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作品:《民国之燕燕

    她会连嘴都张不开的。

    到那时,她就会领会到人力有穷尽,而苦难是无穷尽的。

    苏纯钧说:“好吧,我会替你找一份工作的。”

    只是这找工作也不比去商店里买东西,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找到的。何况又要合心意,又要是杨二小姐能胜任的,又要离家近,又不能太累。

    如此多的条件,苏老师就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好请杨二小姐再等一段时间。

    这一等,就等到了过年。

    新年恭喜,大吉大利。

    大街小巷都挂起了红灯笼,人人都穿起了新衣,街上卖风车、年画、年糖、年糕的摊子也变多了。

    苏纯钧也更忙了,脚不粘地,只是每天仍是雷打不动的到祝家来吃早饭。

    祝颜舒亲自写了春联与福字,挨家挨户的相送。

    不过既然与苏老师相熟,她就不必再多跑一趟了,早上苏老师来了就请他自己拿回去。

    苏老师已经拿到了薪水,荷包前所未有的充盈起来,他买了杨二小姐爱吃的外国奶糖与巧克力,早上拿到祝家,进门就见一屋子喜盈盈的人中间,坐着一个气呼呼的杨二小姐。

    他捧着糖盒上前,哄她开颜。

    苏纯钧:“什么事不开心?都要过年了还吊着个油瓶。”

    他拆了糖盒,塞了一个奶糖给她,她仍是气鼓鼓的一张脸。要过年了,家里吃的东西变多,她胖了一点,脸更圆了,也更红润了。

    她含着奶糖,鼓起一边脸颊,正要拉着苏纯钧抱怨,祝颜舒从屋里出来,道:“苏老师,不必管她!闹小孩子脾气呢!我告诉你,你是愿意也要去,不愿意也要去!这是礼数,你懂不懂!”

    苏纯钧含笑应着,拉着杨二小姐到阳台去,再细细问她究竟是因为什么。

    杨玉燕恨恨道:“还不是那个杨虚鹤!气死我了!他怎么还不死啊!”

    苏纯钧赶紧止住她,“不许这么说,女孩子不要说难听话。”

    但他也猜到了。

    果然接下来杨二小姐抱怨的正是过年她和杨玉蝉要去给杨虚鹤拜年的事。

    过了今年,杨虚鹤与祝颜舒登报离婚已有三年。夫妻二人隔着一座城,虽然路上不会遇到,但耳边总也免不了有对方的名字围绕。

    祝颜舒是个有教养的女士,虽然离婚了,却不许两个女儿留下不孝的污名。她非常了解世人对种种道德的苛求,更明白女人在这方面天生更吃亏。

    纵使杨虚鹤背叛婚姻与家庭,但杨玉蝉与杨玉燕却不能在外面说他一句不是,更不能不认生父,落人口舌。

    所以每一年的过年时,她都要求两个女儿去找杨虚鹤拜年,还一定要在大年初一,杨虚鹤家最热闹的时候登门,当着众多亲友和社会人士的面,给大文豪杨先生拜年。

    只要一年有这一回,日后就没有人能挑剔她的女儿对杨虚鹤不孝顺!

    不过是门面功夫,祝颜舒认为这很简单,很划算。

    可杨二小姐那天真纯洁非黑即白的性格怎么可能接受?

    去年这个时候,他与这二小姐还未相识。今年此时已经能当面听她咒杨先生早登极乐了。

    从道理与人情上,他赞成祝女士的做法。

    可从感情上,他不忍让杨玉燕不高兴。

    但就算是他,也想不出怎么让杨玉燕避过这次拜年。

    苏纯钧只好陪着她,多听几遍她对杨先生的不敬之辞,然后在冻着她之前,牵她回屋吃早饭。

    张妈包了拳头大的肉元霄,一碗放四个,挤得满满的。

    苏纯钧吃了两碗仍不足,可锅里已经没有了,恰好杨玉燕气饱了,吃了一个就不想吃了,他就又趁着张妈不在,把她碗里的倒过来吃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祝颜舒和杨玉蝉都习惯了。杨玉蝉刚看到时还皱眉,可见祝颜舒都当没看到,就也没有开口,以为这只是苏老师熟不拘礼而已。

    杨玉燕更是只有第一次觉得不太好,第二次已经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了,到现在苏纯钧把她的碗拿过去,她只会抬抬手。

    然后继续生气。

    桌上的人都知道她为什么挂着一张脸。

    祝颜舒才不惯她。杨玉蝉是觉得考虑到过去的父女之情,去拜个年就走也没什么。

    就算是已经成了仇人,也没有到一见面就要吐唾沫的地步。

    可杨玉燕的心目中与杨虚鹤那是已经到了一见面就可以拔刀了,拜年?前年她在医院,去年她装病,今年她为什么不可以再装病!

