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楚知行很快就反应过来自个儿态度不对, 顿时有些头?疼，他自小在国外长大，因为?抗美援朝和肤色问题饱受排挤。等稍微长大了?点回国后, 又?因为?家里的条件原因受到孤立, 除了?装卸班那帮汉子以外，也没有和其他的姑娘搭过什么?话。

    他见?过国外穿着热裤热情奔放的女郎, 也见?过机械厂泼辣爽利的女工，但唯独没应付过像明珠这样正常的姑娘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确实不太礼貌后, 他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干巴巴的开始找话题道：“你从?哪过来的？”

    任谁被这么?不礼貌的对待后，心里都会有些不好受。

    明珠的脾气?也上来，硬邦邦的回复了?一句：“你查户口呢？我把东西送回来了?，你确认一下?没少的话, 那我就回去?了?。”

    楚知行被呛了?一下?, 转头?看了?眼弟弟, 发现这不靠谱的正倚在门边等着看热闹, 根本就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再接再励道：“我记得?你和陆小妹是同事，你们都是焊工车间的？”

    明珠想到他的工程师身份, 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我听人提起过你，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楚知行再问道。

    明珠瞬间拉下?脸来：“要?没什么?事, 我先走了?！”

    “等一下?。”楚知行拦住了?人，低头?翻找自己的抽屉，然后摸出几张较大的票券放在明珠面前：“我这还有一百元的侨汇劵, 你可以带弟弟妹妹去?友谊商店逛逛，快过年了?给孩子们买点起士林的西点和梅林的罐头?吃。”

    这是打算拿东西打发人吗？

    明珠眨了?下?眼睛, 气?冲冲的说道：“我就是来送东西的，没打算要?你们什么?劵。”

    楚知行微微抿唇：“你先听我说，刚刚是我心里想着事情，态度有些不好，我向你道歉。我们这身份盯得?人多，要?是去?友谊商店买东西，又?得?遭人指指点点，这票券留着也没用，正好给你当做谢礼。”

    “谢.......谢礼？”明珠一下?子愣住了?，尴尬道：“道歉我收下?了?，这谢礼就算了?，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这时候还没有外汇券一说，所谓的侨汇券就是海外的侨胞给国内家属汇款，国家按照汇款金额比例给予一定数额的侨汇人民币和侨汇商品供应劵，其家人可以拿着这侨汇商品供应劵去?逛友谊商店，然后再支付一定的侨汇人民币后就可以买到一些紧俏的商品。

    这些商品的售价会比外边便宜很多，比如半钢手?表，在百货大楼得?要?八十元外加一张手?表券，在友谊商店却只?需要?六十元的侨汇劵就够了?，这侨汇券本身就具备了?票据和钱的功能，再加上能在友谊商店买到便宜又?紧俏的物资，其价值就远远高于普通票券和钱，一百块钱的侨汇劵在友谊商店的黄牛手?中能卖出双倍多的高价。

    见?多了?落井下?石占自家便宜的人，楚知行这还是头?一回碰到明珠这种捡到了?巨款专门给送回来，送点票据表达感谢又?不肯收的人：“谢礼收下?吧，没有谁欠谁的，也没有什么?应该做的，把别人的善意当做理所应当的事情，这本身就是一种恶意。你把失物送回，我们就该给予相应的报酬，如果你不肯收下?东西，那我们就把那笔钱给平分掉。”

    说完，他竟真的从?抽屉里摸出那信封准备分钱。

    明珠其实还是有些生气?的，不过看楚知行那话里的意思，好像不收点东西就是在逼着他们兄弟做恶人一般，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总觉得?有气?也没处撒了?。

    想着赶紧离开吧，楚知景就站在她身后一个劲的劝说，这哥俩一个拿着票据和钱追着她给，一个摸出点心和茶水让她坐下?慢慢聊，她想要?走人还被堵在门口让她收了?东西再走。

    最后，明珠实在磨不过这两兄弟，就只?好捏着几张侨汇劵愣愣的出现在了?刘思琴跟前。

    刘思琴正蹲在路边看小孩拍烟壳，见?到明珠来了?，赶紧起身道：“怎么?样？人没欺负你吧？”

