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第8节

作品:《农家子的科举路

    ——虽说很多事情早在先前就有了苗头,比如那卖梓木棺材的店、那与他后世熟知的一般无二的桐木,但何似飞一向谨慎,不会仅凭少量线索就断定这个时代的文化背景与地球古代一致。

    现在,有了高成安的背书和写字,何似飞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时代可能是地球古代的某个平行时空,仅仅只是多了哥儿这个性别的不同,其他的差距都不算大。

    既然如此,他要考科举的话……也算有点底子了。

    第12章

    这个念头甫一出来的时候,何似飞确实怔忪了一会儿,不过他一直低着头磨墨,倒看不出失礼。

    高成安虽说在何似飞对面,但他一直紧张的写字,自然无法关注何似飞的面色。等他写完一幅大字,何似飞已经调整好了所有情绪,已然看不出端倪来。

    何似飞惯会隐藏情绪,刚才之所以那么震惊,根本原因不在于何似飞背的书、写的字,而是这个时空与地球古代的相互映照与衍射。

    这个时代与他上辈子出生的地球……有牵连。

    有关系。

    甚至可能是平行世界。

    这个念头让何似飞早已平静如坐禅老僧的心湖泛起滔天巨浪。

    虽说他在这个时代也有家,有疼爱他的爷爷奶奶,但‘上辈子’十九年的记忆,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让他心底隐隐生出一种‘外来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的感觉。何似飞之前四年安于清贫,每日种田、练字,修身养性,也可能有一部分是被这种潜意识给影响了。

    但……现如今,何似飞发现这世界与地球古代有了牵连,他就好像一个终于找到了归属感的孤独旅人,他从心底开始真正接纳这个时代、这个世界。

    ——只有当一个人真正接纳自己的身份,才会选择融入环境,才会去构想那绚烂的未来。

    何似飞感觉自己心口好像憋着一团名为‘激动’的勇气,他突然迫切的想要学习这个时代的文化,他想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记录。

    同何似飞一样心中满怀憧憬与向往的还有高成安与陈云尚,他们俩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为他们俩能通过陈夫子的考验,获得进入乙班学习的资格而开心。

    高成安拍着胸膛:“云尚兄,方才夫子将你留在屋里,让我出去,我以为夫子闻到了我身上的酒气,差点没把我胆子吓破,要不是似飞扶着我,我都有点不会走路。”

    说到底,是他自己对于昨晚之事心虚,再加上陈夫子一看就不大温和的面相,才导致自己将自己吓了个腿软。

    陈云尚故作风流的摇头晃脑,眉眼里皆是得意:“高兄,我还能诓你不成?早就说了,用我的方法,一定不会出岔子。在家我娘管我多严?我就是用这种法子,她一次都没发现过,还总是夸我勤学。”

    高成安连声称赞:“佩服,成安佩服。”

    话是这么说,何似飞微微偏头去看了下高成安的面色,发现他眼底满是后怕和挣扎,看来他对这种‘诓骗长辈的小把戏’并不怎么赞同。但碍于陈云尚的家世与地位,高成安又不敢说一个‘不’字。

    陈云尚今儿个开心,说:“走,成安兄,咱们下馆子去,我请客。”

    高成安立刻答应。

    古代阶级分明,就算何似飞和陈竹是高成安与陈云尚的表亲或者堂亲,但两人到底是书童,在较为正经的场合不能与主人家同桌吃饭。因此,这种下馆子一般是没有何似飞跟陈竹什么事的,两人路上随便买了些包子馒头,回家去。

    方才有陈云尚和高成安走在前面,陈竹表现的还算沉稳,现在身边只剩下何似飞一个人,他立刻打开话匣子,眼睛亮晶晶的,说:“我阿娘一直都说云尚少爷打小就聪慧,虽说考县试和府试的年纪比高少爷大了些,但他刚才的表现真的特别厉害,先生说什么,他都能接上,而且一个绊子都不打。”

    他这么一说,何似飞很快也联想到了高成安的表现——他也一个绊子不打的将陈夫子出的默背题目回答出来。

    何似飞扪心自问,以自个儿现在的水平,是做不到将四书五经背诵的不打磕绊的。毕竟上辈子他又不考科举,先生虽然让他读四书五经,但只会挑出一些‘精华’让他背诵并默写。并不会将这么多书全让他背诵一遍。

    虽说何似飞上辈子学习认真,闲暇时间能将这些书读的滚瓜烂熟,但要说全文背诵默写,他还真做不到。

    故此,就算有上辈子的‘底子’在,何似飞对这个时代的科举考试,以及参加科举的学生们,都不敢有丝毫轻视。

    方才从陈夫子家出来的时候,何似飞看到了甲、乙、丙班的学生。

    之前管家说过,丙班都是启蒙约莫六年左右的少年,何似飞觉得他们看起来同现在的自己一般大小,一个个坐在位子上的大声念书。

    乙班则都是考过县试和府试的,看起来年纪就大了点,有像高成安与陈云尚这种十五到十八岁的少年,也有已经及冠、面上蓄须的青年。

    甲班则大部分都是蓄须的青年,甚至还有些看起来已经快三十的中年人。

    要知道,能跟着陈秀才学习的,最高不过秀才功名——而秀才,只是科举路上最小、最简单的拦路石。

    如果考秀才都考到二三十岁,那后面的乡试、会试、殿试不得考到七老八十?

