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亲爱的你跟我飞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

    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

    追逐你一生爱恋我千回不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

    等到秋风起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

    寂静的鬼屋里，回盪着爱哭鬼的歌声。

    虽然胆小鬼唱歌算不上好听，不过依然有普通水准，因此，爱哭鬼偶尔会再睡前要求胆小鬼唱摇篮曲哄自己睡觉。但爱哭鬼本人从来不唱歌，因为他是个五音不全的音痴。

    然而这样的爱哭鬼现在却温柔的唱着歌。

    虽然还有许多瑕疵，但却完整的唱出了一首歌，没有太夸张的走音或跑拍，可以想见，爱哭鬼在这首歌上花了多少时间与毅力。

    整栋鬼屋都悄无声息，大家都静静的听着爱哭鬼的歌声。

    这是爱哭鬼为胆小鬼唱的輓歌。

    胆小鬼对这人世的眷恋，就是妈妈了。如今胆小鬼终于等到妈妈，也就等于他身为鬼的眷恋被满足了，即将投胎转世了。

    于是爱哭鬼替恋人唱出輓歌，送走恋人最后一程。

    未来再相见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变成幸福的孩子或者成熟的大人了吧？还这么艳丽而可爱、美好吗？上天一定不会再让你受折磨了吧。希望你可以一生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过完，变成幸运的人生胜利组。

    但没有人知道，这同时也是爱哭鬼的輓歌。

    爱哭鬼身上的蓝是灵魂交易的证据，也是契约带来的力量。

    白色的普通鬼民如果想要获得力量，唯一的方法就是与神交易。一般有力量的恶鬼或怨鬼都是和恶魔交易，藉由恶魔的力量提升自身的怨气与恶意，代价是灵魂会被恶魔吞噬，而恶鬼或怨鬼身上的怨气与恶意对恶魔来说是最好的食物。

    然而白色的灵魂本身对恶魔毫无帮助，所以恶魔不会和他们打交道，因此白色的鬼只能和神交易，获得蓝色的力量以完成心愿，然而在心愿完成之后，乾净的灵魂就会被神带走，通常是作为修炼的材料而灰飞烟灭，或是化成没有灵魂的人偶以供差遣。

    但无论哪一种，都会消灭灵魂，失去转世的可能。

    即使如此，爱哭鬼也还是和观音菩萨做了交易。

    以投身净瓶化为玉露的代价，换来力量以达成他所许下的心愿——让胆小鬼幸福。

    也就等于让胆小鬼不再眷恋、投胎转生。

    即使自己和胆小鬼再也不能相知相惜相守相依，不能遵守过去永远当一对恋鬼的美好誓言，爱哭鬼也没有丝毫迟疑。对他来说，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不是自己的眷恋，甚至不是自己和爱哭鬼之间的誓言。

    而是胆小鬼的幸福。

    对爱哭鬼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爱哭鬼曾经很认真的想过，自己衣食无缺，有钱、有女人、有自由、有大把时间……这一生过得满足，死后却不知道位什么变成了鬼。

    他对钱没有欲望，对女人更没有，自由早已享受过了，时间自然会走到尽头，他没什么不满意，也没什么在意，但他却变成了一隻眷恋人世的鬼。

    所以他四处寻找，找他身为鬼的眷恋。直到看到这栋早已成为鬼屋的房子之后才明白，自己眷恋的是家。

    然而家是什么呢？

    从来他就不想要这个房子得地契，也没想过和胆小鬼抢这种房子的鬼界地主权。对他来说，自己眷恋的是家，但家对自己来说是什么呢？就连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胆小鬼让他明白了家的意义。

    家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温暖、一种守护、一种互相扶持。胆小鬼是他的恋人，但也同时是他的家人，他最重要的人。

