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5-4

作品:《雨天里的晴空

    魏廷恩捲起袖子,林宇中帮忙打下手,两人迅速做出一道又一道料理,咸食主食点心应有尽有。

    郑宇翔自信满满的泡了一杯拿铁给林雨盼,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言难尽的讯息。

    「我会再加油的。」他说。

    「还不错啦。」林雨盼清咳一声。

    她知道最近的他有多努力,但成果似乎有些……差强人意。

    「你不用安慰我。」郑宇翔知道她不想伤他的心,从她那微妙的表情就能看出。「我想成为能让你放心依靠的人,在你累了的时候,帮你揉揉肩膀,为你递上你最喜欢的拿铁,让你好好放松,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林雨盼挑起眉,偷偷看了眼在一旁确认相片的程天。

    「你们聊了不少啊。」她调侃道。

    郑宇翔回避她的目光。

    在等待她的那几天,除了练习厨艺,他偶尔也会去工作室打扰程天,缠着他和他说说这几年林雨盼的生活,死缠烂打的程度到了程天几次都忍不住发火,然后不经疑惑,这种人到底是怎么追到林雨盼的?

    见郑宇翔那讨好又諂媚的模样,又似乎不难想像,当初的她,应该就是败给这样的表情吧。

    她的心实在太软了。

    不能否认程天确实是最了解她的人,这也让他非常吃味,但未来还有很多时间,他会慢慢去了解她的。

    「别再看了,吃块蛋糕吧。」程瑜抽走程天手上的相机。

    「没胃口。」

    「谁理你啊。」她把饮料和蛋糕摆到他面前。「喏,餐具给你。」

    敌不过自家妹妹,程天挖起一大块鲜奶油,放进嘴里。

    香甜又不腻口,魏廷恩的水准果然很高。

    「哥,你真的不打算再争取一下?」

    程瑜多少还是觉得可惜。

    在郑宇翔家时,她从他口中听到林雨盼的症状,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明明他是那样了解她,而她也是那样依赖他。

    「如果她的心里有我,就不会装傻这么多年了。」

    或许她也挣扎过,也尝试过放弃,但终究做不到那样的自暴自弃。

    程瑜吃着相同的蛋糕,却嚐到了苦涩。

    她想着,也曾有那么一个人,喜欢这样的口味。

    最讨厌被过去束缚住的人,却被过往的回忆困住,其实她也没资格劝说别人放弃。

    感情这种事,只有当事者能明白。

    「程天,能和你谈谈吗?」林雨盼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不去陪男朋友,这样好吗?」程天的馀光看向一直在偷瞄的郑宇翔。

    「讲话不用那么讽刺,他和我说了你做的蠢事。」

    当初程瑜在上证照课程,他们不太放心她的精神状况,跟着上了几堂体验课,偶尔订单太多忙不过来时,他们也会去帮忙,程天的手很巧,一些比较困难的技巧都学得很快,只是他本人对花朵没有多少兴趣。

    「人生中第一束为自己包装的花束,选择黄玫瑰真的好吗?」她调侃道。

    黄色玫瑰花的花语有着祝福的意思,程天肯定为此特地查过资料。

    「反正也没有其他可以赠送的对象。」他说。

    林雨盼无奈。「谁知道未来会不会有呢。」

    这么好的一个人,她也是衷心希望他能幸福。

    她把他拉到外面,听着雨落下的声音,他们望着彼此,久久没打破沉默。

    对于这个多年来的好友,她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雨盼。」最终,程天先撇开了目光。「恭喜你,也祝福你们。」

    「程天,你真不适合说这种话。」

    那彆扭的语气与他真是不相称。

    「难道要我诅咒你们?」

    林雨盼挑眉。

    唷,他还会开玩笑啊?

    「你不用担心工作,我们接的案子本来就不多,顶多再忙一阵子,你就有很多时间可以和他去享受热恋期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说话?或者说,多管间事?」

    他斜眼瞄了她一瞬。「可能是因为你眼中从来就没有我的存在。」

    林雨盼噎住。

    是失恋的打击太大了?她感觉程天肯定被调换过灵魂。

    「不用担心我,我有自己调适的方法。」程天露出了淡淡的笑。「喜欢的人幸福,我应该要高兴才对。」

    「……谢谢。」

    这种时候,再说什么都显得多馀。

    从来没有亏欠这种事,只是心甘情愿罢了,所以她不必感到愧疚,也不必觉得对不起他,这几年的相处,他也是真心感到高兴的。

    程瑜躲在门后,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融入这两人的对话。

    属于林雨盼和程天的默契啊,旁人是无法理解的。

    看到一颗脑袋越来越明目张胆靠近,两人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的动作可以再大胆一点。」林雨盼把程瑜推回屋内。

    程瑜吐了吐舌。「谁叫某人不愿意当我的大嫂呢。」

    「我把你当妹妹不行吗?」

    「我才不认你这个姐姐,我只要当你最好的那个闺蜜。」

    「好好好,那亲爱的闺蜜,你肚子饿了吗?廷恩哥的爱心料理都快凉了喔。」

    两个女生手拉着手进到店里,程天望着从遮雨棚上滑落的水珠,伸出手捧了几滴,掌心瞬间变得冰凉。

    他是郑宇翔的替身,但他又何尝没把对她的好,当成一种自我救赎呢。

    他出生时,正值父母工作最忙的时期,他对家的印象永远都是空荡荡的一片漆黑,考试考了第一名,参加比赛得了奖,在学校表现优异被老师称讚,这些本该喜悦分享的各种情绪,都在回到家后,对着留在桌上的生活费,话语被吞回肚子里,他渐渐变得沉默,表情也慢慢减少了。

