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 第47节

作品:《春神

    她怔住:“求娶?”

    周母抹着泪,说:“老身也知道是我们高攀您了,可茂儿l实在是一片痴心,不曾慢待分毫,便是初一,旁人都笑话他,他也当自己孩子照看着,十分尽心尽力。”

    初一跟着周茂去了街上买东西,回来满手提着玩具,见了景春,扑进她怀里:“父亲买给我的。”

    景春抚摸她的脑袋:“初一喜欢父亲?”

    初一狠狠点头:“喜欢。”

    这夜里,周茂熟练地打地铺,景春终于开了尊口:“床上来睡吧!”

    周茂似是没听懂,好半天才应了声:“来了。”

    景春背对他,仍旧没法彻底放下身段,只说:“勿要挨着我睡。”

    周茂应了声:“嗯。”

    可他睡着了,却满手满怀从后头抱住她。

    她欲要发作,扭头却见他眉头深拧,似乎是做了噩梦,并没有醒。

    景春便懒得理会他,转过头装作无事发生,可闭上眼,那手臂却仿佛极有存在感,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第二日,他又是早早起,读书、习字,带着初一,顺便教她认字读书。

    那孩子却并不是省油的灯,不知道从书上看到了什么,拿着各种东西添来添去,制成了火药,把院子炸了个七零八落。

    惊动了巡防营的人,差点来把她和周家人都抓走审问。

    景春以为周茂会发火,但是他并没有,他默默地收拾着院子,和被炸毁的半边墙,忙碌到晚上,上了床,筋疲力竭,却还是替她揉了揉腿。

    躺下的时候,几l乎是闭眼就睡了。

    翌日早

    上,他照旧带初一去读书。

    景春问他:“你很喜欢孩子?”

    餐桌上,她吃饭,他在一旁伺候她吃饭。

    仿佛他是她的下人。

    他闻言只沉默说了句:“我只是喜欢你。”

    转眼入了冬,夜风嗷呜作响,初一整日闹着要和母亲睡。

    周茂一个人住在厢房,每天早上伺候景春穿衣洗漱,再带初一去读书。

    日复一日。

    景春问他,“你喜欢我哪里?”

    她冷笑,“莫非你慕残?”

    他表情复杂,摇头:“不知道,大约我上辈子就记挂你。”

    这夜里,景春终于允许他抱自己,也允许他亲吻、亲近。

    “不许弄疼我。”她说。

    他小心而珍视地吻住她唇瓣,时隔半年,终于圆了房。

    那或许是个不错的开始。

    但很快,一场大火烧毁了两条街。

    那天是元宵,所有人都去街上看灯了,景春哪里也不愿意去,也讨厌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就连身边照顾自己的丫头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下初一陪她。

    初一性格越发古怪,一会儿l高兴,一会儿l难过,一会儿l温和,一会儿l暴躁。

    她这天忽然抓着景春的手,搁在自己胸口,泪眼朦胧地说:“母亲,我这里好难受,好难受啊!”

    景春抱住她,问她为何难受。

    她说自己脑子里像是住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时常折磨她,她便一会儿l喜一会儿l悲。

    景春亲吻她的额头:“不高兴了,就和母亲说说话。”

    初一抱住母亲:“有了弟弟妹妹,母亲还爱我吗?”

    景春说:“母亲永远爱你。你若不喜欢,也可以没有弟弟妹妹。”

    “真的吗?”

    “真的。”

    “母亲会永远爱我吗?”

    “母亲永远爱你。”

    “父亲也爱我吗?”

    “父亲也爱你,他不爱你,母亲就不要他了。”

    “永远永远爱我,下辈子也爱吗?”

    “是的。”

    “母亲……”她叫了一声,又叫了

    几l声,“母亲。”

    她脑袋贴着母亲的胸口,近乎呜咽地叫着:“母亲。”

    火烧起来的时候,是突然一下子起来的,火苗窜起来的速度,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景春拍了拍初一,让她赶紧跑的时候,屋子周围已经被火包围了。

    大片大片的火焰舔舐着木头和布料。

    初一呆呆地看着,任凭母亲如何焦急地推她,她都不动分毫,终于,她绕到轮椅后头,去推母亲。

    小小的身板,根本推不动,木头轮椅很快就被火吞噬了。

    景春近乎是在怒吼:“快滚!”

