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多情(2)

作品:《狱火焚身·天使爱欲

    “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你胃口,”勤恳的妇女将双手围裙抹了抹,看着座上的客人,客气地说道,脸上是满心的喜悦,即使她是个才刚两个月的寡妇。

    律怡看着饭桌上堆放满满的一整桌菜,那些她原以为已经消失了的、释怀了的和忘却了的感觉,又悄然涌现,仿佛苦涩涌上喉头,恶心的卑劣的罪恶的强烈情绪将她浸没,尤其是对面,那个正值青春的少年,对她怀揣仰慕之情的目光,更是令她如坐针毡。

    “阿姨,你真是太有心了,做的这么多的菜,竟然都是律怡爱吃的,”沈西城代替坐在旁边一言不发、情绪明显低落的律怡,笑眯眯地跟好客的中年妇女说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吃到阿姨你做的饭菜,我可要大饱口福了!”

    饭桌上,多得了沈西城游刃有余的幽默感和不遗余力的话题发挥,才不至于冷场。

    临别前,这位传统好客的妇女仍旧忙碌着将家里的特产打包好,抓紧那个一整晚也不怎么开口说话的女人的手,放到她手里,嘴里还不停地嘱咐他们回家注意安全、下次再过来吃饭啥的。

    “律……姐姐,”本来是站在门口跟着母亲一起打算遥望客人离开的少年,在车子准备启动时,突然跑了过来,面含羞涩的男生,鼓足了勇气直视着车里后座上抬着头疑惑地看着他的漂亮女人,“谢谢你能来,我……和妈妈都很感谢你,爸爸他,生前一直被病痛折磨,他在这边的医院时,就一直想着,一定要由你来治疗他的病。”

    少年看着女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之情,“所以,我希望你不要为此难过,不要因为治不好他的病,至少,爸爸的最后一程,有你的参与,他也不会再有遗憾了。律姐姐,我小的时候,一直希望长大后可以像我爸那样,当一名人民警察,可是现在,我希望可以像你一样,当一名医生,努力去减少疾病给人带来的痛苦。”

    直到坐上飞机从中部城市返回安庆市的途中,律怡仍旧忘不掉,那个男生所说的那番话,那番鼓起勇气、发自内心的热情洋溢又充满无限希望的话语,让她深受震撼,对比那些,只有她才知道的事实,私底下的罪恶和丑陋真相,真真的是让她明白,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不论她多么努力地告诉自己,她所做的事情是在替司法无法给予的正义施与惩处、伸张正义,那个被她故意不作为而导致死亡的罪魁祸首是多么得罪有应得,她终究是伤害了这对无辜的善良的母子,而他们,竟然还对她这种“恶魔”表示感激……

    “律怡,我知道你很难过,毕竟那是你从小就认识的叔叔,可是你已经尽力了,”下飞机以后,搭上了出租车的沈西城看着身边依然默不作声的女人,“其实,那位叔叔治病已经欠了好几十万的债,阿姨长年累月照顾他,也积劳成疾。残忍地说,那位叔叔的死,说不定也是好事。”

    “他们欠了多少钱?”

    “叔叔的保险金加上我也出了些钱,所以基本还清了,”看到女人终于有所反应,沈西城才稍稍放心,他真担心律怡这种爱钻牛角尖的个性会陷入死胡同,“当然,保险金和他们的那栋房子我都让律师转入到阿姨的名下了。”

    沈西城对律叔叔那些的警察同僚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他现在为那对母子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让律怡心里好受些。

    “停车吧,我要在这里下车。”律怡给了对方一个令人放心的笑容,“医院里还有点事,我不回去了,”下车前,女人犹豫了下,回头看着车里的人,“西城,谢谢你,陪我一起过去。”

    “这里是旧城区,”沈西城知道她只是找个借口离开,并非真的医院有事,此刻就需要她过去,只是这个地方,三教九流的人鱼龙混杂,是安庆市犯罪频发区,他不放心,“上来吧,我送你回医院。”

    女人摇了摇头,神态坚决,沈西城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到了医院,跟我说一声。”

    跟沈西城分别的律怡,站在市中心深夜的路上,依然车流如水,不远处是繁忙的夜市,传来的人群声音,热闹且吵杂。

    可是,她此刻却感谢这嘈杂声,让她蹲在地上哭泣的声音不会被人听到,她也感谢这黑夜,让她不会被人发现如此可鄙又可恨的自己。

    “律……怡?”

