴答、滴答。

    陈冬蜷缩在床角,漆黑的眼瞳融进死寂的黑暗中,视线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墙角垂坠着只指肚大小的蜘蛛,被银白的丝线吊着,在半空中左右摇晃。

    她的身体极度疲惫,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随着浪潮翻涌。像一团打结的乱麻,没有逻辑、没有章法,混乱地在脑中冲撞。

    她一时想起那张白纸黑字的贷款合同,轻飘飘地握在掌中,压得她直不起腰来。

    一时,又忆起许童离去的背影。那只交握的手掌陡然抽离,极快地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中。

    耳边回响起杂乱的话音。

    “买都买了,就买好的。”

    “我还有事,你们先聊。”

    夹杂着聂辉黏腻的低语,与牙关中溢出的低泣呻吟。

    那条巨蟒,冷漠地凝视着她,在漆黑的夜色浮沉。

    陈冬大睁着双眸。那根蛛丝仿佛逐渐下垂,触碰着她的面颊,缓慢地钻进口鼻,紧紧勒住她的脖颈,缠进血肉中。

    闹钟突然响了起来。

    她缓慢坐直身子,按动闹钟的开关,拖着麻木沉重的躯壳,一步步往屋外走去。

    ……

    陈冬立在门前,几次抬起手,又垂了下去。

    她深吸口气,拧开锁芯,铁门发出吱呀声响。

    卧房门被拉开,嫂子披头散发走了出来,沉着张脸,抬掌就抡在她肩头:

    “你昨天几点回来的?怎么不给家里报个信儿啊?等你到二半夜,我就差去报警了!”

    “昨夜回得太晚了,就没上来打扰你们。”她捂着肩头,飞快抬头看嫂子一眼,又敛下眉眼:

    “嫂子,我俩没成……那衣服,还能退吗?”

    嫂子神情一愣,手臂松落落垂在身侧,半晌,绷着面皮,声音硬梆梆地:“退什么退,穿着不是挺好看的!”

    她说着,气咻咻地胡乱把头发扎了起来,忽然啐了口:“瞎了他的狗眼!”

    嫂子骂骂咧咧地走进厨房,熟练地摸出两个鸡蛋打在碗里,筷子飞快地搅动着:

    “没成正好!我站在院里全瞧见了,个儿头不大点,跟萝卜丁似的。”

    陈冬紧跟在她身后,待她狠狠出完这口气,把碗架在蒸锅上,才开口:“嫂子,我昨天瞧见商场下头的快餐店在招后厨工,我想去那边试试。”

    嫂子动作顿了顿,转过身去看陈冬:

    “天儿这么热,干后厨多遭罪啊。”

    “工资高。”陈冬帮她把锅盖扣好,声音放得很轻:“一个月有一千六,将好能包住利息。”

    嫂子轻叹一声:“你想好了?玩具厂那头出来容易,再想回去就难了。”

    “我今天先去看看,”陈冬弯着眉眼:“万一人家不要我呢。”

    嫂子回过头,拎着抹布将灶台擦了一遍又一遍,声音闷闷地传来:

    “肯定要的,你又勤快又能干,我再没见过比你更能吃苦的姑娘了。”

    ……

    清晨的空气带着股微热的湿潮,隐约地贴服在皮肤上,预示着又一个热意渐浓的白昼。

    陈冬飞快地蹬动着自行车,一圈,又一圈。宝宝椅的安全带垂坠在半空。风一吹过,便当当地敲打着座椅。

    她急急刹住车,人还没站稳,就慌慌张张抬头望去。

    招聘启事仍张贴在橱窗前,透过明亮的玻璃窗,能瞧见里头几道忙碌的身影。

    陈冬这才呼出口气,理了理衣摆的褶皱,迈步向店里走去。

    值班经理是个干练的中年女人,穿戴者统一的制服与帽子,头发齐整地掖在帽檐下,胸前的名牌张贴着她的姓名,李娜。

    她掀起眼皮,上上下下仔细将陈冬打量一遍,皱着眉道:“后厨的工作很累,你能干吗?”

    陈冬弯着眉眼,抬起手臂,双掌平摊在李娜面前:“娜姐,我能吃苦。”

    明亮的灯光投射在那只摊开的手掌上,清晰地映出密密麻麻的硬茧与粗糙的纹路,如枯萎的树皮一般。

    李娜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这双手掌间。良久,才无言地移开视线:

    “你跟我来。”

    她带领着陈冬往后厨去。

    刚推开那扇厚重的不锈钢门,一股混杂着油烟焦香的潮热温度便扑面而来。

    几位穿着制服的大娘在操作台前来回移动着,鬓角湿黏地紧贴在额前,切菜,备餐。手持的长柄笊篱精准而熟练地捞起油锅中的鸡块薯条。

    她们没有空暇的间隙,重复着切割、煎炸、打包的动作,乳白的蒸汽升腾而起,笼罩住那一张张麻木而疲惫的面容。

    头顶的排风扇嗡嗡作响,白色瓷砖泛着层油亮的光泽,不锈钢台面映照出忙碌的身影与穿梭的流光。

    陈冬立在原地,被滚烫的热浪与机器的嗡鸣裹挟着。

    李娜转头问她:“三天试用期,试用期不过没工资,你还干不干?”

    陈冬恍然回神,微敛起眉眼。

    她需要钱。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从牙关中溢了出来,毅然而果决:

    “干。”

    她极快地套上制服,立在煎扒台前,按照李娜的指导一步步操作着。

    她学得很快,也十分认真。没一会儿李娜便丢开手,只剩她自己无言地在操作台前陀螺似的打转。

    中午时,客人骤然多了起来。

    出餐口上方的电子显示屏疯狂跳动着,“叮、叮”的嗡名声尖锐刺耳。保温箱中的汉堡炸鸡接连不断地消耗、补充。

    待到下午两点,陈冬终于脱下制服,发丝、衣襟,全都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如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身体被热气灼烫得通红,她艰难地拖动着没了知觉的四肢,走到李娜身边:“娜姐,我先走了。”

    李娜偏过头问她:

    “明天还来吗?”

    “来。”

    她这么应道。

    李娜眉心舒展几分,挤进收银台后,做了个冰淇淋递给她,抬头时,瞳仁上层笑意:

    “拿着路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