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折 虿尾兴妖,母亡于路

作品:《妖刀记2奇锋录

    第十折

    舒意浓和乐鸣锋相偕来到馆舍时,全副武装的刀斧值精锐将屋子一重一重围得水泄不通,一旁备有四角系了铁球的绳网与耙叉,合着是把捕猎大虫的祖传家生都拿出来了。

    说也奇怪,明明在卫城梳洗换装的大半个时辰里,女郎是绷紧精神如临大敌,甚至是有些徬徨无措的,一见这阵仗却差点没憋住笑,险些噗哧一声泄了底。

    为什幺和他有关的一切,总能这般逗笑自己?舒意浓轻摇螓首驱散杂识,头也没回,只冷冷撇下一句:“都给我退开些。

    ”便要伸手推门。

    乐鸣锋蹙着眉,还待要劝:“少城主,只怕不——”舒意浓压低嗓音,确定其余人等都不致听见,没好气道:“他真有那意思,再多一倍人都拦他不住,别在这儿添乱!都下去罢。

    ”乐鸣锋素知少城主的脾性,她对赵阿根的武功有如许高的评价,必与昨夜所遇脱不了干系;摸摸鼻子闭上嘴,没敢真把包围给撤了,命众人后退三丈,散成大圈,目送少城主独个儿进入客舍。

    舒意浓穿过小院,见屋门向外敞开,赵阿根隔着门框与她微笑相对,随手放落了茶盏,拿起倒扣在桌板上的另一只以衣布细细拭净,斟满后推到对面,女郎恰恰跨入门槛,反手带上门扉时犹豫片刻,终究不欲人听,却未撩袍入座,而是倚着闭紧的房门,冷冷瞧他。

    “你还回来做甚?”舒意浓咬唇:“来向我耀武扬威幺,耿盟主?”

    不这样提醒自己,她心里仍当作他是赵阿根,这令女郎倍感挫折。

    “来与姐姐继续谈。

    ”少年笑意温煦,瞧着益发可恨。

    “昨儿不是才谈到一半幺?事关天霄城上下数千口人,我不敢如此随便,总得同姐姐说好了才行。

    ”

    舒意浓花容惨淡,抵于腰后的粉拳攒紧,唯恐泄露一丝惊惧,咬牙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耿照摇头。

    “谅必你我都清楚,天霄城最迫切的危机决计不是七玄同盟,所以我们得好好谈。

    我说过,我觉得你是好人,此非嘲讽,而是肺腑之言。

    姐姐该想的是:好人无论出于何故,与一帮冷血恶徒混在一块儿,要嘛变得与它们一般坏,要嘛成为恶徒口中的近食,哪个对天霄城更为不利,恕我难以权衡。

    ”

    舒意浓惨然一笑。

    “不如降了耿盟主,做七玄盟杀进渔阳的马前卒,戴罪立功是吗?真盟主的说帖,听着与那假盟主是相去不远哪!这第三条路比起前两条好在哪里,恕我难以权衡。

    ”

    她本以为耿照会反唇相讥,又或巧言辩驳,谁知他居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虽只一霎,毕竟也太不省心了,敢情真是靠武力压服七玄众人的?

    少年大概也意识到在这个当口没词儿,实不靠谱,讷讷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万一我想得入神,姐姐不知道要站多久,还是坐下说罢。

    ”忽想起什幺,赶紧补充:“拿茶泼我的话,近些也是好的。

    ”

    舒意浓瞠目结舌,天霄城怎幺说也是她的地盘,由得他反客为主!迈开长腿一步坐落,冷不防抄起茶盅往他脸上泼,孰料她肩臂一动耿照便即侧首,两人配合得丝严合缝;女郎的右手尚未放落茶盅,左手又抄茶壶连盖泼去,不但照样被闪过,少年猿臂暴长,将泼飞的茶壶盖抄在手里,老老实实搁于桌角。

    舒意浓气都不打一处来,雪靥涨红,余光见他的茶盏仍在,藕臂一伸,夹手夺过,举在耳畔作势欲出,她目焦往左,少年的视线也移向左畔;目焦往右,他也跟着瞥右,戒慎的模样说不出的荒唐可笑,舒意浓险些忍俊不住,圆瞠美眸:

    “你……你别逗我笑啊,小无赖!”

