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作品:《化宋

    于是一场大战就此爆发。

    老兵们人数较少,但战斗力却一点不少,四十几个老兵合成战阵,大棒当枪、木门做盾,把流民一方打得如丧家之犬,如果不是王洋及时出面,他们能直接被赶进大海里。

    王洋很头疼,这些宅子本来就是种公子给这些伤兵们的安置地,但这些流民也很可怜,眼看再过两个月就要入冬,没有宅子,怕是有很多人熬不过去。

    他一回到自己的住处,就开始写信给宗知州,问可不可以推迟一下盐田那边的工事,先起一些宅子,给这些人安置。

    一番狂草挥洒后,他将给宗知州的信放在一边,先洗净了手脸,再正了正衣冠,开始给自己那位老师写信。

    信里,前几天的信里,他问要怎么开启民智,才能让国家更加强大,老师的回信是要建立一个稳定的基层,让管理基层的人知道每一个手下的情况,让他们认可自己,认可自己的思想。

    今天,他认真地回信,写了自己在这新镇对这些户的调查统计,然后询问了为什么要建立一个稳定的基层组织,又是要认同什么理想,是张载那样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吗?还是像二程的说的那样,“存天理、灭人欲”,以德行教化治下,让人们安贫乐道?

    还有,我可以拜你为师吗?虽然我资质驽钝,但定会全力学习。

    ……

    宗知州和种彦崇很快收到了消息。

    给种彦崇送来消息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有着一眼看去就特别粗壮的胳膊,肤色黝黑,眼眸明亮,给公子送消息时,还悄悄告诉种公子,种家老爷因为孙儿一年不归家,已经快要压抑不住,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亲自过来提人了。

    种彦崇却是怡然不惧:“小关你放心,他才不敢过来。”

    武将虽然和王室联姻,但瓜田李下,大家都知道避嫌,如他爷爷这样的大将,只要还想领兵,就不会亲自跨越千里来见某位宗室,那是给自己找麻烦。

    那年轻人一时无语。

    “对了,关胜,如今老家那边怎么样了?”种彦崇一边把消息递给赵士程,一边让亲随坐下,温和询问道。

    “我哪知道,这一年我都在相州那边驻防,”那年轻人随意道,“这次也就是受老相公所托,给你送送人和信罢了。”

    赵士程把虎头抱到一边坐着:“虎头,这是我的好友关胜,家里是河北禁军军户,关胜,这是我外甥,密州观察使的七子,赵士程。”

    关胜看到小孩那认真审视的目光,手指顿时一痒,就想去捏捏他的脸蛋,然后被打手了:“真是小气,摸一摸怎么了?”

    “我家虎头哪是你能乱摸的,”种彦崇冷哼一声,“我家的人呢,怎么一个都没来?”

    “种将军觉得你在密州玩物丧志,不但不想给你送人来,还准备断了你财路,让你不得不回去。”关胜忍不住笑道,“不过,我听说你捡到什么宝贝,发了大财,也不缺这点才对。”

    种彦崇头痛了:“行了,给我带个信回去,今年年前,我必会回家。”

    “那才对,”关胜点头道,“我听说童贯有意对西夏用兵,正是我辈兴兵之时,折家老大都已经是团练使了,你总不能在这里当个乡军保长吧?”

    种彦崇翻了个白眼:“哪敢和折家比,人家是世袭州府,我算什么。”

    “你要当个团练那也就是点个头的事情,”关胜说到这就想笑,“怎么,老爷子还没放弃让你从文啊,也对,当年你们种家还是大儒呢,这百年间却是一个进士都没有……”

    种彦崇黑了脸:“如今我家势弱,我当团练容易,去西军可真不容易。”

    “为什么不容易?”赵士程问道。

    “当然是因为西军好立功啊,”关胜在一边抢答道,“西军每年和西夏都有冲突,普通士卒,尤其是神弓手们守城时很容易立下军功,朝中的重臣们,也喜欢经略陕西来积累威望,尤其是如今,都是筑堡守城,危险少功劳多,一般人还真去不了。”

    赵士程心说那倒是,西军的弓箭手们几乎占据了南宋名将的榜单,张俊、韩世忠、吴玠都是这样冒头的,连岳飞也有一手好箭术,这些眼力奇好的大哥们要是能拿个□□,也不知会怎么样呢……

    两人又聊了一会,关胜告辞,种彦崇则看着赵小公子,有些叹息地道:“我的小主公啊,出来一年了,我得回家看看,快则三月,慢则半年,我一定会回来。”

    他可以待在这的时间,已经到了极限了,再拖下去,家里一定会给种氏消息,到时想留下也见不到赵士程了。

    “你可以不用回来,”赵士程站在椅子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对你很危险,对种家也不好。”

    种彦崇毕竟是种家的嫡出的长孙,他留在宗室门下,又没有正当理由,短期还好,时间长了,必然会被有心人当成把柄,如今大宋早就不是仁宗那个开放自由的环境了,苏轼可以一诗获罪,蔡京可以用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把所有敌人赶下台,而种家和蔡京的关系,一直不好。

    “可是你一个人,虽然山水在你身边,”种彦崇无奈道,“她到身份底了些,镇不住许多有心人,你身边还是要有一个成年男丁才行。”

    “你放心,很快就会有了。”赵士程微笑道,“你安心在太原发展,多立些军功,到时我会去找你的。”

    种彦崇点点头,神情哀怨。

    赵士程疑惑道:“你怎么好像更不开心了?”