    明珠摇了?摇头?，把刘思琴拉到角落将侨汇劵露出一角给她看。

    刘思琴瞪大眼睛，压低声道：“这么?多！”

    明珠小声道：“是不是很夸张？这是人家硬塞的谢礼，一百的侨汇劵，让我给家里人买罐头?和糕点吃。”

    刘思琴抽了?抽嘴角道：“还个二?十块钱就给一百的侨汇券，这家人都是棒槌吧？”

    明珠解释道：“其实我捡到的不止二?十，具体?的数目我不好透露，反正比这一百块的侨汇劵值钱多了?。”

    一听到这，刘思琴就觉得?正常多了?：“那就没事了?，给你的你就收着呗！这要?是就还个二?十块钱，人送你那么?多的侨汇劵，我还真觉得?这家人有鬼。”

    明珠犹豫着，有些犯难道：“我平时就是教明成明玉学雷同志做好事不留名的，我这做了?好事还拿了?人家谢礼，总觉得?有些不太好。不过那失主说没有谁欠谁的，也没有什么?应该做的，把别人的善意当做理所应当的事情，这本身就是一种恶意，我仔细想着也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觉得?和我之前的认知有些矛盾了?。”

    刘思琴仔细打量了?明珠一下?，伸手?摸了?摸明珠的脑门道：“我说蒋明珠同志，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你怎么?就那么?实心眼呢？人给你的你就收着呗，这做了?善事，受益方道谢是本分，给谢礼是情分，那都是应该做的。这要?是各个都做善事不求回报，那以后谁还有动力去?做善事？再说了?这雷同志是做好事不留名，但人会写日记啊，要?不怎么?就都知道他做的好事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话可不兴说！”明珠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就怕从?哪冒出个半大小子来。

    “你怕什么?，我也就在你跟前说说。”刘思琴说着就拉着明珠大步往前走去?。

    “你拉着我往哪去?啊？”明珠看着方向不对，赶紧问道。

    “当然是去?友谊商店看看咯！”刘思琴都替她安排好了?：“回头?你给两个小的买上点稀罕物，告诉他们这是人家给的谢礼，这两小的还不一个个高兴的蹦起来。你光想着让两小的做好事，不给他们点甜头?，这光让驴拉磨不给驴吃草，尽是付出的没得?到丁点回报，以后谁还做好事啊？”

    明珠想着也有道理，半推半就的跟着去?了?友谊商店。

    进?了?友谊商店，两个姑娘都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全程都舍不得?眨眼，这还是她们头?一回进?这么?高档的地方。

    友谊商店足足有四层楼，竟然连抽纱刺绣古玩字画金银首饰都放在柜台上卖，里边的售货员各个面容姣好身材高挑，全都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喷着好闻的香水，明珠和刘思琴从?他们身边走过还能听到几个售货员在用英语和外宾交流。

    刘思琴看的直咋舌：“真洋气?，明珠你看看那个老外，嘴上还抹了?东西，看上去?真精神！”

    明珠忙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也不由得?感慨道：“真好看。”

    刘思琴也为?自己的发现而得?意：“是吧，要?是不好看我还不叫你呢。”

    那外国女人许是听到两个小姑娘的嘀咕声，朝她们看来，向她们招了?招手?，露出灿烂的微笑。

    明珠和刘思琴两人也赶紧笑着回应了?一下?，心里激动不已。

    在这时候是禁售口红的，女性要?是涂口红的话那就是作风不端正，思想不正派，明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嘴上红红的，反正就是说不出来的自信大方。

    过了?一会儿，两个姑娘才算是自在了?一点，走到专门卖布料和吃食的柜台开始兴致勃勃的研究了?起来。

    明珠有些谨慎，害怕人家找她要?回侨汇劵，手?里捏着侨汇劵也不敢怎么?花，给弟弟妹妹买了?两个军绿色绣着红星的小书?包，又?买上两斤花生旦和两个午餐肉的罐头?，就拉着刘思琴准备走人。

