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作品:《民国之燕燕

    祝颜舒对两姐妹说:“你们也快坐下吧。”

    于是人人入座,开吃。

    吴小萍吃得十分小心,只敢吃自己面前盘子的这一边。

    祝颜舒给杨玉蝉使眼色,杨玉蝉才发现,赶紧用公筷给吴小萍挟了一碟子菜。

    杨玉燕想起苏纯钧,他可从来不会客气。

    张妈在厨房吃,吴小萍这顿饭吃得尚算安泰。一时饭毕,杨玉燕回屋继续用新钢笔写字,杨玉蝉继续占着餐厅给吴小萍上课。祝颜舒与张妈在客厅聊天。

    祝颜舒小声说:“有吴小萍占着大姐的心神,她就没功夫想马天保了!你看她今天回来就没有在屋里藏着,也没提马天保一句。”

    张妈摇头:“我看未必能这么容易,大姐平时话不多,心里可硬了,她拿定的主意,不好改!”

    祝颜舒叹道:“只能先这么办了,说的多了,她心里逆反就更不好了。”

    张妈小声说:“太太,家里的钱可要藏紧了。不能让大姐找到值钱的东西!”

    祝颜舒点点头:“我晓得!我屋里的珠宝首饰都锁起来了,钱也锁着呢!”

    张妈:“她没钱就跑不掉!马家那个样子,没钱寸步难行!他们要是真来了,十有八九是图大姐的钱!”

    祝颜舒又是长叹一声。

    养姑娘有什么好?怕她被人骗,她还就是会被人骗。

    八点半,吴太太来接女儿了。

    祝颜舒叫齐两个女儿一起送客,郑重得很。

    杨玉蝉也十分有老师的样子了,与吴太太保证一定会好好教吴小萍。

    杨玉燕也送了她的旧钢笔,勉励吴小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吴太太激动的立刻就拿出了五块钱,先预付了这一周的补习费。

    宾主尽欢之后,祝颜舒亲自送吴太太和吴小萍出去,还偶遇了一楼的何太太,不知何太太是不是一直等着这场“偶遇”,几人又在楼下说了半晌的话,吴太太和吴小萍才终于脱身而去。

    祝颜舒一上楼坐下就说,“那吴先生真不是个东西!他自己赌钱惹事,却天天打吴太太撒气!”

    杨玉蝉更加震憾,她见过的最坏的男人就是杨虚鹤,以为已是人间恶人的顶锋,不想一山还有一山高。因为是认识的人,更加让她受惊吓,怎么突然之间周围多出这么多坏人了?她以前为什么都没有发现?

    张妈骂道:“穷男人没本事最爱打老婆,别处他也没地方使威风呢!”

    杨玉燕更是语出惊人:“有钱没钱都不妨碍男人打老婆,男人天生就比女人力气大,更加暴力。”

    杨玉蝉不想自己的小妹妹都有这份见识,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闭目塞耳良久,已经连妹妹都比不上了。

    祝颜舒正想教一教杨玉蝉人心险恶的道理,借着吴先生与吴太太的事大说特说一番。

    吴家没出事时,吴先生看着也是个好人,出事以后才露出真面目,令人瞠目。

    杨玉蝉喃喃道:“是啊,没有事的时候,人人都是好人。有事以后才能看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她今天在学校想找人救马天保,谁知同学之中肯伸手的竟然寥寥。大家平时都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痛说丑恶,不想身边亲近的同学出了意外,居然人人都避之不及。

    只有两人愿意与她一起去找老师求助,可老师说马天保没有登记家庭地址,就是想家访也没有理由,更何况是闯进金公馆。

    老师叹道:“我们到了金公馆,怎么向他们要马天保呢?只要金公馆说那里没有一个马天保,我们连一点证据都没有。”

    杨玉蝉本想借学校之名询问金公馆,好叫他们投鼠忌器,结果老师和学校都不肯相助。

    同学们也都纷纷缩头缩颈,没一个人肯问一问马天保的安危,她问得急了,反倒开始怀疑她与马天保是不是有什么苟且,马天保失踪是在躲她。

    她既不能说出金小姐的事,也不能说出杨玉燕被绑到金公馆的事,整整一天,她在学校里找不到一点办法去帮一帮马天保。

    难道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金公馆的良心,相信他们不会杀人,相信他们就算虐打了马天保父子却不会真的让他们去死吗?