    “难怪姐姐总说你没良心……原来,你早就有了代替我的人选,”种彦崇长叹道,“我还以为自己无可代替。”

    赵士程轻咳一声:“没有没有,谁都代替不了舅舅你的,你永远是我手下的第一!”

    “这可是你说的,”种彦崇这才满意了,他低声在虎头耳边道,“将来你的事业里,我一定要第一位大将,可不能让给别人!”

    赵士程用力点头:“当然,一定是你!”

    那位岳元帅现在也才五岁,韩世忠也才十来岁,不是你还会是谁?

    种彦崇对这个回答很认可,于是放下虎头,起身离开,去找关胜说话了。

    赵士程无奈地摇头,正准备给自己倒一杯茶水,就看到山水脸上带哀,眼中带泪,坐在一边拿手手绢:“婢子就知道,就算是第一个跟着您的,但到底出身卑微,才让外人后来居上,哪怕婢子那么努力,还是没有用……”

    赵士程心说你们怎么都演起来了,我还是个孩子啊。

    但他还得劝道:“怎么会,山水你对我那么好,舅舅他是第一没错,但你不一样,你是第一之上的唯一!无人可以取代!我可以没有小舅舅,但是绝对不能没有你!”

    山水一时欣喜:“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赵士程说的斩钉截铁。

    把山水安抚得满意了,赵士程这才拿出书信,他需要给自己的新弟子兼笔友一点的信心,让他知道自己的重要性。

    他打开宗泽转交的书信,拿出笔,认真回复道:徒弟,你的信我已经看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目标,然而在目标之外,我们还需要有自己的主张,要有计划,怎么去达成这个目标,为我们治下的人因地制宜,帮助他们找到改善生活的办法,这样才能让人们支持。

    至于存天理,灭人欲,那是不太可能做到的,按二程的道理,吃是天理,贪食奢侈是人欲,享乐是人欲,但人欲的存在,是希望过得更好,仓禀实而知礼节,安贫又如何乐道?

    要让人过得更好,才会有人追随,享受是天理,而非人欲,为了享受而去伤害奴役他人才是人欲……

    第49章 螳螂捕熊

    海涛荡漾, 十月初时,一艘在船停靠在了密州市舶司。

    来自高丽的吴家船队将山参、皮毛等特产搬下船来,只是今年, 他的上品货物明显少了许多。

    山水姑娘很快收到消息, 高丽吴家船队想约见她。

    于是山水便抽了一点空闲,去见了这位给他们第一桶金的船长。

    这位船长比先前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在与山水略略寒暄后,便问道:“山水姑娘, 这次我家遇到一些困难, 您的冻伤膏我们需要很多, 能不能把价格略降?”

    山水微微皱眉, 拿起茶碗, 做沉思状。

    吴仲叹息道:“不瞒姑娘, 去岁,高丽与辽东女直部大战两场,虽然取得了大胜, 但女直又很快打了回来,如今两国在边境僵持, 怕是要打到开春去, 这辽东的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我家中儿郎不少都在战场上,需要这些。”

    山水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好奇道:“女直部, 那是什么?”

    “女直部, 豺狼之人也, ”吴仲一提这事, 就是一肚子火,“那女直部女真本是我高丽之部落,聚居于盖马山东,长年朝贡我朝,受我朝恩泽深矣,但后来,女直部多次骚扰我国边境,先王极怒,两次讨伐皆尽失败,至今上继位,广修武备,这才打败女直,但却不想那女直不愿败服,两军僵持,害得我家海贸的货都不便收集。”

    吴仲细细给山水讲了他们的困境,女直部原名女真,因为避辽帝讳改名女直,原本是渤海国的后代,后来渤海国被辽所灭,一些人就到高丽生活,后来,有一个渤海国男人嫁去了黑水河边未开化的部落,给这个部落带去了文化和知识,渐渐成为白山黑水里的大部族,一开始,这个部族对高丽还算顺服,可到后来,就越来越不到高丽放在眼中,不但不给朝贡,还多次抢掠高丽边境。

    “反正,就是一群未开化的豺狼!”吴仲恨恨道。

    山水点头同意,她突然道:“吴先生,也不一定全要冻伤膏啊,你有没有兴趣,看看我们这里新产的羊毛毯?”