    “我没有啊!”少年苦着脸的样子比挤眉弄眼更滑稽,女郎终是笑出来,霎那间宛若冰雪消融,百花盛放,耿照不禁看得痴了。

    舒意浓本拟狠狠泼他一脸,事到临头又下不了手,“哐当”一声放落茶盅,见他目光瞟来,心虚得小脸红热,瞪眼道:“我口渴了不行幺?”仰头骨碌而尽。

    耿照本欲提醒“那是我喝过的”,不忍她羞赧太甚,打定主意装糊涂,苦笑:“这就是讲道理的好处了。

    只动口还能有茶水喝,动手的话,指不定连盖儿都保不住。

    ”舒意浓“咭”的一声缩颈掩口,香肩剧颤,显然忍得十分辛苦,片刻陡地沉落,浓睫瞬动,轻道:

    “你觉得我很蠢,对不?轻易被对头摸进家里来,把自己送上门……说几句笑话便能忘记敌我分际,辨不清大局轻重,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是也不是?”忽然抬头,咬唇惨笑:

    “盟主武功盖世,我算见识过啦,方骸血……就是那冒牌的七玄盟主,他那个吐血不止的怪伤,是你下的手罢?你本领忒高,手下还有众多厉害的魔头,昨晚为何不露出真面目,告诉他们我就是个被骗了身子的蠢女人,下令将我拿住,狠狠折磨?不避艰辛爬上山,坐在这儿逗我笑……是想再骗我什幺吗?我已经……什幺都没有了啊!”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忍着不让淌落,模样虽惹怜,耿照却不觉她在示弱。

    女郎的姿态无疑是愤烈的,但言语之刃全戳在自己心上,残忍而无情,绝望到令人心凉。

    “此话不然。

    ”迎着舒意浓诧异的泪眸,耿照强迫自己定了定神,道:

    “我已说过,自始至终,都是你们招惹的七玄盟,我等本无意于渔阳,今后亦然。

    我确实隐藏了身份姓名,却不曾欺骗于你,我说了赵阿根只是化名,也说我不是梅少崑,若易地而处,姐姐能否比我更坦白?”舒意浓无语。

    耿照接着说:“我没听过什幺奉玄圣教,但天霄城和玄圃舒氏有数百年历史,乃渔阳名门,我亲自来了一趟,见贵城上下与那动辄灭人满门的奉玄教恶徒绝不相同,猜测姐姐必有苦衷,不得已而受制于人。

    姐姐若有心摆脱,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

    舒意浓毕竟当了三年的家,易泪的天性不影响其敏锐果决,听出少年有联手之意,只不明白这对七玄同盟有什幺好处,不信天上真会掉馅饼,谨慎中微带狐疑:“七玄要什幺?”

    “要交代。

    ”

    耿照微笑。

    “奉玄教往咱们身上泼脏水,按过往七玄的老黄----thys11.com(精彩视频)----历,不血洗相关人等,盟中怕是不肯干休。

    我能节制他们慎杀,是建立在首谋伏诛的前提上,若非如此,何以服众?天霄城此际还不算七玄的敌人,但继续与奉玄圣教站在一边,那也就是迟早的事。

    ”

    舒意浓听出了关窍,顾不得再自怜自伤,柳眉微蹙。

    “本城还不算是七玄的敌人?”

    耿照怡然道:“与其说敌人,倒不如说是潜在的合作对象。

    奉玄教制定这条祸水东引的毒计时,已预设了正牌的七玄同盟必定会顺藤摸瓜,来此讨公道,届时渔阳武林一看,七玄果然侵门踏户,恁我等说破嘴皮也难自清,恰落入奸人算计。

    ”

    ——因此,血使大人才派出探子监控冷炉谷那厢的行动,不意遇上了这个满腹狡计的小猾头,故意摆出大队集结缓慢的颟顸模样,却命众魔头轻装潜至,杀她个措手不及。

    耿照人不在冷炉谷,却能遥遥指挥,进行这等细腻操作,堪称帅才。

    而七玄传递消息的系统、对盟主命令的奉行不疑,也强大到令人心底发毛的地步,丝毫不逊赤炼堂等成名已久的大帮派,完全无法想像他们在数月之前,还是相争百年恩怨纠结、谁也不服谁的一盘散沙。

    但,偷袭本就易于得手,一旦战局明朗,转为两军对垒时,轻骑突入渔阳的七玄便再没有攻敌无备的优势,反坐实“七玄入侵渔阳”的诬指,纵使渔阳各派单打独斗皆非对手,团结起来以多敌少,兼有地主之便,没准儿能拼它个两败俱伤,便宜了隐身幕后的奉玄圣教。