    因为祝颜舒已经发现她装病了,更觉得经过苏老师的教育,杨玉燕已经不是以前弱不禁风的小可怜了,已经成长了,也皮实了,完全可以去见亲爹一面而不被气死。

    也不会再气到去吞药片。

    祝颜舒吃完擦嘴巴,做结案陈词:“初一那天早上,你跟大姐一起去。”

    杨玉燕坚定的抵抗道:“我·不·去!”

    苏纯钧觉得二小姐拍在桌上的小手白生生的,声音脆脆的,就是不知拍疼了没有。

    第25章 令人担心的妹妹

    临近年关,各处的酒席便多起来,大人们忙于赴宴,无暇正事,而财政局的公事也更多了,许多笔糊涂账一股脑冒出来,都想趁着年前这糊涂时候都糊涂过去。

    为了查清旧账,还政清明!财政局的大小账房近来全都没日没夜的拨算盘珠子,苏纯钧也不能清闲,他不必拨珠子,却要捧着账册去各处寻人翻旧账。

    因为是实实在在的翻旧账,不免受许多白眼,吃许多责骂,连鞋底都跑薄了一层。

    他这样抱怨一番,杨二小姐十分精明的问:“要借钱吗?”她翻出两块才得的零花钱,推给他:“大概够你买一双布鞋的了。”

    苏纯钧感于学生的孝心,收下便发誓:“再过十天我就发薪水了,到时一总还你!”

    杨二小姐冷笑,并不信他,还道:“就是还了我,后面你就不借了?进进出出的,我成通财的钱柜了。果然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苏纯钧马上问她近来读的是什么书?这等警句必是从新书学来的。

    杨二小姐:“没读书,看了不少报纸。报纸上的小故事写的也很有意思。”

    苏纯钧就知道这是为了去见杨虚鹤时不落下风。近来杨二小姐正在补课,本来因为杨虚鹤时常在报纸上发表大作的缘故,祝家是订了许多报刊杂志的。等杨先生搬走以后,祝家就没有这项开销了。

    杨二小姐两三年没见过亲爹了,近亲情怯,想从报纸上读一读亲爹的大作,到时可以痛快讽刺亲爹。

    苏纯钧对此颇有心得,愿意助她一臂之力:“要有什么好文章,你留下来,等我闲了与你一起看。”

    留完功课,苏老师就匆匆赶着出门了。

    杨玉蝉这几天不再像以前那样热衷去学校,到现在仍然没有出门,坐在沙发上翻画报。

    祝颜舒吃完早饭回房间换了衣服就准备去赴牌局,出来看到她,就问:“怎么不去上学?”

    杨玉蝉:“老师都回老家过年了,去学校也没事做。”

    祝颜舒怕她跑去金公馆,要找一件事给她做好缠住她。她脑筋一转,将杨玉蝉叫到屋里,掩上门,郑重其事的对她说:“我跟燕燕说让她在大年初一与你一起去给姓杨的拜年,可看她的样子,还是不乐意去。”

    杨玉蝉不想勉强妹妹,道:“她不去就不去吧,去也没什么意思。今年还是我过去,到那里磕个头,拜个年,也不吃饭,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回来了。”

    祝颜舒正色道:“不能这么惯着她!以前她身体弱,我才不管她。今年她必须去!不能让她老这么耍小孩子脾气。不然以后出了门,外人不像家里人,那她才要吃亏的。现在受点小气没什么,日后不吃大亏。”

    杨玉蝉:“燕燕不想去,谁能管她?到时她一装病,你又心疼!”

    杨玉燕的病有一分是真的,剩下九分就都是装的,家里人人都知道的。

    祝颜舒温柔道:“所以,我想让你劝劝她。她当年年纪小,对姓杨的记得的事不多,你说一说那姓杨的事,好让她记起父女之情来。”

    杨玉蝉目瞪口呆,结巴道:“这、这……我说不出来!”

