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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小时了了(兄妹)

    男生没有惊慌,没有躲避,站起来,笑脸相迎:“我们出去说好吗?”

    “去死吧!”女孩毫不犹豫地抬腿,高跟鞋直接朝他下身踹去。他反应敏捷,险险避开。

    “焉茜,你现在太愤怒了,很难理性思考。我出去陪你冷静下。”

    “理性你妈,”焉茜已经彻底失去淑女风范,“我问你,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男生干脆回答:“当然,不是。”

    “那你那天亲我干嘛?”

    “难道我要让你下不来台吗?当时这么多人看着。这是你要的结果吗?”

    这时候,美甲区已经没人敢抬头,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听不见,其实耳朵都快竖到天花板上去了。

    “晏茜,来,深呼吸。”他说,俨然从容的危机公关专家,“我们出去聊聊。只要是花钱能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晏茜似乎真被这套说辞劝住了几分,但嘴里没放过他:“你别以为这样说就可以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所以我们要认真聊聊。”男生用绅士手挎住她的腰部。

    本来有些紧张的林棉舒出口气,这样的修罗场她还是第一次见,刚才很害怕他们会打起来。

    “陈承!”刚才的漂亮女孩下楼,一眼就看见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你去哪里?”

    “汪文芸。我还以为你不敢见我呢。”焉茜看到她,怒火马上被重新挑起。那男生被夹在中间,扶着额,现在真是头大如斗。

    “我有什么不敢见你的。”叫汪文芸的女孩理直气壮地说,“我行得端,站得直。”

    “你站得直?你个小叁!”

    “你不要污蔑我,我是哪门子小叁?”汪文芸很快找到罪魁祸首,“陈承,好啊。我说今天请我来呢。都是你,害死我了!”

    陈承勉强笑笑,没关系的,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

    他朝挡路的林棉说:“这位小姐,麻烦您让我过一下。”林棉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下椅子。

    陈承走上前,低声对汪文芸说:“你不要火上浇油。”

    汪文芸颜面尽失,火气正盛,哪里肯听陈承的,她从来不是吃亏的人,故意对晏茜挑衅:“怎么,我就是小叁。那你来打我呀。”边说边勾上男生的臂膀,刻意展示出两个人的亲密。

    “汪文芸,你完蛋了。”焉茜冷笑一声。

    闻言,陈承立马高举双手投降:“两位冷静点,可以打我,拜托不要互殴。”

    “你是觉得我不舍得打你嘛?”汪文芸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晏茜一听,反应更快:“不许打他!”人已经冲了上来。

    战争一触即发,空气里都快擦出火星了,眼看修罗场即将升级为拳击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敏金终于姗姗来迟,一只高跟鞋还差点踩空,大呼:“我来晚了!”

    她赶紧穿过人群挡在叁人中间,语气空前和气:“叁位贵宾,肯定是我们小店服务不周。咱们去贵宾室好好谈,好好谈。”

    陈承反倒朝敏金点头致歉:“抱歉,影响你做生意了。”

    然后转身扫视全场:“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各位放松。今天大家的消费,全由我买单。”

    好大的口气,林棉心里嘀咕。有钱人的世界,她确实不太懂,今天也有幸见识了下。

    美甲师们面面相笑,手里的动作也停了几秒,小声八卦了两句。

    “姐姐,刚才那个人是谁啊?”林棉问。

    “他呀。”美甲师用刷子拂去指面上的碎屑,“是蝶海娱乐城的大公子呢。”

    方晏对这趟美容院之行十分满意,脸上写满了愉快。林棉看看自己的新指甲,红得热烈,不显俗气,确实还不错。

    “你做了这么美的指甲,是准备跟谁见面?”方晏问。

    “没要见谁啊。”

    “那不就白做了。”

    “我自己看着喜欢,不行吗?”

    晚上,林棉躺在床上,反复拿出手来看。指甲因为新的着色而重生。她用它们触碰每一样东西,就是用仙女棒划过,所到之处都亮了起来。

    庄捷成的电话这时打了过来。林棉心情很好,于是就接了。

    “林棉,我想了想,上次确实是我不对,”他语气放软,“如果你爸妈真的不让去毕业旅行,那我们就在附近走走,好不好?”

    “去哪儿?”