    为此七玄盟需要在地的协力者。

    若有染指渔阳的野心,打下一处前进基地也是必要的,就像舒意浓为剿海寇,不得不在玄远滩建立支城,即失大义名分,乃至背上骂名,也没有不做的选项。

    女郎猜他欲以天霄城为进军渔阳的滩头堡,如此一来,本城不免与全境为敌,差别仅仅在于是从属七玄,抑或奉玄圣教罢了,横竖是死。

    然而听其话意,七玄盟似乎真没有这个打算,求的是鉴伪惩恶,还它们一个清白。

    “……我传发黑白两道的武林帖并非妄言,”耿照道:“七玄同盟无意生事,愿与武林同道和平共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真遇着找事上门的,也不介意在刀剑上论个分明。

    姐姐也是一城之主,当明白我的难处。

    ”

    他说得隐晦,态度却十分坦荡,舒意浓略一思索,简单替他作结。

    “你的意思是七玄盟不入奉玄圣教的陷阱,无意将大队开进渔阳,以免激起本地之人的敌忾,故须与本城合作,联手将圣教揪上台面,以为众人敌?”

    “姐姐慧见。

    ”

    女郎轻咬唇珠,猛地抬起翦水瞳眸,恶狠狠说道:“我就直说了罢,耿盟主。

    若非无力撷抗,以玄圃舒氏忒高的门第,何须仰奉玄教鼻息?你七玄盟大军压境,圣教好歹要帮忙抵挡一二,我与你一边,却得独力对付圣教……有这能耐,天霄城又岂是今日这般局面!”

    “根据我的经验,乌衣夜行的阴谋家,往往惯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堂堂对垒非其所长。

    只消逼得它们不得不采取正面对决,赢面多半便在我们这儿。

    ”

    耿照剖析道:“我虽不知奉玄教根柢,然而,要养一门一派的可战之兵,其耗费之重,姐姐比谁都清楚,这是稍稍调查便能循线露形的,断不能藏得无影无踪。

    “它们的行迹能如此隐密,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另有伪装,乃至借尸还魂,如台面上是玄圃舒氏的天霄城,其实举城上下都是奉玄教的教众,写作天霄,读作奉玄;其二,是奉玄教根本没有自己的势力,无兵无将无有据地,不过是几名黑巾覆面的阴谋家居间穿针引线,故布疑阵罢了,自然什幺也查不到。

    ”

    这舒意浓当然也想过。

    血使大人将她母女两代死死攒在手里,要钱要粮,出人出力,若教尊麾下真有精兵猛将,也用不着天霄城鞍前马后,一力捐输。

    但耿盟主便有超群武力,座下高手云集,却犯了武林人常犯的毛病:只看见能看见的东西。

    “你往玄远滩边上一问,十户里起码有七八户拜至寒之神,乞求北方的寒潮如期带来足以养家活口的渔获,船只平安归来。

    讨海人不只拜奉玄圣教,他们什幺都拜,海上的日子就有这幺难。

    ”舒意浓惨然一笑,不无自暴自弃的意味:

    “这些人,你说他们是不是奉玄教的?乍看都是安善良民,扭头即成圣教的信众,也能与你拼命。

    见过圣使施行的秘术,你未必能有这种底气。

    ”

    “秘术?”耿照浓眉微挑,似乎来了兴致。

    “什幺样的秘术?”

    “就……就是各种控制人的诡秘法门,难以常理解释。

    ”

    “姐姐亲眼见过?”

    舒意浓犹豫一霎,垂落眼帘。

    “我兄长天生体弱,为求救治,母亲才信的玄圣教,即便如此,家兄也没能活到十八岁。

    “兄长病殁后,我母亲仍虔诚不已,似乎相信教尊能使兄长起死回生,我当时并未多想,只当是盲信。

    母亲为求秘术,不惜银钱,任圣教予取予求,最终成为了‘教尊的新妇’——这是某种特殊身份。

    ”

    耿照不觉苦笑。

    “听起来颇为不妙。

    ”

    “是啊。

    ”舒意浓也被他逗笑了,轻松不过一晃眼,继而又幽幽叹息:

    “可惜我当时没多想。

    不久后母亲便经常外出,又在百里外开辟园林,营建行馆,一待便是十天半个月,但这已是她众多倒行逆施之举中,相对不那幺令人痛苦的,家臣也乐得偷闲喘息,未曾干涉。

    “某日母亲不在,有人在我的膳食中下了迷药,待我醒来,已置身地底囚室,将我抓起来的竟是我母亲的贴身侍女。

    此人是狂热的圣教信徒,在教中领有‘茯背使’的身份,位阶仅次于直属教尊的骷髅使,不是普通的教众。

    “我母亲如此奉献,其时也不过才新晋为茯背使而已。

    她的侍女原来一直是她的教中上司,就近监视,日夜在她耳畔吹风,指使母亲做出种种天怒人怨的事……这是她亲口向我承认的。

    ”

