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作品:《化宋

    每年十月, 都是皇帝陛下的生辰,也是各路官员们上表忠心,敬献祥瑞的最好时间。

    画宗生辰本来是五月初五, 但他觉得这个生辰不吉利,继位后,便强行翻了个倍, 改成了十月十日。

    这次的献礼的头筹依然还是蔡京一干人等,他们不知从哪个地方寻来一枚玉圭,由他们鉴定为这是大禹当年用的玉圭,并且对皇帝说:“您能得到这个大禹用过的玄圭, 那是因为你有大禹、尧舜等人贤德, 所以上天才会将这样的宝物送给您啊!您应该举行一个盛大的庆祝, 向天下人宣示您的德行。”

    画宗假意推迟, 然后蔡京等人又劝, 三请三让之后, 画宗才羞答答地允许,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会,很多平时等到职位的荫官子弟,也趁着这次机会被安排到朝廷里,因为实在是安排不下了, 又新建了许多编制。

    为这事, 林灵素在写给赵虎头的信里大吐苦水, 他是有请陛下修神霄宫, 但却没有想着广开四方道观,到处都修, 结果陛下趁这次机会, 不但大修神霄宫, 还把很多荫官安排成了宫观使,到时肯定会损咱们神霄派的威名!真是气煞人也。

    赵士程看到这信,倒是颇为欣慰,这位便宜师父在他这几年熏陶下,已经不是那么激进了,他觉得神霄派如今有了造化万物之道,只要潜心传道,必然能名留青史,若是一下把摊子铺得太大,他又教不了那么多弟子,必然会良莠不齐,损了名声——简单地说,要是能站着把名利赚了,谁想跪下啊。

    不过他对历史的改变也仅仅止于此了,大修宫观不但是画宗去当“道君皇帝”的需要,同时也是官员们安排家中子弟的需要,而且画宗也不是个专一的人物,宠幸林灵素之余,也对一个叫王老志的道士十分推崇,对两位道长处于一碗水端平的状态,也让林道长颇为忿忿,没事就给徒弟来信,问能不能再搞一两个祥瑞。

    赵士程回信安慰了道长,告诉他祥瑞多了就没有用,兵贵精不贵多,等关键时候徒弟再给你新的好东西。

    写好信后,他放到一边,又开始翻看其他消息,张叔夜献上的珊瑚也入选了祥瑞,而且得到画宗很大的赞赏,是他收到礼物里最喜欢的一件——至于蔡京那个,那其实不能算,毕竟他不蠢,不过是花花轿子众人抬,懂的都懂而已。

    因为这礼物,画宗还专门过问,而张叔夜递交的礼单上则写的是听说海外东瀛有一奇珍,他便散尽家财,派出心腹,前去求购,这才得来这尊异宝,献给陛下,尽祝陛下福寿如此珊瑚、万年长红。

    这得到画宗的嘉奖,立刻便封他为徽猷阁直学士,这个官阶相当于皇帝身边的顾问,是入中枢的必经之路,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升职回到中枢了。

    而朝廷里关于密州知州的人选则很是争抢了一番,最后定下的,是一名叫郑文仲的京官,他与皇后郑氏所在家族,按赵家大哥送来的消息,郑氏的领头人郑居中斗倒了前任宰相张商英,助蔡京复相,这个人在郑氏家族中没什么名声,估计只是看密州太有钱了,想着帮京中搜刮一番,不过张叔夜的调动,怎么也要年后去了,你倒不必太过心急。

    赵士程当然不急,如今盗匪肆虐,这位要是敢乱来,那必是会倒在盗匪海寇刀下,希望他乖巧一点吧。

    ……

    西夏边境,西宁州,青唐城。

    河湟谷地,原本是吐蕃诸部所在,然而,吐蕃王朝与唐朝几乎是同时崩溃,变成了数十上百个大小不一的部落,相互征伐,青唐附近的吐蕃,便常年受到西夏欺压。

    前些年,大宋将领刘仲武打败这里吐蕃部落,随后建立起六个城寨,并向这里的藏民部落分发武器,招募藏族之勇士,一起防御西夏袭扰。

    这里是大宋疆土的最西面,再走一两百里,就到青海湖了。

    刘锜,这位十四岁的小将,强打着精神,坐在一门巨大的铁疙瘩旁边,冷漠地看着面前英武沉稳的将领,双手抱胸,颇有几分高高在上之意。

    “七郎啊,你这已守了一日了,早些休息,这东西,爹爹会让人看着,必不会有所差错。”刘仲武苦口婆心地劝着儿子。

    刘锜冷笑一声:“你说得好听,那倒是把我那两座炮还回来啊!”

    刘仲武摸摸鼻子,继续劝道:“这种火器伤人,你年纪还小,爹先帮你管着,回头等你领了军,再还你如何?”

