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作品:《民国之燕燕

    一个小生意人家尚且如此,金家出了这种事,可能……也是要担心外人的议论的。

    他们这就算是知道内情的,一会儿还不知道金家要怎么处理他们呢。

    杨玉燕嘟着个嘴,愈见消沉。

    苏纯钧见她这副模样,道:“等你娘过来看你这样,还要当你出了什么事呢,我可就要挨骂了。”

    杨玉燕跟他顶嘴顶习惯了,嘀咕道:“那才好呢。”

    苏纯钧转头对那守门的两个丫头说:“劳驾,有没有茶水?刚才说了许多话,又坐了这么长时间,我有点口渴了。”

    别说那两个丫头,就是杨玉燕都吃了一惊!

    他们算是人质啊,这不等于是找绑匪要水吗?

    两个守门的丫头面面相觑了一阵,一个就跑出去了,想必是去找能做主的人问“那两个绑来的人要水喝,能不能给啊?”

    不一会儿就听到人回来了,为首的是一个老妈子,穿着打扮一看就比丫头们要高级。

    她身后是两个端托盘的丫头,上面又是茶壶又是奶壶的,还有点心饼干。

    “我姓杜,给二小姐道好。我是我们太太身边侍候的。我们太太这会儿脱不开身,叫我过来陪一陪。”杜妈妈端着矜持冷淡的浅笑,特别有金公馆头牌下人的威风。

    她一边说,丫头就把茶几摆满了。

    杜妈妈便挨个介绍,这是个什么茶,这是个什么豆子煮的咖啡,这是我们太太爱吃的,这是我们老爷爱吃的,这是我们表公子爱吃的云云。

    这让杨玉燕想起张妈来,张妈介绍点心都是这么说的“这家的点心放的是猪油,香的很,味道正呢。”、“这家可舍得放油放糖了!”、“这家的酥饼可是老字号,这老手艺人做出来的味道就是好。”

    话说家里的点心,张妈吃得比她还多呢。

    不对比不知道。张妈这样的,跟杜妈妈这样的,一个全是自己的口味,一个连点心是什么味都不知道,只能用老爷、太太来做比较,叫她说一句甜咸估计都不知如何形容。

    叫杨玉燕看点心也只好估着“金小姐爱吃的,可能我也爱吃?”、“金老爷爱吃的,可能我就不喜欢吃吧”这样去拿。

    苏纯钧就一直在旁边等着,等到杨二小姐吃上喝上了,他才伸手。不然,他要是敢在二小姐之前就伸手去拿点心,这杜妈妈的眼睛就该朝他剜过来了。

    幸好杜妈妈身为金太太身边最得用的下人,日理万机,陪着杨玉燕吃了两块点心就有丫头找过来,她告了声罪,杨玉燕赶紧请她自便,等杜妈妈大驾离开以后,她和苏纯钧对了一下眼神,都坐得更放松了,点心也更香了。

    这般吃着喝着,时间便不难过了。

    等祝颜舒挟风雷之势冲进来看到这一幕时,路上多少焦急惶恐都化作无边怒火,一股脑的就冲苏纯钧卷过来。

    “苏先生,你就是这么替我看孩子的!!”

    苏纯钧眼睛活,看到祝颜舒冲进来就赶紧站起来让位子好让祝女士教子,结果这第一棒却是冲他来的,再看杨二小姐更是机灵得很,人也缩起来了,脸也皱起来了,看样子眼泪就快挤下来了,她这一哭,祝女士就舍不得骂她了。

    果然祝颜舒不等杨玉燕把眼泪挤下来就扑过来一把抱住,心肝肉一样,转头就继续对着苏纯钧撒火:“你当年口袋比脸还干净就敢来租房子!我看你是个文化人,又生得文净瘦弱,不收你礼金就让你住进来,你一口气住了三个月,一个大子都没给我,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苏纯钧站得笔直端正,躬身领训。他清楚祝颜舒真正想骂的是金家人,可她又不敢骂,只好指桑骂槐。他平时受祝女士照顾良多,此时受她两句也没什么。何况祝女士这火撒的好,进门先声夺人,一会儿金家人是必定要再进来再次赔礼道歉的。