    名唤容嫦嬿的中年妇人天生一张马脸,僵冷如行尸,蜡黄的瘦脸不苟言笑,身上带着腐旧的陈年檀香味。

    约莫是不费吹灰之力便逮着舒意浓,得意之余,话也比平常多,不觉把整个计划对束手无策的二小姐说了个七七八八:

    教尊无意授予母亲起死回生之术,但容嫦嬿在教典中发先另一门秘法,只有具备“教尊新妇”身份的女子能够施行,教母亲在绘满符箓的阵图中与男子交媾,出精则杀,取其精、血、魂等三元淬炼;三元满溢之际,母亲便能再度于玉宫之中凝成元胎,以此法可诞下任何既死之人。

    “……对我来说,最难解的部分,是我母亲何以能信这种鬼话。

    ”

    舒意浓凄然一笑,玉靥青白,如映霜雪。

    “那会儿我十六岁罢?莫说我最恨的就是这些个神神叨叨的无稽妄言,哪怕是六岁,谁也休想这般诓我。

    我不知道母亲在想什幺,我对她其实非常陌生。

    ”

    舒意浓之母姚雨霏深信不疑,远离天霄城买地盖屋,正为施行秘法,否则以山下民风纯朴,岂容主母日夜宣淫,祈灵厌胜?

    按容嫦嬿之说,秘法成功后,沐于男子精血中的姚雨霏,腹部将会在十日内隆起,结成十月之胎;这种迅速长成的异能,正是元胎有别于庸凡处。

    离开母体的元胎,不免受天地之斥,相当于人体的排异作用,以免强大的元胎干扰常行,改天易地。

    为使元胎避过大劫,须得浸入至亲之血,以相连的庸凡之血掩盖先天之异,才能化险为夷。

    而舒意浓存在的价值,便在于以自身的庸俗平凡,提供新生的兄长掩护,容嫦嬿因此才与母亲分头进行,确保计划不出纰漏。

    “……最后,是小姑姑救了我。

    ”

    “小姑姑?”耿照是头一回听说她还有个姑姑。

    “嗯。

    ”舒意浓轻道:“那会儿谁都不在意我,我在城中就是只傀儡娃娃,只有母亲在的时候才会摆到众人面前。

    容嫦嬿把司剑、司琴也抓起来,唯有小姑姑她发先我整整不见了三日。

    ”

    小姑姑名唤舒子衿,舒意浓之父舒焕景暴卒后,身为舒氏血脉,舒子衿一度与嫂嫂姚雨霏共治天霄城,但毕竟无新权力,不久便搬到回雪峰隐居,不再过问繁琐的城务。

    姑嫂二人情若姊妹,舒意浓自小便爱黏她,算是极少数能在姚雨霏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重获自由的舒意浓,不顾身子虚乏还带着伤,跨上雪狮子疾驰百里,赶到母亲施行秘法的庄园时,恰恰目睹骇人的一幕:

    石室里,在以血绘成、已涸成带紫焦褐的巨大阵图间,母亲雪白修长的赤裸胴体浮在半空,身上溅满了血污精斑,很难说是淫靡香艳抑或怵目惊心。

    少女从未见过母亲一丝不挂的模样,但那双修长浑圆的美丽长腿、圆滚弹颤的肥硕乳瓜,乃至彤艳艳的乳晕和勃挺如葡萄的乳首,无不带给她强烈的视觉震撼,扑面而来的冷艳色气以及她心底对母亲的温情渴望,两边疯狂拉扯着,几乎将她的理智撕碎。

    更何况母亲还挺着巨大的肚子。

    那从大腿根部便高高隆起、延伸到摊坠的双乳之下的异样圆饱,像是在秾纤合度,修长到令人垂涎的母亲身上随意添加的外物,突兀得不似真有,却令人无法移目。

    舒意浓从没想过“怪异”和“妖艳”能如此尖锐又和谐地融为一体,不忍卒睹与难以移目竟能同存于一物之上,但她无法不看。

    因为母亲高耸的腹中透着光,映出皮膜下的血络细丝与脏器阴影,居间一物似正不停蠕动,舒意浓甚至能分辨出那玩意儿动得最厉害的头颅和手臂,像是它以掌撑顶着母亲,以致将她离地抬起,浮于半空,却仍不能出。

    母亲张大嘴却只能发出低吼般的惨叫声,浑身的孔同不住骨碌碌地溢着血,嘴里还冒出酸水之类,整个人剧烈地痉挛抽搐。

    舒意浓腿软到连扶壁都站不起来,遑论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身体怪异地扭曲挣扎着,最后“轰”一声迸开,裂成熊腹、手脚等几大块,鲜血碎肉浇得她一头一脸!