    刘锜大怒:“你当三岁小儿呢,这东西全天下也就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是我将来建军之用,你抢了一半就算了,居然还想全要?”

    刘仲武温和地道:“此物极克骑兵,能惊战马,放着守城浪费了,还是交给爹爹……”

    “我说过了,要可以,把我一起安排上,”刘锜寸步不让,“想让大哥全拿去,你想都别想。”

    刘仲武见儿子坚决,颇为无奈:“七郎,为父并非不让你领军,实在是你年纪太小,等你再长两岁,便是傅籍(服役)之年,就让为父保管两年,到时再给你荫官带军,如何?”

    刘锜断然拒绝:“那我宁愿让种彦崇去保管,他至少会还!”

    刘仲武瞬间不悦,怒道:“一派胡言!他种家也是武将,这等奇物,落了他家,要能还来,我割首级给你!”

    刘锜冷笑一声:“你不懂,他不还,会有人还,还得说不定还更好。”

    刘仲武大感头痛,于是放软态度:“七郎,你想不想打仁多泉城?”

    刘锜眼眸一亮:“这是,要大战一场了?”

    仁多泉城可不一般,那是西夏南边的门户,从那座山口过去,便是低矮如平川的河西走廊,大军能一路冲到西夏首府兴庆府。

    刘仲武微微点头,看左右亲卫都被遣远,便压低了声音道:“这三年来,河湟之地都未再开边,童贯刚刚晋升检校太尉,威望不足,便想再对西夏用兵。”

    他们都明白,这些年,朝廷打西夏,都是筑城结寨的打法,对钱粮消耗极大,拼得就是国力,前两年,西北饥荒,到今年才恢复了些元气,如今童贯便又要对西夏用兵,邀功了。

    刘锜有些犹疑道:“可是这军粮怕是要积蓄上一年半载吧?”

    “自是如此,”刘仲武谆谆善诱道,“河湟地势偏远,你还得积蓄弹药,训练的士卒,这炮就先挂在你兄长名下,等攻伐西夏时,你正好成年,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我是你爹,怎会害你。”

    刘锜觉得有道理,终于道:“行,那儿便信父亲一次!”

    刘仲武十分满意,上前拍了拍儿子肩膀:“对了,趁这时间,你再去密州一次。”

    刘锜顿时困惑:“为何,大战将至,我怎能远去?”

    刘仲武道:“那种彦崇知道你有这奇物,岂会放过,你早点过去,看能不能再赚那么一两门。”

    刘锜顿时觉得有理,但还是拒绝道:“不去,我还得盯着这边的军厕和硝田,要去你自己去!”

    刘仲武压低声音:“我是西宁守将,岂能轻离,七郎你素来聪慧,再想想其他办法。”

    刘锜认真想了想,回答道:“要不然,你让大哥前去,表示一下诚意?”

    刘仲武觉得不太可,大儿哪走得开,他沉吟了一下:“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位可有什么想要的,咱们帮着寻觅一番,送些礼物,等些时日,再让人去一趟。”

    这可把刘锜难住了,他思考半天,才勉强道:“他挺喜欢军中义勇,想寻几个勇武过人,又有机敏,懂书文的军卒。”

    刘仲武微微一笑道:“这个简单,如今西夏犯边,各路军州都有良家子入伍从军,找几个送过去便是。”

    刘锜摇头:“那位甚是挑剔,找人要看名字,和八字,随便找人过去,他是不收的。”

    刘仲武不以为意:“那就把秦凤路要进阶的士卒名录,给抄一份过去,让他自己选便是。”

    刘锜道:“可是这些士卒都是立过功的,若是随意遣送,岂非断人前程?”

    刘仲武淡然道:“这些人里,能晋升者,百不存一,再者,除非天下大乱,以如今刘、姚、种三家之势,这些士卒拿个不入品的进义校尉便到头了,跟着那位,说不定更有前程呢。”

    刘锜有些失望,但还是点头道:“那我便试试。”

    ……

    半个月后,赵士程收到了刘锜的礼物和来信,礼物是河湟特产的野羊披风,轻薄柔软,可以从一个戒指里拉过去。

    他把这个披风送给母亲,得到母亲的赞扬和拥抱,还有你这么小就束了发,显得不乖巧了,让母亲很失望之类的抱怨。

    逃出母亲怀抱回屋,剩下的,便是厚厚的一叠文书,让他颇为疑惑。

    不过,在看了书信内容后,赵士程的两眼顿时光芒大盛,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名录。

    如他所料,将来南宋时的名将几乎都在里边,看看,吴玠吴璘两兄弟在里边,张俊、杨政……

    后世有点名气的,除了岳飞和他那一堆手下外,几乎都在这个本子上了。

    就凭这个本子,赵士程就觉得可以再刘锜十门大炮了。

    淡定!淡定!

