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暖 第360节

作品:《春云暖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只要家家日子能过得殷实,谁又会做这等非人之事?”徐春君站起身,从一旁的椅子上提起了郑无疾的褡裢,拿出了那两颗染得红彤彤的喜蛋。

    “你说得对,因为今年老百姓的日子稍微好过些,便都对朝廷感恩戴德。”郑无疾慨叹一声,“有位八十岁的老人家拉着我的手,让我摸他身上的新棉袍,说他都有七八年没穿过新衣裳了。

    不是儿女不孝,实在是家家的日子都太紧,累死累活也仅能糊口。”

    郑无疾是到了乡间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民生疾苦。他好歹出身于没落的勋爵人家,便是落魄也比这里的老百姓家境好得多得多。

    他以前从不知道清水煮烂菜叶子已经算是美味,十五六岁的姑娘家连身囫囵衣裳都没有。

    更有那生病却看不起,只能挨着的。

    还有为了活下去不惜卖儿卖女,甚至把老婆押出去的。

    这还不是最惨的,因为还没有闹饥荒。

    一旦闹了饥荒,便是吃树皮草根都吃不饱。

    “春君,你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从咱们来到这里,你便同我说要开挖河渠,兴修水利。

    这里的老百姓说,几乎每十年总要有一场大灾,或旱灾或洪水。

    可如今河道挖通了,这两灾必然可消减不少。

    百姓可凭此灌溉漕运,又能长久获利。真可以说一举数得。”

    “你想出来的以工代赈的法子也好得很,明年还有不少活儿要做,各河堤两岸都要种树,以固水土。”徐春君说,“待到明年河网通了,这些商人地主们也一样获利,怨言就更少了。”

    “朝廷拨下来的那一半工钱,这两天也要发下去了。老百姓能过个肥年了。”郑无疾擦干了脚,一个小丫头进来将洗脚水端出去了。

    徐春君看他坐在烛火旁边,一双眸子竟然比烛光还要亮。

    脸上的神色喜悦又不乏刚毅,和最初那个浪荡子简直判若两人。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郑无疾走过去,张开怀抱把徐春君搂紧了,“这些日子我忙于公事,实在冷落你了。”

    他是真心觉得抱歉,徐春君现在已经怀有四五个月的身孕,行动渐渐不便。

    而自己每天从早忙到晚,只有晚上睡前这一会儿,两个人能说上几句话。

    “我觉得你这样甚好,我以前不敢如此奢望。”徐春君在郑无疾怀里抬起头,“我从未跟你说过,实则也为同任何人说过,包括阿暖和贵妃娘娘。

    当时陆家姑母说要我嫁给你的时候,我心里难受得像一只沉到底的船。

    我没有一点把握,能让你浪子回头。那种感觉就好比睁着眼往火坑里跳,还要咬紧了牙关不能喊痛,更不能求救。”

    郑无疾心疼地捧着徐春君的脸,他当然也明白女怕嫁错郎的道理。

    “我当初真是混蛋,到现在我都不太敢想,你嫁过来之后那将近一年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郑无疾叹了口气,那时候他整日和柳姨娘厮混。

    从赌坊出来进酒楼,简直是挥霍无度。

    让债主堵着家门跟徐春君去要账,让她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春君,我负你太多。”郑无疾的心因愧悔而不停地抽痛,“真不知道该怎么样赎罪才好。”

    “你已经改了,这对我而言就是莫大的幸事了。”徐春君说,“如今的你为人端方,为官爱民。对我也呵护有加,夫复何求?”

    “可我总觉得对你还不够好,想要再好一点儿。”面对徐春君的时候,郑无疾的心总会软得一塌糊涂。

    “那我们就活得久一些。”徐春君说,“到七老八十了,你还对我这么好。”

    “我总觉得一辈子不够,怎么活都太短了,哪怕是活到一百岁。”郑无疾每想到这些就变得格外脆弱,“如果有来生就好了,我们早早相遇,青梅竹马,白头偕老。”

    徐春君忽然就笑了,笑的还有点儿坏。

    “你笑什么?”郑无疾问她,“难道你不这样想吗?”

    “如果真有来世的话,万一我要是个男的怎么办?”徐春君问。

    “那我就做女的。”郑无疾丝毫也不介意,“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

    “那要不我也做个浪子吧!”徐春君的眼睛里冒出调皮的光,“我这辈子活得太正正经经了。”

    “浪子有什么好?”郑无疾摇头,“等回过头来,后悔自责的滋味太痛苦了。”

    第二日天不亮,郑无疾就又起身到乡下去了。

    他到不同境况的百姓家里去,看他们吃什么穿什么,怎么过日子。

    徐春君起得比较晚,如今天亮得本就晚,再加上她实在是有些疲劳易困。

    等她起来洗漱完毕,用过了早饭,姚若薇就来了。

    她身后跟着石妈妈,挎着个包袱。

    “县主快请进,今日外头实在冷得很。”紫菱打起帘子陪着笑脸说。

    “这个时候也该冷起来了。”姚若薇一边走进来一边说,“你家姑娘这两日怎么样?前儿我叫人给送来的燕窝最是滋补又不燥的,对孩子也好,可要常吃。”

    “多谢县主惦记着,我刚吃了一碗。”徐春君笑着起身相迎,“我昨儿还想着这几日您应该要来了。”

