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暖 第363节

作品:《春云暖

    吴先生缓缓奏完一曲,笑着问郑无疾:“大人听这曲子如何?”

    “先生弹奏当然是好的,只可惜我现在心里有事,难以静心欣赏。”郑无疾说。

    “不知道人为什么事烦恼,可能说一说吗?”吴先生把琴放到了一边,倒了两杯茶,请郑无疾喝。

    “我来找先生,就是想和你一同商量的。”郑无疾走过来,坐到了吴先生的对面。

    “大人现在已经能独挡一面了,若还有能让您烦心的事,可见不是什么容易事。”吴先生很感兴趣。

    “说起来这事还是春君跟我提起的,我自己丝毫也没察觉。”郑无疾便小声把徐春君疑心的事跟吴先生说了,并且细讲了前因后果。

    吴先生听了之后吓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我的神天菩萨!这事儿若是假的还罢了,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大大的奇闻。不但朝野震动,多少年后在史书上依然会有此一笔呀!”

    “我听了也很震惊,所以想要查实。”郑无疾说。

    “可这太冒险了。”吴先生说,“况且也实在太难了。”

    “我当然也知道。不过如果咱们真的能把这件事查出来,那么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淮阳王的身份是假的,他的子女自然也是假的。血脉造假,大逆不道,欺君罔上,该诛九族啊!”郑无疾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微微闪光,让人无端生出畏惧。

    吴先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只要证明淮阳王是女人,那么皇后太子通通都要下台,还有那个手握重兵的姚彪。

    他们都是因为有大长公主的血统,身份才能如此尊贵。

    又何况如果单纯只是搜寻淮阳王的其他罪证,朝中的大臣会有相当一部分人极力为他辩解。

    毕竟有些事确实可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可身份造假就不一样了,满朝文武绝不会有人再敢站出来替他说话。

    因为这个罪过实在是大过天了。

    第562章 不妨先下手

    桌案上的香即将燃尽,仅存袅袅一线,灰白色的余烬透着慵懒。

    吴先生倾身向前,小声问郑无疾:“不知大人可有什么主意?”

    郑无疾摸着下巴道:“我也是想问先生,倘若让您给淮阳王号脉,可能通过脉象来断定他是男是女么?”

    “若是平心静气,调匀呼吸,左右手均诊,应该是可以的。”吴先生皱了皱眉,很为难地说,“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呐!

    淮阳王自己府中有郎中,不大可能让外人诊脉。

    如果大人怀疑的是真的,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么,但就望闻问切四字而言,淮阳王身材瘦小,不长胡须,声音偏尖细,确实有些女相。”

    “呵,有不少人都说他男身女相,属大富贵。”郑无疾道,“世人多是些趋炎附会之辈。”

    “这事太令人难以置信,谁没事会往那上头想,毕竟淮阳王有妻妾更有子女。”吴先生说,“而且大女儿还是当今皇后。”

    “那么,咱们不防先试探试探。”郑无疾笑了,“这两天我听说淮阳王有些不适,明日你随我去淮阳王府上拜访,届时便把话头引过去。

    我就说你医术高明,刚好王爷抱恙,不妨让你来号个脉。”

    “他若是让我诊脉,身份多半就没问题。”吴先生立刻明白了郑无疾的意思,“若推三阻四,多半就是有事了。”

    郑无疾点头:“若他让诊脉,此事干休。若是不肯……只怕就不好干休了。”

    “咱们不会打草惊蛇吧?”吴先生有些担心,“淮阳王可是出了名的疑心重啊!”

    “咱们就算什么也不做,他也会疑心。”郑无疾冷笑,“说一千道一万,早晚得有一场恶斗。”

    “那倒也是,”吴先生点头,“咱们不妨先行一步,这样胜算说不定会更多些。”

    淮阳王自从郑无疾上任以后一直都很低调,如今天气冷下来,更是轻易不见客。

    管家姚义走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细瓷白酒瓶。

    圆满的瓶肚上,画着折枝海棠。

    姚义满面含笑地说道:“老奴见王爷近来有些倦怠,胃口也不好。特意从酒窖里寻出这苏合香酒来,就在这炭火上温一温,趁热喝下去,最是温和脾胃,祛除湿寒的。”

    淮阳王看他一眼说道:“整个府里,也就只有你还懂我三分了。”

    一旁的两个哑仆见管家来了,便都躬身退了出去。

    “这苏合香酒是大长公主在世时每逢冬至必要喝的。”姚义一边将酒瓶悬空在火上慢慢转动一边回忆旧事,“咱们府里每年都有要酿上几十瓶,如今会这手艺的也就剩下老奴自己了。”

    很少有人会用苏合香来酿酒,即便大内也不曾有。

    淮阳王听了也不禁感慨,说道:“你我都老了,你这手艺也不必传给别人了,随你带到土里去吧!

    别人都喝不惯这味道。曲高和寡,其必然也。”

    “王爷的吩咐老奴记下了。能陪在王爷身边,这是老奴的造化。若还有来生,老奴依然愿意在您身边侍奉。哪怕不能托生成人,做个牛马也是好的。”姚义说得情真意切,甚至眼圈都红了。

    “下辈子?”淮阳王盯着面前的碳火,冷冷一笑,满是嘲讽,“我不想再要什么下辈子,这一辈子就活得够累了!”