    赵士程擦了擦口水,这些人物还需要一点磨砺,暂时不能随便动用,至少还要养那么两三年,再一个个骗、招过来。

    现在要做的是把已经到了密州的张克戬给搞定了,张叔夜已经准备好套子,就等自己过去了,这可是大鱼,比那些鱼苗更重要。

    第134章 自我修养

    让赵士程失望的是, 在他做好准备之后,东边传来消息,大雪封路, 张克戬没法在新年前过来了, 只能等到年后雪化, 才能动身。

    这是客观条件不允许, 赵士程也无可奈何,这几年的天气越来越古怪了, 冬天极长, 好在密州储备的石炭极多,倒也没有什么雪灾冻殍出现。

    只是苦了种蜡树的民户们,不但要给树木捆上干草保温,还隔三差五地入蜡树林里点烟,免得冰封时间太长, 树木冻死。

    就是周围的灾民又多了不少, 纷纷涌入密州, 平白添加了救灾的工程。

    赵士程帮忙之余,又有些担心辽东。

    大雪和冰封让消息传递暂停,山东都这么大灾了,辽东肯定也跑不掉, 也不知陈行舟他们如何怎样了。

    那边的开局, 可比大宋这边的困难多了。

    辽东,新城。

    白雪铠恺, 长河冰封,一片空旷的田亩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在太阳下, 反射着耀目的白。

    几名裹着麻衣的汉子正在拿着铁锹, 挥汗如雨。

    雪把土地冻得如岩石一样坚硬,一锹下去,震得双手生疼,也只挖出浅浅的缺口。

    他们都没有停留,咬着牙弯着腰,除去地表的杂草,砍去干枯小树灌木,撬起土下的老根……

    一名满头白发的老人有些体力不支,摇晃了两下,旁边的少年急忙扶住他:“阿爷,你歇歇吧。”

    “没事,我还能作,”那老人喘了两口气,本能地捏紧了少年精瘦的胳膊,“这开两亩地,就能拿得一亩,这是上辈子积德才能遇到的运气,咱家绝不能松懈。”

    “可是,明明在辽东,自己开出来的地,全是自己的……”少年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

    “屁!”那老人大怒,抬手就给孙儿一耳刮子,“你懂啥,自己开荒,你开得了吗?!你不花上三五年积蓄粮食,你哪来的力气开荒?你农具哪来,你要不要去当佃户养活自己,你不把自己饿死都难,哪来的工夫开荒?”

    少年低下头,唯唯诺诺称是。

    “这秋冬时节,地虽然硬,却是最好开的时候,”看孙子服从,老者神色缓和,软声道,“草木枯黄,挖了那草木不会长,晒干了既是柴火,烧了又能肥地,等到开春雪化了,就赶上农忙,多少也是一季收成,你要等雪化地软了,那一年收成可就没了!”

    他喘了一会,又感激地道:“如今城主发了口粮,又借了农具给咱们开垦,还愿意把开出的荒地分咱们一半,他若是苛刻一点,就算不分给咱们土地,咱们能说一个不字么?没城主收留,咱们一家老小,早就一起饿死了!”

    少年听得面红耳赤,连连点头。

    于是一行人又卖力地干起活,午时,两名妇人送来了饭食,十几个黑面馒头,一碟盐菜,再加上一盅热汤,妇人也未直接回去,而是挑上挖出的泥土,将这片洼地的低洼处填得平整,免得下雨积水不平,淹了禾苗。

    一天下来,小半亩的土地渐渐有了雏形,几人脸上带着笑意,回到了新修的村子里。

    村里的屋子修得很高,有三层,最下一层是厚厚的石块垒成,上层是泥土混着石砖垒成,四四方方,住着数十户人家,用来抵御海寇和流窜的饥民。

    这次,他们看到村坞外的大路上,一阵马蹄声和风雪飘起,顿时眼前一亮:“郭都头!”

    ……

    郭药师被热情好客的村民们硬拉着进去坐了一会,没多久就落荒而逃了。

    “老大,人家送你的鞋啊,你怎么不试试!”一名小兵调侃道。

    郭药师怒道:“你家没糊过鞋吗,要积多久的布头才能粘个鞋底,糊一双鞋得费多少时间、多少眼睛,一年能有一双就不错了,他们自己都舍不得穿,咱能占这便宜?”

    小兵也不惧怕,他是郭药师的同乡,忍不住笑道:“老大,当年你带我们打家劫舍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郭药师恼怒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再说了,那时咱是饥民,饿极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那小兵愣了一下,有些古怪地道:“老大,这也就是两三年前的事吧?”

    郭药师一滞,那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

    才,才两三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