    这次庄捷成准备得很充分,规划详尽,连路线和住宿都查好了。

    林棉听着:“我再想想吧,到时候告诉你。”

    她忽然想到,今天是林聿离开的第二十五天。他这段时间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发消息。

    她犹豫一会儿,还是打开聊天框,发了一句:“我今天做了美甲。”

    很快地关掉了界面。再忐忑不安地打开。没有回复。这让她有点失落。

    方晏说得没错,她需要习惯这样的生活。他很可能会获奖。获奖之后就要去北方念书。她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也以为自己接受了,但现在发现,好像并没有。

    北方啊。她想着那个词,想到雪花,想到漫长的黑夜,有种陌生遥远的味道。

    于是她打开对话框,发了一句:“你不要去北方好不好。”

    发出去之后,她抱着手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还是没有回复。

    林聿不是为她一个人活着的。即便是哥哥,也不会永远围着她转。但如果不仅仅是哥哥呢?

    因为他不在家,所以林棉可以肆无忌惮地幻想。在这种想象里,没人会责怪她,连妈妈也不能。

    幻想中的哥哥有了其他的责任,这种责任是重大的,也是忧愁的,注定也会是铭心刻骨的。而她也可以是这责任的一部分,不是以妹妹的身份,而是作为那个唯一的人。

    他可以带她去北方,不是念书,而是一起生活。冬天的雪那么厚,他们踩出一串并肩的脚印,屋子里烧着暖气,他在厨房煮面,她坐在窗边看书。他们可以假装没有父母,没有过去,只有彼此。

    那样的北方也许很冷,但她不怕冷。只要他在,她就不怕。

    于是这样一想,北方似乎也没那么遥远了。甚至很好。

    在这样的幻想里,她不用去猜林聿是怎么想的,也不必担心他的迟疑与抗拒。她干脆利落地假定:他是愿意的,他爱她,他也在等她,只是还没有说出口。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

    那些可能存在的现实考量,全都被一一抹去。只剩下温暖的房子,厚重的雪。

    只要她这样假设,心就不那么难过了。

    她不需要和现实对峙,也不需要接受他终将离开她的事实。只要关上真实生活的声音,她就可以在幻想里活下去,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手机上还是没有回复。那些被按捺住的冲动突然蠢蠢欲动。

    她坐起身,拿起手机,给方晏发了一条消息:

    “我要去找林聿。”

    方晏很快回她:“找他干什么,浪费钱,过两天就回来了。”

    林棉盯着那条回复,傻笑。方晏不懂她,但没关系,没人懂也无所谓。她只是想去,想马上去。

    夏令营的环境非常难熬。

    这里没有朋友,只有竞争者。每个人都在打量别人,计算自己在淘汰线上的安全系数。

    考试是常态,淘汰随时可能发生。

    人与人之间有种难以形容的臭味,除了汗味,还有焦灼、嫉妒和防备混合出来的一种气息。

    在这里,评价变得粗暴。值不值得尊重,不取决于人品、性格,甚至不是努力程度。而是能不能在规定时间内解出一道线性代数的证明题,或者用最简洁的方式推导出一道数学分析的极限。

    林聿感觉到痛苦。不是那种撕裂式的剧烈疼痛,而是一种持续的、钝钝的疲惫感。

    对女生来说,这种环境更残酷。班级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总是被那个排名第一的男生,一个走路像头驴的人,阴阳怪气地嘲笑。

    “这种题你也要问?你是来度假的吧?”

    “不会就别来,回去玩指甲油不好吗?”

    每次听见这种话,林聿都会在心里产生新的痛恨,一种对世界现有所有规则的痛恨。

    那些明面上的公平,那些以能力为名的筛选,那些不容置喙的以合理为名的秩序。全都让他厌恶。

    他连带着一起痛恨动不动就当众羞辱学生的老师。讲起偏微分时仿佛自己是神的代言人,可他看女生的眼神比谁都庸俗。

    林聿意识到,数学并不神圣。它不过是权力的一种语言,某些人用来证明自己优越,另一些人用来被踢出去。

    他们的手机全部被没收,只能每周一次得到它。

    林棉的短信成了他在这片混浊空气里唯一的慰藉。她发来的消息无厘头,冲动,甚至好笑。

    但她是那样的柔和美好,像夜里浮动的一点萤火。她从来不属于这样一个糟糕的世界。

    林聿想她,想得有点不合时宜,像一个正在下沉的人,记起自己曾经可以自由呼吸。

    他没有回。不是不愿意,是不敢。在这种极端情境下,那股因压抑交织而生的思念,一旦回应,就会冲破临界线,将他从理性与清醒的表层彻底拖走。

    他只能把手机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