    “王爷忍辱负重,殚精竭虑,为国为家操碎了心啊!”姚义叹道,“只是到头苦了自己。”

    淮阳王久久没有出声,许久才说:“我自出生起就没见过父亲,母亲跟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要争气。

    她一生好强,可惜父亲却始终不肯如她的愿。

    她说父亲亏欠她的,都要我来报偿。我能说什么?我唯有把一切都扛下来,只为了她能满意。”

    酒香微微透了出来,姚义取过酒杯,拔开瓶塞,倒了一杯温热的苏合香酒。

    那浓郁的香气,还没喝,就已经让人熏熏然了。

    姚义柔声劝道:“王爷,这天又要下雪了,您且吃一杯热酒,搪搪寒气。

    这样的天气就是容易叫人意气萧索,您热热地吃上两杯酒,好好睡上一觉,身上舒服了,精神也就更健旺了。”

    淮阳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口热酒下肚,好像燃起了一颗火球,紧接着四肢百骸都通泰起来。这样的舒适,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王爷千万保重身体,”姚义说,“只要有您在,皇后娘娘就有倚靠,太子也能顺利登基。

    将来您伴驾太庙,受万世敬仰,才不负您的韬略和辛勤啊!”

    “如今岑家那帮人折腾得正起劲儿呢!”淮阳王道,“皇上宠爱那个贱人,竟把她当做当初那个女人。

    其实不过是色令智昏罢了,一厢情愿地假做前世今生。男人……呵!”

    “圣上的确有些糊涂了,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帮他登上皇位的。”姚义摇头道,“难怪您和皇后会寒心。”

    “最难倚靠是君恩啊!”淮阳王又喝了一杯酒,他喜欢这种香气浓烈的热酒,像无所顾忌盛开的花儿,不用遮遮掩掩,就那么放肆,那么自在。

    “不过,有您坐镇,岑家那帮子泥鳅终究翻不起大浪来!”姚义又满上了一杯,淮阳王的酒量很大,这几杯酒根本微不足道。

    “你可别这么说,”淮阳王忽然变得格外严肃,他指着面前的碳火说,“三分黑处尚有骨,十分红处竟成灰。

    盛极必衰的道理我懂,我姚家巍巍赫赫将及百年,三次扶植新帝。

    这样的功业,别家只能望而兴叹。可有得必有失,皇上也是一直忌惮的。

    我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把最后一步棋下稳。到了九泉之下,也能有脸面对母亲,这就足够了。”

    淮阳王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洗不脱的疲惫。

    他坐在那里,神情木然,面容苍老。而衣裳却宽大而厚重,如同绫罗绸缎裹着一截朽木。

    他像个傀儡一般,被无形的绳索操控着,不死不休。

    窗外飘起了雪花,被风裹挟着,凌乱地飞舞飘散,像不可把握的命运。

    第563章 远和近

    玉成宫内,钟婕妤带着四皇子来了。

    四皇子已经有三岁,可是因为生得格外瘦小,看上去也不过才一岁多的样子。

    五皇子的脸都比他的大些,胳膊也比他粗些。

    但即便这样也难以掩饰这孩子的清秀聪慧。

    他已经随着母亲识了许多字,且礼貌温厚,很招人疼。

    岑云初叫着他的名字说:“应安,这羊乳糕五弟弟都能吃,你也能消化得了,也吃一块吧!”

    四皇子先是道谢,然后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过一块糕来。

    钟婕妤一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拿着个碟子接他嘴边掉下来的糕屑。

    这些事她从来都亲自做,对这个孩子,她真的是无时无刻不精心。

    “难得应安有喜欢吃的,回头叫御膳房每日都给他蒸两块。”岑云初说。

    钟婕妤连忙道谢:“多谢贵妃娘娘,叫您费心了。这孩子脾胃弱,平日我只敢给他吃些山药粥茯苓糕之类的。

    “这个也好,总吃那么一两样,容易腻的。”岑云初说着又告诉一旁的宫女,“去跟御膳房说,以后每日给五皇子做的都有四皇子一份,叫他们别忘了。”

    宫女连忙答应了,钟婕妤更加感激。

    以岑云初如今的身份地位,完全没必要刻意讨好他们母子。

    可是岑云初却始终都很关切照顾,足见人品了。

    岑云初对钟婕妤说:“皇上太忙了,有时候顾不上你们母子。可是也时常跟我说要我多照应你们。前些日子又听说云南那边有个大夫善治毒,已经命人召其进京了。到时候让他给应安仔细地治一治,说不定有用。”

    “娘娘,虽然您说是皇上提醒你的,实则我知道是您在提醒皇上。当初我误会了您,险些将您刺伤。换做旁人,即便不报复也不会再帮助我了,可您非但不记前嫌,还一直寻医问药医治应安,我……”钟婕妤有些说不下去了。

    都说患难见真情,日久知人心。

    发生在儿子身上的事,让她彻底看清了皇后和岑云初这两个人。

    “别说那些见外的话,咱们是自家姐妹,应安又是个仁厚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你千万放宽心些,你愁容满面,孩子也会变得谨小慎微。”岑云初对她说。

    过了好半天,四皇子才将一块糕吃完。

    钟婕妤给他擦干净了嘴,岑云初又叫宫女端过温水来给她漱口。

    见他始终盯着自己桌上的一卷书,便拿起来问他:“应安,你认得这上头的哪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