    所以，在胆小鬼坚持和他一起承担所有事情，大声吶喊着「我是你的亲爱的」的时候，他就决定他要用自己的一切守护这隻胆小鬼。

    即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跑去找观音菩萨谈条件，为自己取得了蓝色的力量，陪着胆小鬼找到了眷恋……让胆小鬼不再眷恋。

    「你唱歌真好听。」胆小鬼的声音响起，清澈淡雅，一如既往。

    让人几乎要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错觉，他们还是这栋鬼屋里的房东，过着平凡而满足的每一天。

    「练了很久吧，谢谢你这么用心。」温柔的转过爱哭鬼的脸，果然早已泪水盈眶。

    真是为难了他，眼泪还没有掉下来呢。

    「亲爱的……」为了唱歌而不断忍耐的哽咽终于逸出，爱哭鬼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哭得这么惨了。「怎么办……明明知道你终于要投胎转世，我应该要为你高兴的，但我现在却只想不顾一切的抓住你。」

    「亲爱的，我没有办法离开你……」选择消散自己的灵魂作为最后的下场，或许只是因为自己没了胆小鬼就活不下去吧？可是却没有办法让胆小鬼这样不安的面对心中最痛的过往，所以选择让胆小鬼幸福，自己的心痛就刻在灵魂里投进玉瓶、化为甘露，不再那样又苦又酸却又甜如蜂蜜，侵蚀人心。

    「那就不要离开啊。」淡淡的语气，习惯性推了推眼镜。「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可是你要转世了……」「没有那回事。」打断爱哭鬼的委屈泣诉，胆小鬼脸红了。「照理来说，我应该一直维持在小时候刚成为鬼的状态，然后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这样才是投胎。可是我现在却变回了青年的样子，没有转生。」

    「那是为什么？」爱哭鬼暂时止了眼泪，专心听情人说话。

    「我走到奈何桥旁边，准备喝掉孟婆汤度过忘川，可是还没走到就被说了一句『你眷恋未了，不得投胎，回去当鬼吧』，然后一转眼就回来了。」

    胆小鬼的身体泛着艷丽的粉红，小声但清晰的说：「因为比起妈妈，我更眷恋你。」

    听到胆小鬼的告白，爱哭鬼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把你留在人世间？」

    「我的意思是，我想念妈妈，但是我更捨不得你。」胆小鬼的一字一句都彷彿带着力量，响彻了这整了空间。「也许你不知道，因为其实连我自己的记忆都很模糊了，但当我变回四岁孩童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心底那一块空缺了二十年的部分被温柔的抚平、填满了。」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适当的措辞。「然而当我回过神，第一个念头不是『真好』，而是你怎么样了？还好吗有没有受伤？那个臭道士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这就是眷恋。

    鬼的眷恋和人不同，人所谓的眷恋是对事物嚮往，但鬼的眷恋却是一种强烈的执着。

    人总是要和别的人相处，也必须适应社会文明，更多时候人想要的是爱。

    鬼却太过自由了。

    鬼不需要任何生活必需品，也没有办法碰触人间的事物，既没有社会规范也无法发生衝突，甚至人的生命对他们来说都是渺小的洪流——鬼的眷恋没有被满足之前是不会消失的。

    鬼唯一的眷恋是从人世带到阴间的执着。

    这样的执着可以有很多种，可以是很复杂的，也可以是很简单的，可能是满怀恶意或憎恨的，也可能是纯净的爱。

    大多数的鬼终其一生都在追寻自己的眷恋，因为这是他们化为鬼的唯一目的。

    但这样的执着其实可以被改变。

    越是追寻就越是深深铭刻在灵魂上，相反的，当你淡了这份执着，更强烈、更重要的眷恋才能刻在心版上。而胆小鬼和爱哭鬼都是这样。

    爱哭鬼从把胆小鬼当家人的那一刻起，其实就找到了家、满足了自己的眷恋。但同时，爱哭鬼的灵魂上也刻下了对胆小鬼的眷恋。只是爱哭鬼自己，没有察觉。

    同样的，在不知不觉间，胆小鬼的灵魂中也已经刻下了对爱哭鬼的眷恋，只是胆小鬼受过的伤还没痊癒，所以没有发现。直到胆小鬼满足了自己先前的执着，对爱哭鬼的眷恋才显现出来。