    蹲着抱膝大哭的女人,听到突然出现的带着不确定语气的声音,抬起头来的脸上是清晰的两行清泪。

    被人带到陌生地方的律怡,走进了面前狭窄却不失整洁美观的小屋子。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艾洛根本想不到,他会在自己租住的简陋吵闹的居民区外面的马路上,遇到蹲在路边哭泣的律怡。

    坐在软软的床垫上,看着半蹲在身前的男生澄澈真诚又担忧的眼睛,律怡再也藏不住那个可怕的秘密了,那个折磨了她好些时日的秘密。她没有办法跟任何人吐露这个可怕的事情,不论是依灵、厉明还是沈西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们知道,她是个这么邪恶可怕如魔鬼的女人,她只想一直当他们心里那个有点无知但单纯无比的善良女孩。

    可是,她已经没办法再一个人藏着这个秘密了。

    艾洛听着她一边哭一边讲述这件事,她讲了他们的关系,讲了那个人是怎么害死她的爸爸,讲了她在手术室里见死不救,讲了她自那以后在心理和精神上的挣扎,她一方面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但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犯法的同时也伤害了他无辜的家人,她讲了自己就是因为去见了他的家人,才明白自己的的确确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不论是她自以为是的冠冕堂皇的正义之举,都无法掩饰她的所作所为有悖律法和有违道德。

    “艾洛,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坐牢,”哭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可怜兮兮地期盼着对方能给予她一个拥抱和安慰。

    可是让她惊措不及的是,那个从头到尾都安静听着她的哭诉和忏悔的男生,竟然什么也不说,站起身就直接开门走了……

    留下不知所措的女人,愣愣地、呆呆地,坐在软软的床垫上。

    也许是过了一个多小时,又或者是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居民区里,楼房挨着楼房的住户们走动的声音,底下的小摊贩子招呼夜班晚归的客人们的声音,人们吃夜宵的说话声,这些混杂在一起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从开始的忐忑不安,到现在的茫然呆滞,律怡始终维持着刚开始的姿势,坐在别人的床上,表情木木的。

    就在这时,门从外面打开,出去了的人,提着热腾腾的米粥和包子回来了。

    律怡抬头,看着对方搬来小桌子,把米粒晶莹的青菜粥和蓬松的一盒小包子打开,“饿了吧,这边的东西不那么卫生,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买来的,不会吃坏肚子的。”

    如果不是他脸上惨烈的伤痕和鲜明的血迹,还有仍在滴着血的耳垂和手肘手腕,律怡一定会被他的体贴温柔所感动,然而,她现在只能满脸苍白地睁大着眼看着他。

    “你怎么了,”一反消极的女人激动地抓着面前人的手臂,她解开男生变得脏兮兮、领口肩膀处还沾了血滴的衬衫的扣子,他的下颌骨、锁骨、胸口、胳膊都是被拳头击打出来的淤伤,红肿发紫积血,尤其是当女人从他这家徒四壁的屋子里一眼就能看到的医疗小盒子里,取出小剪刀剪开袖口时,手腕至手肘处,那被强烈摩擦后,脱皮渗血的大面积伤口。

    律怡看着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仍然挂着淡淡微笑的脸,嘴角的血丝、下颌骨肿得鼓鼓的,最严重的还是扔在滴着血的耳垂,那里微微撕裂了。

    他这次的伤,比那次他篮球比赛输掉决赛的晚宴不知所终后,回来所受的伤还要严重得多。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子?”此刻的女人,似乎忘记了前不久自己还在痛苦不堪的事情,她因为男生的伤而疼痛、难过,清理伤口的双手也不由得轻轻颤抖,“疼不疼?你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没事,我不疼,”艾洛拉下她的手,包在手掌心里摩挲着,“就是不小心碰撞到那些混混,都是小伤,你别担心。我不想一直依靠你们,所以自己就找了这个地方租了下来,打算跟朋友做点小生意,你别管我了,先吃点东西吧!”