    这么一想,何似飞感觉时间都紧迫起来。

    他估摸着高成安与陈云尚吃饭,应该不会很快回来,于是对身边的陈竹说:“你先回去,我在街上再逛逛。”

    何似飞想去书肆看看,之前在镇上,他和爷爷倒是去过一趟书肆,不过那会儿何似飞的心不在念书上,便没去翻看架子上的书籍,只是买了笔墨纸砚就走了。

    陈竹不放心他一个人:“我跟你一起去吧,这是县城,不比村子和镇上,你才十二岁,万一出个什么事,高少爷一定很生气。”

    他这么说,何似飞便无从反驳,他年纪小是不争的事实,纵使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麻烦别人,这会儿还是得和陈竹一起去。

    “你打算去哪儿啊,似飞?”陈竹虽然是哥儿,但到底有十五岁,身高比何似飞高了大半头。跟在他身后,颇有点哥哥照顾弟弟的的模样。

    何似飞说:“我想去书肆看看。”

    何似飞并没有拐弯抹角,假使以后陈竹都会跟他一起行动的话,他现在藏着掖着也没意思。

    “书肆?”陈竹似乎想到了什么,说,“我听少爷说,你爷爷让你来给高少爷当书童,其实还想让你多认些字,日后回村好找个活计。”

    何似飞“嗯”了一声。

    他觉得陈云尚可真是……什么都说,早上把陈竹的私事当炫耀资本在他和高成安面前说,现在又把他家的事告诉陈竹。

    陈竹倒没有察觉何似飞那突然微妙起来的心情,说:“我先前还以为你能去跟着少爷们在学堂念书,但今儿个看那些甲乙丙班的情况,里面好像不准书童进入……我还担忧了一会儿来着。”

    何似飞也注意到了这点。

    今儿个他们去陈夫子家,没看到一个书童,不管是在屋内还是院子里。估计陈夫子一旦开始教课,就让书童们全都出去。不然这么多学生,再来些书童,院子里几乎要走不开了。

    陈夫子这样要求合情合理,但何似飞想要‘旁听’的念头就得打消。何似飞基本上也并不指望高成安能教自己,毕竟高成安现在还没考院试,正铆着劲儿想要考中秀才,光耀门楣。不可能专门腾出时间教他。

    那么如何学习,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何似飞现在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他只能去书肆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先把四书五经都买回来,将这些书背过再说。

    何似飞一想到背书,就联系到上辈子看的《易经》,那可真是玄乎其玄的东西,老先生说他都吃不透这本书……

    也对,老先生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如果有人真的把《易经》学的无比透彻,那岂不是精通风水堪舆之术。别的不说,给人看个面相,算个风水应该不成问题——这是与后世科学相悖的存在。

    到了书肆,小二见何似飞身上穿着细棉布做的衣服,还是迎了上去。书肆的书籍极贵,不是一般人家能消费得起的。故此,小二一般会根据客人的穿着打扮、气质风度来选择是否接待。毕竟,大部分人都是来看看就走了的。

    不过,现在书肆里没多少人,小二见何似飞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县城流行的款式,而且看起来还有点大,可能是家里人专门做大了一点,等他身量长些还能穿,但到底是二两银子一匹的细棉布做的。再加上何似飞身上带着点从容不迫的气度,小二便专门接待了他。

    “小公子,您可是要买书?还是笔墨纸砚?”

    何似飞说:“想看看启蒙类的书。”

    小二怔愣了一下,他看着何似飞已经过了孩童年纪,以为他早早启蒙过了,没想到居然来问启蒙书籍。

    但小二还是认真回答了:“启蒙类型的书籍有《诗三百》、《三字经》等,其中《诗三百》二两银子,《三字经》八百文钱。如果小公子还要看其他的,这边还有。这是县学苏举人编写的《幼童启蒙》……”

    何似飞面无表情,他兜里总共只有爷爷奶奶这些年来攒下的五两银子。他还得靠这些银子在县城生活下去,自然不能全买了书。

    何似飞静静听小二说完,又问:“那四书五经全套得多少钱?”