    可她还是固执地去推。

    火把房梁烧掉了,朝着两个人砸过来。

    在最后的一秒,小小的身躯扑到母亲的身上。

    她的小手抚摸母亲的脸颊,一遍一遍叫着:“母亲。”

    她气若游丝地呢喃着:“要永远,永远爱我。”

    景春死后变成了一缕烟,她俯瞰着废墟,像是被某种巨大的悲伤吞没了。

    她看到周茂像是疯了一样一寸一寸地去挖那废墟,他颤抖着把两具交叠的焦炭一样的尸体捧出来,仰着头,目眦欲裂,颈侧青筋暴起,然后呕出一大口鲜血。

    竟是当场气绝而亡。

    唢呐敲敲打打,那周家一下子失了三命,可怜可叹,像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下了瓢泼般的一场大雨。

    白日宛如黑夜。

    入了葬,景春的魂魄落在墓碑上。

    咔嚓一道惊雷,像是劈在她身上。

    她痉挛着蜷缩着魂魄,却没有人再装作无意地抱住她了。

    她突然惊觉,自己竟是……竟是喜欢他的。

    ……

    周茂那张脸,是扶桑的脸。

    初一那张脸,恍惚是眼前这个。

    就好像,初一长大了,就该长这样。

    客厅里,景春呼吸凝滞片刻,喉咙不自觉地发着紧,她开了口,嗓音干涩:“你和我女儿l,长得很像。”

    在这别墅的三楼,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l岁的女孩,对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的年轻女人,用一双悲伤的眼睛,说这句话的样子,多少是有些诡异的。

    桑洛像是被什么狠狠戳中了。

    她的眼睛很快变得赤红,睫毛颤动,眼神凝聚悲伤和委屈,她的身体很虚弱,频繁的情绪波动让她忍不住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

    景春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她有些迟疑地走过去,近乎手足无措地想要抱住面前这个人。

    但她虚虚握着拳头,竟不敢去触碰她。

    佣人上来送点心,可一上楼,眼神突然变得恍惚,她迷茫地站在楼梯口,像是入定了,忽然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客厅里被灰白色的雾气笼罩。

    桑洛咳嗽着咳嗽着,突然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那小孩长得十分怪异,背生双翼,一□□毛是黑色的,一半是白色的,她浑身被金色的符文覆盖,像是被人用金笔写上去,尤其那双眼睛,被两团虚火填满,一边燃烧着黑色的火焰,一边燃烧着灰白的火焰。

    她的锁骨长出一根银白色的锁链,锁链从锁骨穿过去,透出脊椎,垂在身后。

    她颤抖着,迟疑着,抓住母亲的胳膊,眼睛里火焰明灭,她的脸上半是喜半是悲,她不敢看母亲,低着头,看自己身上的符文,她呆呆地问:“母亲……还喜欢……我吗?”

    景春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桑洛听不到回答,头低得越发狠了,灰白色的雾气像是浪潮一样疯狂卷动着,她的周身被黑灰两色的火焰笼罩,她有些委屈又状似癫狂地不住呢喃:“你说过,永远……永远喜欢我的。你说过的。你说过……”

    她给母亲看自己现在样子的勇气都耗尽了,她像是觉得自己丑陋,她呼吸变得急促,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像是遭遇了爆炸一般疯狂地炸裂。

    她突然笑起来,却还是不敢看母亲。

    她朝着背离母亲的方向像个木偶人一样焦躁地往前走着,她抱着自己的手臂:“你不会喜欢我了。”

    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它变成巨大一个,将桑洛整个圈进怀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桑洛抓住它的脖颈,她像是巨力的怪物,把它甩出去几l米远。

    她犹似觉得不够,瞬移过去,一拳朝着它的眼睛砸过去。

    猫咪蜷缩着闭上了

    眼,骂了句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