    “你这样,我怎么吃得下,”律怡看他无知无觉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气,手上的动作也不再那么温吞,到了后面直接草草了事,止血清洁消毒包扎。

    律怡怒气未消,即使他热脸贴冷屁股地一直哄,她还是不愿意吃,甚至想一把把那小桌子推翻,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毕竟这是他跑出去买回来的,还因此招惹了那些地痞流氓,被打成这副模样。

    一想到这里,眼泪又默默留下来,女人端起了那碗粥,静静地吃起来,脸上依然是生气的模样。

    艾洛看她肯吃东西,破了的嘴角也不自主扯开了弧度,虽然疼得钻心,可是看着她,他感到满足又开心。

    哪里还有几个小时前,听了女人一番告悔的话语后,直接离开她,离开这个屋子、这栋楼,一言不发、满脸阴沉冰冷的可怕模样。

    男生知道,如果他不马上离开有她在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而疯狂的事情来。

    所以,他一路走着,速度飞快,却没有目的,碰撞到了刚吃完东西站起来的一个小混混,对方看他不但不道歉还想直接走过去,就一把抓住他,给了他一拳。

    他不仅不吭一声反而还眼神凶狠的瞪着对方,更是激怒了那些混混,他们对毫不反抗像是渴望被狠揍的他,不留情面地拳打脚踢,摔到地上又被抓起来继续打,一边发出讥讽的大笑一边又乐此不疲地揍得他趴地不起。

    艾洛觉得骨头都是痛的,可是他却似享受其中似的大笑,像个变态的被虐狂,疼痛让他清醒让他冷静,他舔着嘴里自己的血,继续笑,然而他的笑却让那些人愈加发狂地打他。

    律怡,你说为复仇而故意不救你的杀父仇人,看着他死在你的手术台上,你从不后悔,你却为他的妻子儿子痛苦悲伤,忏悔不已,你为自己的犯罪而恐惧挣扎着,可是,为什么你却唯独忘记了我的母亲、我的父亲,还有我?

    你想过,你抛弃我父亲,决定去救那个只会给家人带来痛苦、给人们带来麻烦、对社会毫无用处只有破坏的混混时,是否想过我的父亲,那个你曾经尊崇如父如师的人,还有他无助可怜又软弱却坚强的妻子,还有他一无是处的儿子,往后要面对怎么悲惨的结果?

    你为那对母子痛哭流涕悲伤难过,可你却彻底忘了我的父亲,连他的葬礼也不出席……你是否知道,我的母亲也死了呢?还有他们留下来的没用的儿子,你担心过吗?可是,你却为你本不该痛悔的杀父仇人的孩子妻子痛苦不已……

    夜深人静,睁着眼的男生抱紧怀里已经熟睡的女人,这个他珍惜不已的女人,他舍不得伤她一分一毫,乞怜着她的爱,如何敢去恨她?

    他的心痛如刀割,身上的伤也比不上分毫。可是,他一定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啊,所以他只能承受这种备受折磨的痛和恨。

    一个进到厨房总会想起喝毒药自杀死在家里厨房的老母亲、去到医院总会想起虚弱无力即将死去的老父亲的男生,却在遇到那些人之后,几乎每天都要进厨房做饭和去医院送饭,他努力去漠视内心的恐惧和痛苦,那些不得不去面对重要之人随时突然死去的恐惧,在那段时期里,他软弱的心底,留下的心理阴影,难以磨灭。

    可他却想凭一己之力企图去克服……尤其是,那个“罪魁祸首”就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