    这个小二就卖的多了,他说:“单本的价格都不一样,总共只要二十六两银子。”

    何似飞:“……”

    他就说自家上河村的读书人怎么那么少,现在倒是了解其中原因了——光是四书五经都这么贵,再加上笔墨纸砚,请教先生,之后还有去县城、府衙等考试的费用……

    他们村子几乎都是开荒的难民,自然没这个钱供孩子读书。

    何似飞眼尾余光扫到在一旁抄书的穿着麻衣的青年,说:“小二哥,那如果我来书肆抄书,将四书五经抄回去,能便宜点吗?”

    第13章

    那小二明显没料到何似飞会这么说,明显的怔愣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只是此前没有像何似飞年纪这么小的读书人来抄书的。

    不过,小二反应倒也机敏:“我去找掌柜的问问,小公子稍等片刻。”

    陈竹这会儿已经瞪大了眼睛,见小二转身上楼,他立刻拉了拉何似飞的衣袖,小声问:“你要抄书?你、你真的会写?”

    问完,还不等何似飞回答,他又想到了什么,说:“也对,当时从镇上出发的时候,我看到你行囊里带了很多纸,还有写字的毛笔,你以前在家时应该学过这些。”

    陈竹说到这里,语气不免有些羡慕,何似飞到底是男孩,还是家里的独苗苗,家里不指望他光耀门楣,但却是真心养育、栽培他,希望他能有出息,才好传宗接代。不像自己,一出生就是哥儿,小时候爹娘还算爱护他,但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到了出嫁的年纪,却迟迟没有媒婆上门——这在村里是很丢脸的事情。因此,爹娘对他的态度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好了。

    那边小二上楼后,将何似飞的事情说给掌柜的听。

    掌柜的早知道自家小二是个看人下菜的主,闻言头也不抬,问:“这回看走眼了?”

    小二躬身,讪笑:“那少年气度着实不错,我以为家境怎么说都该殷实一点,才上前伺候着。没想到,他还是问了我抄书的事情。”

    掌柜的写完这一幅字,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精明又和气的双眸,道:“我之前是怎么教你们的?能来咱们店里的,基本上都是读书人,不管是富贵出身,还是农舍学子,咱们在态度上都得一视同仁——指不定谁考科举,一朝高中,飞黄腾达,那都是咱们书肆的福气。既然如此,那小少年的请求你就答应下来,其他的按照规矩处理便是。”

    小二哈腰道:“是,多谢掌柜指点。”

    不一会儿,何似飞就听到小二给他开出的新价钱:“那毕竟是四书五经,一共九册,一册按照五百文算,共四两半的银子。除此之外,笔墨纸砚都得自备,当然,如果选用店里的,约莫二两银子的纸张和一两银子的笔墨就够了,算下来一共七两半银子。”

    小二说这些的时候并未避讳其他客人,想来这价钱便是店铺的常规价格。

    何似飞身上所有的银子和铜板加起来可能才四两半出头,只够抄书,笔墨纸砚还得自备。而且,如果他真的打算抄书的话,身上所有银钱全给出去,接下来大半年就得喝西北风。

    银子的事情着实让人捉襟见肘,不过何似飞对此到不算太过紧张焦虑,他昨儿个已经能雕刻出半镂空的木雕,再雕刻些时日,找找手感,不愁雕刻不出全镂空的‘马上封侯’木雕来。

    何似飞对小二微微颔首:“多谢小二哥,我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后,再来抄书。”

    陈竹跟着何似飞后脚出书肆,此前一直叽叽喳喳的他这会儿倒反常的安静下来,就连一直琢磨着赚钱的何似飞都发现了陈竹的不对劲。

    快走到家门口时,何似飞放缓脚步,微微偏头。因为背光的缘故,从陈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少年高挺又秀气的鼻梁,还有长长的眼睫。

    何似飞问:“怎么了?”

    陈竹顿住脚步,他低垂着眼睛,好想要说什么,但对上何似飞的目光后,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抿唇笑了笑:“没事,咱们回去吧。”

    何似飞并不能猜到陈竹的想法,毕竟他跟陈竹满打满算,也才认识堪堪五日。连互相熟悉都没做到,更别说猜心思这种大难题了。

    何似飞回屋后,找了条腰带,在自己的右手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他现在到底年纪小,手腕受力有限,而木雕是最吃力量的技术活儿,何似飞只能靠这样来给让自己的手腕多一点支撑。

    方才在书肆,他看到了一本启蒙用的书籍,名叫《十二生肖勤学小记》,封面上画的十二只动物,赫然就是后世的子鼠丑牛寅虎……虽然他没翻看其中内容,但想来跟后世的儿童故事书差不多。

    何似飞的关注点不在童话书上,而是在于‘十二生肖’。假如这时代也有十二生肖的话,那么他何不雕刻出十二个镂空的生肖木雕来?

    等到九日后,如果有其他县城的富商前来买镂空木雕,他有极大信心可以将这十二个一套卖出去。这样总比他一个个售卖要来的方便许多。

    当然,如果没有一掷千金的富商,何似飞自然也只能将自己雕刻的木雕论个售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