    她算计了?算计，这些东西都是她自个儿能提供给亲友的，回头?就算楚家兄弟反悔了?问她要?回侨汇劵，她也是能还得?起的，

    刘思琴话多，一开始还叽叽喳喳的惊呼个不停，这会儿一看明珠就买了?这些东西，顿时就拉长了?脸杵在那不肯走人。

    明珠也纳闷，拎着东西走到她边上问道：“怎么?不走？”

    刘思琴气?呼呼的说道：“你都没给自己买！”

    明珠一愣，笑道：“我买了?，两斤花生旦和两个午餐肉罐头?，咱们两家每家一半，回头?我也能尝尝午餐肉这洋玩意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刘思琴就更生气?了?：“你做什么?都想着别人，买书?包就想着给弟弟妹妹买，买口吃食还要?想着两家人的份，你怎么?就不能自私一回？”

    明珠没想到她是在为?自己不平，忍不住道：“我什么?都不缺，而且这谁家不是这样的，有什么?东西都分着来，你们家炖鸡的时候也没少往我家送啊。”

    “算了?，你在这等着。”刘思琴叫明珠站在原地等她，不分由说就开始往外跑。

    没过一会儿，明珠就看见?她又?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径直走到买西点的柜台拎着一块西点走了?过来，将西点递给明珠，恶狠狠的说道：“你拿着，自己吃！”

    明珠从?口袋里摸出侨汇劵：“花了?多少，我补给你吧。”

    刘思琴一把将侨汇劵塞回明珠口袋里，瞪着眼道：“给你的你就收着，这是我给你的，你只?能自个儿吃。对自己好点儿，别一天到晚光想着别人，你又?不是明成明玉的老妈子。”

    明珠心里挺感动的，但还是怕她浪费钱，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真的不要?？”

    “不要?！”刘思琴犟了?起来：“你要?是还我的话，那就别跟我做朋友了?。”

    明珠鼻尖微酸，自打父母去?世后，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要?懂事要?扛起这个家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刘思琴是唯一一个劝她自私点好好照顾自己的人。

    刘思琴看着她眼圈红红的样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也跟着委屈起来，她当然知道明珠这样过日子是正确的选择，她也很喜欢明成和明玉两个孩子，可她就是替好友委屈。

    明珠将拒绝的话憋了?回去?，走到柜台又?买了?一块一样的西点递给好友：“一起吃吧，我们两个一块吃独食。”

    刘思琴看着西点上的奶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嘴硬道：“吃独食都是藏着掖着的，咱们这才不算。”

    明珠点了?点头?：“嗯，不算，我就是想和你一块分享。”

    刘思琴盯着西点看了?一会儿，撇过脑袋，坚持道：“我不要?，我给你一块西点，你还我一块西点，这算什么?理？你全给吃了?吧，你看你瘦成这个样子，吃了?正好好补补身体?。”

    明珠尝了?一口，诱惑道：“这真的很好吃，我早上吃的太撑了?，一个人吃不完两块西点，你要?不吃的话，我就拿去?给明成明玉他们吃了?。”

    这可不行，这是她花了?大价钱特地买给好友补身子的！

    刘思琴再次把眼睛往西点上看，忍不住问道：“你真吃不完假吃不完？”

    明珠看她那副馋样，憋笑道：“真的，我早上吃得?多，到现在还撑着呢。”

    刘思琴勉强说服了?自己，红着脸道：“那行，我陪着你一块吃。”

    明珠噗嗤笑出声来，把手?里没吃过的西点递了?过去?：“嗯，我们一起吃。”

    两个姑娘带着西点走到附近的公园，顶着寒风面对着小湖就这样吃完了?各自手?里的西点。

    该说不说，这天津起士林的西点是在是太好吃了?，也怪不得?当年溥仪去?了?长春后还惦记着这一口，特地高薪聘请了?起士林的厨子去?长春给他做西餐吃。

    吃完西点后，刘思琴回想起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还有些害臊，反复叮嘱明珠别把事情往外说。

    明珠拿这事调侃她几句，她还生气?了?，推着自行车在前边走的飞快。

    两人打打闹闹，一路就这么?回了?家。

    回到家后，蔡小华已经走了?，两个小的一听见?动静就扑了?过来，明玉看着明珠掏出来的东西，兴奋的大喊起来：“书?包！罐头?！花生旦！”