    这太荒唐了!太可笑了!

    最可笑的是她在这之前以为自己与同学们一起努力,则改天换日也未尝不可。现在却发现她还是一个弱者,往日多少雄心壮志,全是空谈。

    杨玉蝉垂头丧气回屋自闭去了,祝颜舒不放心进去偷看,出来对张妈说:“没事,正在写文章呢,这一点倒是方便许多。让她在纸上发泄去吧,写多少也只是费些纸墨罢了。”

    到晚上关门时仍无他事,只有杨玉燕心心念念的苏老师今晚到现在还没有回家来,张妈更发愁蒸好的米放久了会坏。

    不过第二天一大早,苏老师就准时上门吃早饭了,理由是他来替昨天祝女士替他打的那通电话道谢,让他得已换上新衣去上班。

    毕竟虽然祝女士说他可以来吃早饭,但面皮薄的人还是不太好意思就这么直接登门用饭的,非要有一个理由敲门才行。

    今日是今日,明日是明日。

    苏纯钧已经想好了明日的理由,一坐下就笑盈盈的关心杨玉燕:“你的功课写的如何了?有没有不会的题目?”

    杨玉燕起床后还没擦脸,只草草扎了头发出来吃早饭,虽然要见客,但既然是苏老师那就无所谓了,她黑着脸小声的说:“一大早就让人不痛快。”

    杨玉蝉先是闷在房间里读书,出来后也不肯吃早饭就要去学校。祝颜舒见状只是叹气,也没有多给她钱让她在外面买早饭吃,就这样送她出了门。

    张妈拿了个盘子,盛了结结实实一盘炒米饭,放在苏纯钧面前,笑道:“昨晚上想着您要来,特意蒸了一锅米饭,不想您昨晚上没到,今早就只能这么炒一炒了,您不介意吧?”

    炒米只放了葱花虾皮酱油,热腾腾香气扑鼻。

    苏纯钧喜道:“如何会介意!”

    张妈笑道:“您不介意就行,我炒了一锅呢,不够再添。”

    杨玉燕闻到香气,发言:“我也想吃!”

    张妈瞬间便不高兴了,“你不是只吃包子喝粥吗?我一大早起来就煮上的粥,特意去买的小包子,我在那里盯着他现包的呢!这炒米有什么好吃的!”

    杨玉燕嘴甜道:“都是张妈手艺太好,随便炒炒都这么香!”

    张妈重重哼了一声:“就你最爱作怪!”

    扭身回厨房,重新开火,打了个蛋下锅,炒成碎蛋花,倒进去半碗米炒一炒,再盛出来端过来,杨玉燕面前就多了一盘加了炒蛋的炒米饭。

    与另一边只加了葱花虾皮的炒米饭相比,这一边就是加上了金光啊。

    杨玉燕吃着自己的,斜眼看着苏纯钧笑。

    苏纯钧便去挟她的包子。

    杨玉燕陡然变色,立刻把盘子往自己这边拉,被张妈和祝颜舒看见,一个瞪,一个叫:“燕燕!没规矩!”

    苏纯钧筷子一转,去挟旁边的小菜,仿佛对包子从无邪念。

    挨了骂的杨玉燕努力想保护所有的食物,无奈心有力而身不足,最后也没吃完自己的炒米,包子倒是全吃了,粥却剩了一半。

    没办法,她真的尽力了。

    张妈又抱怨起来:“剩下的可怎么办?放又不能放,扔了多可惜!”

    祝颜舒:“她胃口小,今早已经吃多了。算了,还是倒了吧。”

    杨玉燕望着碗,既吃不下,又不想浪费,十分为难。

    苏纯钧已经吃光第二盘炒米了,道:“这粥给我吃了吧,我正好口渴了。”

    祝颜舒要说不行,张妈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庆幸东西没浪费,只是不肯让他用杨玉燕的碗,立刻端起来说:“我给苏老师换个碗。”

    杨玉燕觉得很不好意思,小声问他:“不好吧?你不嫌弃吗?”

    苏纯钧把目光定在她面前的鸡蛋炒饭上,“往日我与二小姐坐对面吃点心,不知吃下去多少二小姐的口水了,二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杨玉燕顺着他的目光看自己的蛋炒饭,试探着推给他。

    苏纯钧立刻全拨进自己的盘子里,在张妈回来前几口吃得干干净净。

    待张妈将粥重新热好端出来,他赶紧上前接过,边吹边喝,一边赞道:“张妈真是善心人,对我真好!”