    寂静无声的夜,空荡荡的家在某天突然成了让他感到安心的空间。

    程瑜出生后,这个家里多了几分笑声,那时的父母事业上了轨道,终于有时间可以放到家庭生活,但独来独往惯了的程天,早已养成不依靠他人的个性,也不会撒娇,只会窝在房间做自己的事。

    曾属于他的空间,突然多出了不该出现的声音,既烦躁又刺耳。

    程瑜在父母的宠爱下成长,她喜欢撒娇,又黏人又爱美,常常带着笑容,喜欢缠着父母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偶然的机会下接触到钢琴,被发掘出了天分。

    她的一切都太过顺遂,程天会故意与她唱反调,催促喜欢慢活的她,对她施加不必要的压力,父母出于愧疚,也不敢拿他怎么办。

    只有在程瑜练琴的时候,他不会去捣乱。

    他觉得那样的妹妹很美,与平时活泼开朗的模样不同,她完全沉浸在音符的世界里,那么陶醉又优雅。

    想记录下那刻的画面,程天最初是用手机拍摄,相簿里几乎都是程瑜在练琴的照片。后来他开始研究摄影,用打工存下的钱买了第一台单眼相机,买了一本相册,专门收藏程瑜比赛拿奖的时刻,还有她和师长好友们的合照。在每次演奏会前,他都会帮她拍摄,纪录下她从青涩紧张到越来越习惯那种场合的怡然自得,她每个活力满满的笑,治癒了那段孤独的时光,两人的关係也因此渐渐缓和。

    某次程天在整理相片时,偶然发觉程瑜表情间的微妙变化,逼问之下她才说出被欺负的事。

    相片里的人,每个都笑得那样灿烂,但只是在那个当下偽装出来的虚偽微笑。

    程天渐渐不再拍摄除了程瑜以外的人,他不想去猜测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人心复杂的程度,他并不想去理解。

    藏在笑容背后的心机,让他想吐。

    许是习惯了隐藏起情绪,他变得不太会表达,有时话语在脑袋打转,嘴巴却吐不出一个字,久了也就沉默了。

    后来他游走在街头,拍下一张张城市的景色,也常常搭车远离尘嚣,让自己被大自然的气息包围。

    用麻木来形容或许更为恰当,他对外界的一切几乎都是麻木的,只有透过相机镜头看出去的风景,光和影交错出的样貌,令他深深着迷。

    是林雨盼让他转变了想法。

    「无论过程有多累,人们在看到相片的那一刻,只会想起当时玩得多么开心,或是用来思念他人,相片本身就是一种寄託回忆的物品,像是那些摆设物件,没有实质的作用,却美化了环境。」

    翻出过往的相片,他发现她说的没错,爱上摄影的初衷,就是想记录下那美好的时刻。

    虽然受到了伤害,但程瑜并没有因此放弃对钢琴的热爱。

    常有人说他为林雨盼做了很多,却没人知道她带给他的精神支柱有多大。

    程瑜出过一场严重的意外,不仅让她失去了恋人,来自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打击也让她失去了弹奏的能力。

    她从医院醒来后,发了疯似的咆啸,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发现灵魂被挖走了一大块,再也找不回来。

    那段时间,林雨盼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陪她做身心灵的疗程,带她出去接触阳光,在她哭泣与崩溃时,接住她的每个情绪,反倒是他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

    程瑜的恋人喜欢送她玫瑰花,病情慢慢好转后,她重新走到钢琴边,大脑命令不怎么协调的手指,边落泪边坚定按下每个琴键,然后她举办了最后一场演奏会,弹奏了一曲不算完美却饱含情感的《吉赛尔钢琴变奏曲》,弹奏结束后,她将12朵红玫瑰的花束像新娘丢捧花那样拋向了观眾席,散落了满地的红色花瓣,留在了她最后的钢琴生涯。之后,她便和父母说了她想开乾燥花店的事。

    林雨盼无条件支持,几乎包办了所有杂活,直到一切稳定。

    程天心想,或许她就是他理想中的样子,才会如此吸引着他。

    看到她的失态,他心疼的背后,还包裹了层害怕。

    陪伴林雨盼的同时,他也拥抱住了内心那个感到孤寂的自己。

    人们常说,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才想替别人撑伞,其实那把伞撑住的,是当初受到伤害的自己。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程瑜紧紧勾着林雨盼的手,像是护食般瞪着郑宇翔,林雨盼也没有想阻止的意思,在一旁幸灾乐祸。

    程天莞尔,露出连他自己都略显陌生的笑顏。

    在经歷过那些变故后,还能保有最初的模样,他也知足了。

    她的出现,拨开了他内心的云层,让他看见被藏起的光。

    他眼中望出去的景色,也有了些许的改变。

    人心……或许也没有那么复杂,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