    「所以我想，我的眷恋也许先前是妈妈，可是现在不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变的，但现在，我眷恋的是你。」胆小鬼觉得很安心。这隻聪明勇敢又帅气的爱哭鬼是他的眷恋，当他领悟到这点的时候看见的爱哭鬼却正在为他唱輓歌，即便他是个音痴、是隻爱哭鬼，却为了这首輓歌花了那么多心思，还强迫自己忍住哽咽……

    他怎么捨得让爱哭鬼一个人留在鬼界看着自己陷入轮回投胎重生、看着自己每一世的人生都有命定的伴侣，自己却连他的存在都毫无所知！

    「那很好，亲爱的。」没有一如预期的感动泪水，爱哭鬼笑了。笑得哀悽。「答应我，如果你有投胎转生的那天，请和我用同一首輓歌。」

    「你的輓歌？」胆小鬼身上的艷丽粉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苍白。「你怎么了？告诉我，我回到四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輓歌已终，我按照约定前来收受我的物品。」一道清晰而縹緲的女音响起。「也或许，该由我来说明这桩约定的始末。」

    「观音菩萨？您怎么来了？」胆小鬼愕然。

    观音菩萨是神，而神与鬼之间的尊卑明显，向来只有鬼去求神，从来没有神来见鬼的道理。

    「您来了。」?敬的对神行礼，爱哭鬼笑着，向胆小鬼坦白。「我和观音菩萨交易了，现在我是她的所有物。」

    「什么……意思？」胆小鬼的聪明脑袋好像一下当机了，瞬间有一种被雷打到的感觉。

    「也许由我来说明比较好。」她的声音威严沉静，充满神的气息。「这孩子来找我，说愿意用他的灵魂换一个愿望的实现。他要你幸福。」停顿了一下，让胆小鬼消化话语中的讯息。「正好我因为之前将玉露给了一隻鬼，净瓶里少了一滴玉露，需要一个灵魂来填补。」

    「那隻鬼，不就是我吗？」胆小鬼不可置信的问。「是为了我才让爱哭鬼必须将自己做为筹码交易出去的吗？」

    「如果你指的是他的心愿，那么可以说是为了你没错；但若你指的是我的净瓶，那就与你无关。」即使被鬼质疑对神来说是一种不敬，她也没有因此生气。「我赐下玉露是因着慈悲，但神的慈悲乃是基于平等。玉露本不属于鬼可用之物，因此必得用鬼的灵魂回酿，至于是那一隻鬼则并不影响平衡，我也并不强求，此乃机缘。」

    「何况他与我签订契约，我也供他力量助他实现心愿了，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消化掉过多的资讯，胆小鬼的脑袋开始运转，知道神绝不欺骗，也知道这一切都是爱哭鬼为了他才自愿奉献的，与神无关。而比起其他神灵来，能与观音菩萨缔结契约其实是最幸运的。

    许多神灵并不会愿意放下身段说明缔约始末，也有神灵对鬼并无好感，甚至许多神灵其实并不缺白色的灵魂，只是纯粹想知道鬼可以为了自己的眷恋做到什么地步就与鬼缔约。在这样的状况下，观音菩萨其实是少数将鬼与眾生，甚至与神平等看待的神灵。也因此，她从不滥用自己的力量与鬼缔约，若与鬼缔约必有其必要，甚至还会向鬼说明缔约后的灵魂用途才让鬼自由决定缔约与否，对鬼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缔约对象。