    张妈也觉得苏纯钧这样不浪费食物的人好,此时此刻看他比往日要顺眼一些。

    苏纯钧喝完粥,一抹嘴,就要出门,杨玉燕便起身去送。张妈收拾桌子,看到杨玉燕的炒米竟然吃完了,嘀咕道:“哎哟,一会儿要找一丸山楂丸出来让燕燕吃了。”

    祝颜舒也省得费口水解释,笑道:“应该,应该,就是今天不吃也备上,以后桌上多个人,一起比着吃饭,总有人会吃多呢。”

    第22章 旧事复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风平浪静。

    张妈说街上没有金小姐的流言,也没有人说金公馆的闲话。

    祝颜舒从街上买来许多八卦小报,只有一家小报似真似假的报导“某一户千金,为爱私逃,亲人落泪”,但没写明是哪一家,后面也没有再见跟踪报道。

    杨玉蝉把越来越多的精力花在吴小萍身上,对学校倒不像往日那般热情,人也瘦了一些。

    杨玉燕因为这次的事,被剥夺了可以自己出门散步的权力。张妈现在只有下午才会出门买菜,上午都在家里陪她。

    与张妈相对多日,令杨玉燕更加渴望外面的世界与自由的空气,幸而还有一个苏老师会与她讲外面的故事。

    苏纯钧现在每天都回来的很晚,好几次十一二点才到家,晚饭也常常不吃。杨玉燕听说后,将家里的点心偷偷藏起来,放在他家门口。

    苏纯钧发现后,第二天来吃早饭时就悄悄告诉她:“我的门通常是不锁的,你一推就能进去,下回把点心放屋里就行。”

    杨玉燕瞠目,都不好意思说没想一直给他送,只好含糊道:“这楼里住着七八户人家,你怎么能不锁门呢!”

    苏纯钧笑道:“现在那屋里什么都没有,我把钢笔当了以后只剩下一屋子家具了,小偷总不能把我的柜子扛走吧?”

    杨玉燕恍然大悟,拍掌道:“原来我的那只钢笔是这么来的?你怎么当了你的钢笔呢?什么钢笔这么值钱?”想起那只万宝龙的钢笔,仿佛这点心也只能继续送了。

    唉。

    苏纯钧就知道她的关注点永远与众不同。

    他道:“我从家里出来就只带两件东西。一件给了你的串子,一件是我十八岁时得的生日礼物,一只镶钻钢笔,也是万宝龙的。”

    他从家里出来后,再怎么贫困都没有打这两件东西的主意。其中珠串是母亲的遗物,钢笔却是真正的心爱之物。两年过去了,他对家庭的怀念已经渐渐归于平静,当时出走时的激愤也被生活中的饥饿与贫穷磨平。他将珠串赠给杨玉燕是想让这美丽珍贵之物能继续在他可以看到的地方绽放光华,如果一直藏在身边,反倒像是辜负了它的美丽,假如丢了,那更叫人难过。

    杨玉燕是一个清纯美好的女孩子,他对她有着亦师亦兄的责任感,也有男子对年轻美丽的女子的向往。可他身无长物,居无定所,人生无着,如何能去沾染这样美丽鲜活的生灵呢?他不能对她负责,就不能去采摘这只花朵。

    他宁愿站在她身旁,一生用心守候,方才不负他对她的这一点心动与绮思。

    至于那只镶钻的万宝龙,到最后在他眼中就变成了金钱的数字。他当了钱以后,先去买了一只漂亮的钢笔送给杨玉燕做十八岁的生辰之礼。虽然早了点,但若是等到明年三月份,恐怕他手里的钱就不够了。

    剩下的钱打点了几份礼物,得到了现在的这个工作。

    于是他再度变成一个穷光蛋,在下个月的薪水到手之前,他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在学校还可以占同学的便宜吃他们的午饭,现在就只能饿肚子了,幸好还有祝女士与杨玉燕这两个天底下心肠最好的女子愿意周济他,不然他就要饿死了。

    这一家人全都是善良的好心人,哪怕是帮佣张妈也是每天做饭给他吃。

    他离开那个家,却发现这世界上还是有珍贵可爱的人的,真是意外至极,惊喜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