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洛望着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哼了一声,把手从太岁上放下来。屋内只剩他和巫炤,两人默默坐在案桌两侧,一时无言。

    “你有事想问?”巫炤打破僵局。

    北洛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你没有把话说全。”语气是十足肯定。

    巫炤微微仰起头:“果然,始终是瞒不过你。你想让我从何说起?”

    “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们?”北洛冷静发问:“不仅仅是因为西陵无端出现魔物吧。”

    巫炤沉默片刻,自嘲地一笑。

    “缙云,你有时当真敏锐得可怕。”他缓缓道来,“不错,我执意要跟着你,自然有别的原因。”

    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北洛眼神犀利:“什么原因?”

    “我想知道,自己为何还能继续存在。”

    “这次出现并非你的本意?”

    巫炤摇头,过了一会儿方道:“那日决战之前,我的力量就已快到极限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正如你所知,巫之堂的苏生之术并不完整,原本的我应该已是西陵故土上的一缕尘埃。但自你再次出现后,似是有某种力量催动了巫之血,竟让苏生得以延续。”

    “我身上的某种力量?和巫之血有关的……”北洛捏着下巴思索,“难道是,玳族的源血?”

    巫炤没有否认,继续道:“我替你疗伤的时候,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是什么?”

    “关于你身上辟邪之力的失控。”巫炤侧过头来看着他:“与其说是失控,不如说是一种本能的排斥,在和你体内辟邪以外的力量对抗。”

    “你是说,玄戈的妖力和源血产生了冲突?”北洛难以理解,“为什么?早先并没有这种情况……”

    “也许是百神祭所的残魂,在让你恢复前世记忆的同时,附着在命魂上的源血之力也同时觉醒了吧。”

    北洛低眉沉思其中的关窍,只觉得诸多纷杂,一时难以全部索解。

    “你刚才说,有可能是源血的力量让你重生,所以你才要跟着我……”他起身走到巫炤跟前,微微伏下身子,靠近对方的耳边压低嗓音:“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着?”

    巫炤神情泰然:“真相显而易见,我亦无需掩饰。”他抬起头,两人的脸此刻贴得极近,呼吸之声清晰可辨:“现在我的生死任由你掌控,你待如何?完成当日决战的未竟之事,将我挫骨扬灰?”

    北洛不答,双眸低垂,视线扫过对方被衣袖遮住的手臂。

    “这是……被魔火烧过的伤?”他小心抬起那只手臂,将长袖慢慢撸上去,露出上面皮开肉绽的碳化痕迹。

    “……疼吗?”带着茧子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全未愈合的创口。

    巫炤的身体微微一颤,别过头去:“……无妨,比不得魂魄灼烧之苦。”

    北洛放下他的手臂,平静说道:“我知道苏生的维持需要新鲜血肉。如果真是源血给予你重生,那么用我的血来维持你的形体,应当轻而易举吧。”

    巫炤默然半晌,缓缓点头:“不错,只要些许,便可维持相当一段时间。”

    “我不懂如何运用源血之力,你自己来取吧。”

    “你说什么?”

    北洛转身走开两步,背对着他:“你救过我,我自然也要帮你。”

    过了好一会儿,他背后才传来声音。

    “缙云,你还是这般容易心软,恐怕日后追悔莫及。”

    “时间有限,不要啰嗦了。”北洛回头看他一眼,“说吧,到底怎么做?”

    巫炤眼皮微动:“你去床边坐下。”

    北洛面露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把上衣脱掉。”

    “什么?”他一脸愕然。

    巫炤蹙起眉头:“你不是说时间有限么?那当然要用最快的手段。”

    北洛顿了顿,默不作声把太岁取下来放到一边,淅淅索索解开自己的腰带和马甲扣。

    巫炤起身走过去,也将自己的衣袍脱掉,两人都袒露上半身,面对面坐在床沿。北洛看到对方前胸腰腹上各种漆黑斑驳的痕迹,整个身体就像即将枯朽消亡的树木。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幕幻影,细雨绵绵的白梦泽,以及满身血迹的人影。这些残像让他莫名的眼眶酸楚,急忙撇过头去,轻轻阖上眼皮。

    一双手臂把自己轻轻搂到怀里,胸口碰触到的肌肤粗粝冰冷,毫无生气。他此刻大病初愈,甫一贴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会有点疼,你忍耐一下。”巫炤低声说道。

    “唔……嗯……”北洛双目紧闭,他感到巫炤的手指抚上他的背部,忽然指尖用力掐进肉里,紧接着体内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内息开始沸腾,好似火山爆发前躁动的岩浆,热辣辣地痛卷了全身每一处,烫得血肉模糊。随后全部聚集到背后,犹如潮水般喷涌而出。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往外冒,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虚脱般的痛苦让他无意识地想要推开对方,巫炤却紧紧抱住他毫不放松,忽然一口咬在他的锁骨上方。

    “啊———”他疼得叫了出来,力量被抽取的同时还在迅速失血,这滋味难受得让他不住挣扎,双手不由自主地插进对方厚厚的长发里用力揪起。

    “停,停下……”他的嘴唇不住打颤,声音破碎,无意识地仰起头,汗水沿着喉结一滴滴落在锁骨上。

    巫炤总算放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部安慰:“好了,已经结束了。”

    北洛喘了好一阵,呼吸才平稳下来,只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了。逐渐清晰的视野里,男人的脸已经不像前日那般惨白可怖,微微有了些血色,各处朽烂的肌肤上伤痕渐退,慢慢变成正常人该有的光滑。他的唇边还残留着几丝血迹,望之有种异样的妖艳。

    两人默默穿好衣物,巫炤看着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说了句:“谢了。”

    “不必,都说过是回报你的救命之恩。”北洛把剑套系好,手停顿了一下,歪头瞟他一眼:“你现在,应该基本恢复了?”

    “嗯,暂时可算与常人无异。”

    “很好。”他嘴角微翘,笑得意味深长。巫炤还未及反应,便眼前一花,随即胸腹一阵剧痛,这一拳打得委实又快又狠。

    “你……”他捂着痛处弯下腰,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都说了一报还一报啊,鬼师大人,”北洛挑起眉毛,声音拖得长长的:“下次喂别人喝药,记得礼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