    “你真是个聪明人,”姚若薇说,“什么事儿都在你心里搁着呢。”

    姚若薇坐下喝了一碗茶才说:“你不知道想要弄到一双我父王穿的鞋实在是不容易,还是趁着他有事出门去,才叫跟前伺候的人偷偷拿出来一双。”

    姚若薇说着就让石妈妈把包袱递过去,里头装的正是淮阳王的鞋。

    第558章 猜想

    姚若薇有些歉意地对徐春君说:“其实这事多少有些唐突你了,不过我知道是个再大量不过人,我也不和你客气,所谓日久见人心,以后但有用到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县主言重了,”徐春君笑着说,“我就不喜欢你和我客气,又何况我的鞋未必做得合适。”

    “只要你肯出手,必定能做得好。”姚若薇连忙说,“我若是信不过你,也不会这么麻烦你了。不过嘛,我还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县主说就是。”徐春君总是那么温温柔柔的,让身边的人都觉得她稳重可靠,值得托付。

    “我是想着好歹对外也说这鞋是我做的,你最后给我留点儿简单的活计,要不然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姚若薇微微红了脸说。

    “县主放心吧,到最后收口的时候,我给你留着。”徐春君笑盈盈地说。

    姚若微又和她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然后才起身告辞,说道:“我也不耽搁你功夫了,知道你平时里也挺忙,如今又多了这活计。

    但是你也别累着,时间还富富有余呢。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派人到府里去找我。

    这个包袱里除了你上次挑选的那些料子之外,我又选了几样放在里头。你若是要用就用吧,不用也不必给我送回去了。”

    徐春君自然要挽留:“县主再多坐坐,在这儿吃了午饭再回去吧。”

    “我是不同你客气的,家里头还有些事,今天不能在你这儿吃了,改日我再来。”姚若薇说着往外走,又对徐春君说,“外头冷路又硬,你可千万别送出来了。

    你这人别的都好,就是礼数未免太周全了些。你若是听我的,就别送出来了,让紫菱送我是一样的。”

    “既然县主都这么说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吧!您且慢些,紫菱好生送县主出去。”徐春君知道像姚若薇这样的性情,还是和她自然一些好,否则反而生分。

    她将姚若薇送到屋门外,便没有再继续往外走了,只是站在那里目送。

    紫菱送了姚若薇回来,一边搓手一边笑道:“真真是好冷的天呐!这里的冷和在京城还不一样,更湿一些。”

    “我说你再穿厚些,别冻着了。”徐春君对她说,“这里的冬天虽然不会像京城那样冷,但也不好过。”

    “看这天似乎要下雪了,姑娘跟姑爷说说,路要实在不好走,就先别到乡下去了。

    昨日弄得那一身泥水,多亏还没摔坏。”紫菱说。

    “大人说了,忙过这几日,就不到乡下去了。”徐春君说,“你把纸笔拿过来,我描个鞋样子。”

    淮阳王的鞋拿了过来,徐春君得开始准备着替姚若薇做鞋了。

    紫菱闻言便走到妆台前拉开左下边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纸和笔来。

    淮阳王身材瘦小,他的鞋也不是很大。

    虽然是穿过的,但依旧十分干净整洁,鞋底也没怎么磨损。

    徐春君照着这鞋的轮廓先把外头描了下来。

    她描完了,紫菱便从那纸上剪下来,鞋底就得按照这个的大小去做了。

    这一步当然是最简单的,想要让鞋子穿着舒服,那里的文章大了去了。

    徐春君把手伸进去,摸里头的鞋底和内衬。

    每个人的脚型都不一样。走路和站立的姿势也不尽相同。

    穿过的鞋子会自然的呈现主人脚的情形,哪里高,哪里低,哪里用力,徐春君一摸就能感觉出来。

    又何况姚若薇之前就同她说了,淮阳王素有脚痛的毛病,这一点就得格外在意了。

    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紫菱和徐春君。

    紫菱在一旁剪鞋样子,没有留意徐春君的神情。

    徐春君把手放进淮阳王穿过的鞋子内,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像不确定似的,她又仔细地在里面摸了又摸,探了又探。

    淮阳王的鞋子自然是用料讲究,做工精细的。

    鞋底偏软,所以穿的时间稍长,里头便会留下痕迹。

    但是徐春君发现,淮阳王的脚显然比鞋子小很多。

    一般年纪大的人都会穿稍大一点儿的鞋子,显得宽松,不累脚。

    可淮阳王的鞋比他的脚也实在是大得有点儿多。

    这样的鞋子穿上其实不会怎么舒服,因为走路的时候会晃的比较厉害。

    可淮阳王为什么还这么穿呢?

    徐春君不由得沉思,想起姚若薇跟她说,当年自己三嫂也是要给淮阳王做一双寿鞋,可是还没等做成人就病了,不久之后便亡故。

    这中间难道还有什么曲折不成?

    徐春君又想到淮阳王很介意别人动他的鞋子,凡是穿过的鞋子,别说是送人了,根本不许再经别人的手,直接让看管鞋子的仆人拿去烧掉。

    他何必对鞋子如此介意?是有洁癖,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紫菱剪完了鞋样子,回过头来看徐春君。

    见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想什么入了神,不敢贸然发出声音,怕吓到了她,只能轻轻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