    她看着祝颜舒,以为她脑筋有问题了!

    祝颜舒一副慈母心肠,忍辱负重:“唉,我有什么办法?她这么恨那姓杨的,日后出去万一脱口而出说了什么,别人骂我倒算了,再拿话去说她,叫我怎么忍心看她被人非议呢?”

    杨玉蝉既感动又难过:“妈!你这样又何苦呢!”

    祝颜舒沉痛道:“唉,你不明白,世人对女人有多苛刻!凡是男人的错,他们都会骂到女人身上。我宁可他们来骂我,都不愿意他们说你和燕燕一个字不好!你听我的,先劝燕燕做上几年的戏,等日后她大了,懂事了,那姓杨的死了,咱们一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她语重心长感叹半天做女人做母亲做妻子的辛苦之处,一看手表,打牌的时间已经到了!便重重拍着杨玉蝉的肩:“乖,妈全靠你了!”

    然后拉着杨玉蝉出去,把她往杨玉燕那里一推,踮着小碎步咄咄咄跑出了门。

    杨玉蝉被亲妈塞了这么一碗馊鸡汤,噎的消化不良,反胃欲呕。再看坐在沙发上的杨玉燕,更是头大如斗。

    杨玉燕的脾气那叫一个阴阳不定,特别是当年爸爸外遇的事传来,她竟然能搞自杀!杨玉蝉当时知道杨先生闹出的大新闻之后也觉得天崩地裂,日月倒转,颜面无光。但她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被亲妹妹这一手给吓得什么脾气都没有了。现在回忆起来,她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除了刚知道时的震怒和羞耻之外还有什么,因为接下来她们全家都围着杨玉燕转了。

    从那以后,杨玉蝉不禁将杨玉燕当成了一尊瓷娃娃,等闲不愿意惹她。幸好她要上学,杨玉燕也有自己的家庭老师,两人平时也没有太多的话说。

    现在祝颜舒交给她这样一项任务,就是让她去摸杨玉燕的虎须!

    杨玉蝉苦思片刻毫无良策,更加对苏老师能与杨玉燕相处融洽感到佩服!而且苏老师不是当着祝颜舒的面作戏,背过去也总是去找杨玉燕说话,行动都不勉强。

    她这个亲姐姐都做不到的事,苏老师做到了!这怎能叫她不佩服?

    她甚至觉得这件事交给苏老师来办说不定更好。

    可惜她与苏老师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贸然坦白家丑,更要说杨玉燕的“坏话”,让她实在说不出口。

    杨玉燕见杨玉蝉坐下来后就一直看她却不说话,忍不住问:“你也想借钱吗?可我已经借出去了。”

    杨玉蝉一怔,摇头:“我不借你的钱啊。”再反应过来,“你借给谁了?”

    杨玉燕:“苏老师说他的鞋底磨薄了,我借他两块钱买鞋去了。”

    杨玉蝉不信:“苏老师在财政局做事,哪会连买布鞋的钱都没有?你是花到别处去了吧。”

    杨玉燕撇嘴:“他穷得丁当响!月初才发薪水,不到十号就能全花光。上周我还借他钱让他吃午饭呢。”

    杨玉蝉马上警觉起来:“苏老师是不是也喜欢打牌赌钱?你以后不要再借他钱了!”

    杨玉燕才不信,立刻反驳:“苏老师才不会打牌赌钱呢!”

    张妈在厨房听到这边声音渐高,连忙出来把杨玉蝉轰走:“你不去学校就算了,不要打扰燕燕,让她好好写功课,苏老师每天早上都要问她的。燕燕,你认真写作业,不要让你姐打扰你。”

    杨玉蝉被张妈拉走,半是不服,半是发愁,就跟到了厨房。

    张妈一边收拾一边道:“你不要去招她,她比你小呢,脾气又坏,吵起来还是你吃亏!”

    杨玉蝉:“我哪里想跟她吵?”

    张妈:“依我看,苏老师也不是会打牌赌钱的人。”

    杨玉蝉:“那他的薪水都花到哪里去了?财政局的小科员一个月也有二三十块钱呢。他又不用付房租,早饭在家里吃,身上衣服两周了也没换一套,还从燕燕手里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