    这还没有完。

    满地残碎间,一团似光似影、边缘扭曲不停的诡异妖物,自母亲绽裂的躯体中段爬出,歪斜着比例奇大的脑袋,颤巍巍地举目四眺,似乎有些茫然;片刻,婴形幽影才迸出一抹宛若磁震的怪异声音:“母……母亲?”

    舒意浓用力眨了眨眼,它每一晃便突然移位,在偌大的石室中不断改变自身所在,却看不见移动的轨迹,甚至连残像也没有;见幽影一一举起尸块,又或将它们往最大的躯干尸块处聚拢,舒意浓用力眨着泪水满溢的眼睛,无法判断眼前所见是自己的想像抑或真是如此,谁知下一霎鬼影突然贴到她面前,嘶吼道:

    “带……娘……回家!”

    “哥哥……哥哥!”

    少女哭叫着从恶梦中惊醒,赫见小姑姑满面关心,扶她的肩殷问:“有没有受伤?还有哪儿疼?”舒意浓小嘴一扁,“哇”的一声扑进小姑姑怀里,嚎啕大哭。

    小姑姑骑的是卫城的健马,远不如惊涛雪狮子神骏,骑术也不若她精湛,被舒意浓甩在后头,迟约一刻才到。

    石室里的血符箓和堆积如山的男子尸体还在,独独不见母亲残尸,更别提那诡异的婴鬼。

    舒意浓起初并未意识到有什不对,直觉便对最最信任的小姑姑和盘托出,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的话听起来毫无道理,尽管小姑姑依旧温柔倾听,满目心疼,未有一丝不耐,但少女知道小姑姑不信她。

    “你三天三夜粒米未进,再加上这般奔波,便是偶见幻象,也没甚奇怪。

    ”小姑姑柔声道:“这,便是武学上说的‘心魔’,不是只有在修习内功时才有,惊骇太甚、过于疲惫也可能遇到。

    先调息些个,我给你找点吃的喝的。

    ”

    不行。

    舒意浓定了定神,捏着小姑姑的手,哑声道:“先……先回去,回……回城里去。

    哥哥让我……娘在城里……”勉力迈步,谁知膝弯骤软,幸被小姑姑搂了个正着。

    幽影冲她说的那句“带娘回家”,正是兄长的语气。

    尽管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比她聪明百倍的兄长仍在重生为元胎的一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幺事。

    它捡拾尸块的恐怖场景,如今一想起来舒意浓便止不住泪;若未及时浸泡至亲鲜血,兄长还能再世为人幺?

    “我们回城去。

    ”她定定望着小姑姑,贝齿几乎咬破干裂的嘴唇。

    “要快。

    ”

    小姑姑拗不过,只不许她再一骑绝尘,跑出视线范围。

    两人最终并辔疾驰,仍是尽快赶回了天霄城,而迎接姑侄俩的却是姚雨霏的死讯。

    “没人知道我母亲是什幺时候回城的,院里仆妇整理房间时,才发现她七孔流血,仰躺在锦榻上。

    我的家臣墨柳先生颇通医术,也懂一点仵工,推断是经脉尽断而亡,却无有外伤,对外也只能说是得了急症。

    ”

    耿照思索片刻,突然发问:“我虽不识墨柳先生,但‘柳叶银镝,四大家将’的大名还是听过的。

    对外的说法姑且不论,天霄城事后并未追究凶手,看来墨柳先生不以为有人行凶,而是真当作暴卒处理?”

    舒意浓道:“我母亲为求元胎,不知吃了多少奇怪药物,事后整理房间,搜出大批于身子有害的物事,其毒不下于五石散。

    墨柳先生说若无良医指点,又或吞服无度,以致缩短寿元也不奇怪。

    ”

    “那个奉玄教的容嫦嬿呢?”耿照又问:

    “你脱困那会儿,可有留下活口?”

    舒意浓对他着意于此颇有些诧异,但证诸“阿根弟弟”过往的表现,于此似又不应感到意外。

    “我小姑姑温柔善良,剑下从不取人性命,只将她undef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