    「亲爱的，对不起，这样就得让你一个人留在人世间做鬼了。」爱哭鬼的眼泪，又开始流。「这样漫长的日子里，请你努力忘了我，眷恋上别的人事物，然后投胎转生吧。」

    明白观音菩萨讲求平等，绝无可能多收自己一个灵魂，胆小鬼只能苦笑。「如果等到下一次，观音菩萨又需要灵魂了，我还眷恋着你，那你可以允许我和你用同一首輓歌，投入静瓶化身玉露，与你水乳交融吗？」

    「亲爱的……」

    「这是交换条件，我可不准你说不。」胆小鬼没有哭，抬起头。「我说过了，因为我是你的亲爱的。」

    「然而净瓶已满，此债已偿，我想，你们两位的灵魂我都不再需要了。」庄严的女音再次响起，这次声音里多了一丝喜悦。「这孩子刚才留下的泪，已经填满我的净瓶了，他的灵魂对我来说已是不可承受的赠与。」

    「怎么……？」

    「这孩子刚才与你诀别之时留下的泪已经比我赐给你的玉露还要珍贵。那一滴玉露不过是普通的玉露，但这孩子刚才落下的泪却充满了爱。」她微笑。「唯有爱是这净瓶当中不能生成的东西，净瓶投入再多灵魂都只是灵魂，无法催化，需要爱才能让这些灵魂不为契约所绑缚，而是为了爱而奉献。而这孩子刚才留下的泪水，正是这样的爱。」

    「意思是，他已偿还契约，不用投身玉露？」胆小鬼冷静的推断出情况。

    「不仅如此。这孩子偿还的远比我需要的更多，这场交易之中，是我欠了你们。」慈悲为怀，才能有爱，而爱又是比什么都贵重的东西，她身为神灵，怎能无端收受？「为了平等，我需要还你们一个愿望。但，由于契约已经生效，与我缔约的这孩子必须遵从约定离开鬼界，投身凡胎，这是我不能改变的，希望你们仔细斟酌再许下愿望。」

    「亲爱的，我只希望你幸福。」爱哭鬼的眼泪停不下来。但算了，本来就是爱哭鬼啊。

    「我的幸福就是在你身边，大笨蛋！」没好气的回了爱哭鬼一句。「观音菩萨，我的愿望是与这隻爱哭鬼永结同心。」

    「亲爱的！这是我的愿望！」要我才可以许……

    无视爱哭鬼没说出口的心声，她回答。「既然你们双方都已认可，那么我就许下你们的愿望。」转身面向胆小鬼。「孩子，他还是要下凡，你还是要跟恋人分离，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许的愿望可是永结同心，我才不会和他分离。」胆小鬼推了推眼镜，气势十足的回答。「我的眷恋是他、他的眷恋是我，我们就一起投胎转生，即便要各自经过几十年的离散才会相遇、即便要一次一次面对生离与死别，只要能够再相遇，那也不过是世道轮回的平等之一罢了。做鬼都不怕了，何需怕当人？」

    「哈哈哈哈……」观音菩萨大笑。「好一个气宇非凡、胆识过人、智慧聪敏的孩子！可惜了你不是我座下童子，但愿你得偿所愿！」

    「观音菩萨许下的愿，必然得偿！」胆小鬼笑了，笑得妖艳、美丽，却又纯洁至极。

    观音菩萨没再说话，只是含笑挥挥衣袖腾云而去。

    「刚刚你唱的歌很好听，练了很久对吧？可以再唱一赐给我听吗？我们两个的輓歌。」只有两隻鬼的空间里，胆小鬼撒娇。

    「可是我唱歌不好听，亲爱的，你唱比较好听啊。」爱哭鬼这时才感到不好意思。

    「这是我们的輓歌，我们一起唱吧。」微笑。镜片下的眼睛依然艳红而闪亮。「教我怎么唱吧。」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亲爱的你跟我飞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

    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

    追逐你一生爱恋我千回不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

    等到秋风起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

    直到两隻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幢鬼屋中，歌声也还在这幢鬼屋里回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