    吴仲一愣。

    ……

    在密州城里,如今已经处处可见织机与羊毛,宗泽没有将洗羊毛的配方大肆散发,却说动山水,将很多洗了未纺的羊毛卖给了密州的民户。

    密州本就纺织业发达,这里细麻布也算是畅销的出口产品,换成羊毛,也并不难,而大量的羊毛并没有全部拿去织成毛布,七里坡的工匠们探索了新的产品方向。

    羊毛毯就是其中之一,两层的羊毛毯,非常保暖,半丈长,半丈宽,既可以当毛毯,也可以加个扣子当披风,非常适合冬天使用。

    不只如此,织户们还在大半年的钻研后,成功织出了羊毛手套,毛绒绒的手套摸着就很舒服,如果冬天能戴上一双,那肯定是不用担心出门手被冻僵、做不了活计的。

    这已经成为密州的畅销的产品,与山水合作的苏家船队最近都是冒着风险,十天半月就要来补一次货,就准备在今年冬天赚个盆满钵满。

    吴仲问了价格,赫然发现这东西并不贵,也就是比普通丝绸略高一点价格,羊毛远比麻布丝布保暖,又比皮毛便宜,肯定会是上好的货物!

    只是,吴仲有些无奈地道:“山水姑娘,我想多购些货,只是财力不足,您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这,我们这里素来是不赊欠的。”山水姑娘也很无奈,“你看要不这样,我可以先给你一部分做为订金,趁着时间还有,你回到高丽去,多给我们送些大木过来?”

    吴仲顿时大喜:“这是小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办。”

    大木在辽东那就多了,只是伐木辛苦,且卖家有限,所以愿意做木头生意的不多,可如今既然有了卖主,又有钱赚,那辛苦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又不是他去辛苦。

    而且木头素来都是捆好了放在海中,用船拖曳而行,不占船舱,到时用点人情交换,还能让高丽的其它船也帮着挂些巨木,这简直是一本万利啊!

    于是山水很快与他签好了契约,先给了一部分的毛毯做订钱,又去市舶司做了记录,吴仲便没有一点耽搁地离开,他必须赶在冬季封海前做完这单贸易,这样才能让他在家获得更高的地位。

    山水做完这个单子,并没有太高兴,而是又看起了新镇那里的物资要求。

    用木头做房子,速度是最快的,种彦崇那个事多的,准备在入冬前再迁些生活困苦的孤寡营眷过来,这种情况下,做泥灰的好房子肯定是别想了,大木是最快的,而且那边缺运货的大车,最近七里坡的轴承几乎都被那里耗尽了,真是个大吞金兽。

    那该死的王洋和管窑的张松,每天发来的信里除了要木头就是要煤炭,要么就是要钱,是手指被冻坏了不能写别的东西了吗?

    山水低咒一声,她应该把那吴仲的木头价格再压低一点的。

    数日之后,高丽国都,开城

    “什么,要巨木?”高丽国吴氏家族的族长深深皱了眉头。

    “不错,”吴仲认真道,“那羊毛极利于将士做战,您也看过了,若能长期贸易,必能让吴氏在朝中更稳。”

    “你懂什么,此次攻打女直,你族兄是副帅,胜了还好,要是败了,吴家在朝中三代的耕耘,怕是要荒废大半。”那族长叹息道,“如今十七万大军都在塞外,朝中钱粮已经近见底,那金人再不退兵,怕是有变啊。”

    “那我等更该把这条商路捏紧才是。”吴仲接道。

    “如今朝廷征发了十数万民夫,向前线运粮,哪还拿得出人,给你开垦巨木,再者,开城立都百余年,周围山林哪还有什么巨木。”那吴氏族长按了按太阳穴,“这样,你去辽东买。”

    “辽东?”吴仲一时茫然。

    “辽国是高丽的宗主,素来交好,你去辽东打点一番……”说到这,吴族长头又痛了,“辽东留守萧保先为人酷虐,在辽东甚失民心,群盗四起,你小心些。”、

    吴仲一时有些慌:“这、不能去内陆伐些巨木么?”

    “那太慢了,需得有大河,才能送出,”吴氏族长起身去写信,“辽东那块,我以前也跑过海船,高丽素来和渤海国遗民交好,有个高永昌的渤海遗民正在辽东为官,你去找他牵线,这事应该能成。”

    “这……”吴仲还是有些不太愿意,他担心族长在他离开后,把这个与密州贸易的肥差交给他人,而把跑辽东的苦差事交给自己。

    “辽东人悍勇,可为海贼。”那族长看出他心中不安,有些无奈地道,“那处送木料的新镇,说不定便有他们的羊毛梳洗配方,我这么说,你懂么?”

    顿时,吴仲心中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