    明珠朝小家伙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嘘！这事人家给哥哥的谢礼，因为?哥哥做了?好事，人家特地送了?新?书?包和好吃的来感谢哥哥。”

    明玉赶紧捂住嘴巴，大力点头?。

    明成原本还有些失落，这会儿也多云转晴了?，一脸自豪的教导妹妹：“看到没，这是哥哥姐姐做好事的结果，明玉你以后也要?多做好事，知道了?吗？”

    “知道了?。”明玉应声，欢快的接过小挎包往身上套，她翻了?年就要?六岁了?，明年夏天就能读小学一年级，拥有自己的新?书?包，对于这个预备的小学生来说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你可不能这么?教妹妹。”明珠将罐头?放进?橱柜锁了?起来：“人家道谢是本分，给谢礼是情分，咱们可不能带着目的去?做好事。”

    明成把自个儿的小人书?往挎包里装，头?也不抬的说道：“这我知道，我就是心里开心，本来以为?做了?好事连句感谢都捞不到，没想到还能得?到谢礼，姐，我这心里暖洋洋的，就特别开心。之前苏建军哥俩还说做好事的都是傻子，我看他们才是傻子呢，等过完年开了?学，我就要?背着新?挎包在他们面前晃悠，告诉他们这就是做好人好事的回报！”

    明珠知道他心里有谱，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没再说些什么?。

    明成装好书?后，又?背起书?包臭美了?一番，然后放下?书?包，兴冲冲的跑回屋拿出一个小木匣子递给姐姐，期待的看着姐姐道：“姐，你打开看看。”

    明珠有些迟疑，但还是打开了?，里边是一盒雅霜的雪花膏还有一个蛤蜊油，她震惊的看着弟弟：“这哪来的？”

    “我和蔡小华拿学校发的奖品换来的。”明成得?意道：“姐，你可不知道，我们学校给我们两一人发了?三本盖了?大红章的本夹子作为?奖励，我们就把这些换给考差了?的同学，王小军拿雪花膏跟我换了?两本本夹子，蒋国栋拿蛤蜊油换了?剩下?那本，东西我都检查过了?，没用过的，都是好的。”

    “你就放心着用，现在天冷了?，洗碗洗菜的活你都交给我来干，你别冻出冻疮来，从?今天起，你就开始涂，蛤蜊油抹手?上，雪花膏抹脸上，把自个儿保护好，别舍不得?用，以后我有出息了?，我还要?给你买三转一响呢！”

    这一番话，差点没把明珠给感动哭，她掏出花生旦来塞给明成：“来，明成吃花生旦，多吃点........”

    明成拿着花生旦，第一口喂给姐姐，第二?口喂给妹妹，最后才往自己嘴里塞。

    明珠心里感慨万千，其实刘思琴总觉得?她对自个儿不够好，为?他人想得?太多，可是拥有这样的亲友，她总会忍不住对他们好点再好点。

    另外一边，光明胡同里，楚知行正在整理信件和单据。

    他弟楚知景吊儿郎当的坐在边上给自个儿倒了?一壶茉莉花高碎，时不时的往嘴里扔一块草原小姐妹饼干，然后再偷摸着打量自己哥哥。

    楚知行被他瞧了?又?瞧，有些不耐道：“有话就直说。”

    “那我可就说了?！”楚知景将手?里的饼干往嘴里一扔，又?猛灌一大口茶水，然后开口道：“我说哥，你刚是什么?情况啊？人女同志和你无冤无仇，好心好意给咱送东西来，你这么?对她未免也太过了?点吧？我可记得?的，关饷那天，你帮了?咱们厂那个管厨子，他嘴里可没憋出好话，全厂也就这个女同志站出来替你抱了?一句不平。你这上来就给人家冷脸，连我都看不过去?了?。”

    “我那会儿心里有事。”楚知行从?那本《无线电》杂志下?边摸出一封信递给弟弟：“你自个儿看吧。”

    “什么?信啊，该不会是乡下?又?要?钱了?吧？我说要?钱就给她呗，反正这会儿咱也不缺这点。”楚知景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他就拍桌站起，大吼道：“这群王八蛋，他们怎么?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