    不过骂了有五分钟了,那个应该站出来帮他的好学生现在缩在其母怀中,正听得热闹,顾不上她的老师了。

    苏纯钧给杨玉燕使了好几次眼色,杨玉燕才敢在祝女士的雷霆之下打断她:“妈,你不要怪苏老师,当时多亏他在,多亏他陪我一起过来呢。”她小声说,“当时那个孙炤都想赶苏老师走,只把我抓来呢。”

    祝颜舒刚才一通大骂,原来这屋里的两个丫头和领她进来的一个丫头都避到外面去了。

    她马上压低声问:“为什么抓你?”

    杨玉燕的声音更小了:“金小姐私奔了!我昨晚上跟她说了太多的话,金家以为我知道什么就把我抓来了。”

    祝颜舒来的路上什么都想过了,但任她搅尽脑汁都想不通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结果竟然是金小姐私奔了!

    杨玉燕还在继续汇报战况:“就是昨天晚上她回家路上跑的,听说金家已经找了一夜了都没找着人。我刚才还提供了一条线索呢。”不免沾沾自喜。

    苏纯钧隐晦的叹了口气。

    这傻孩子。

    祝颜舒果然又吓了一跳:“你从哪里来的线索?”

    杨玉燕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推理了一番:“所以我就猜啊,金小姐跟我说的那个家庭教师应该就是她的情人!”

    看!她是多么聪明!

    祝颜舒赶紧把她的嘴捂住,恨得咬牙切齿:“你快住嘴吧!瞎显摆什么啊!”

    此时,她与苏纯钧互看一眼,都不免苦笑。

    如果杨玉燕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现在他们已经可以走了。

    但她还真偏偏知道一点,那金家就没那么容易放了他们了。

    祝颜舒知道这真是无妄之灾,对苏纯钧说:“苏老师,我刚才急糊涂了,这样看来全是我家孩子惹出来的祸事,不该怪你的,反倒是我该谢你。你别见怪,坐吧。”

    苏纯钧坐下说:“我来这里两年,一开始身上的钱都用来吃饭了,捉襟见肘的,如果没有您照抚,我早就该去要饭了。就是条狗,让人喂两年也知道要报恩,何况人呢?再说我与二小姐也算师徒,当时要是扔下她自己跑了,这辈子都别想安心了。您千万别说谢字,不然叫我以后怎么敢继续忝着脸赖您家的房子呢?”

    祝颜舒搂着杨玉燕说:“我这一个孩子少说也能值个几千块,够你在我家住十几年的,你以后就放心住吧,房租的事我也不再提了。”

    苏纯钧就笑了,双手抱拳:“哟,这可真不亏了。”

    只有杨玉燕小声嘀咕:“我才值几千块?”

    祝颜舒轻轻一巴掌拍到她头上:“你这么磨人,几千块都是我多说了!扔地上看有人敢捡没有!”

    这时终于有人来应付祝颜舒这个家长了。一个是刚才来过的杜妈妈,在她身后的是一个面容温柔,风姿姣好的女子。

    不是金太太,比金太太小个十岁左右。

    杜妈妈进来先与祝颜舒见礼,还是那套话,我们太太和老爷都在忙,知道是旧友登门,就不跟旧相识客气了,也请祝女士不要在金家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再介绍这女子:“这是我们三姨太。”

    三姨太上前结结实实的给祝颜舒行了一个蹲礼,杨玉燕都吓了一跳!因为她来以后见过的都是鞠躬握手,这蹲礼可真是从没见过。

    三姨太道:“祝姐姐,这回实在是我家失礼,给你们添麻烦了。”

    三姨太给了杜妈妈一个眼色,杜妈妈就带着丫头们下去了,还把门也给关上了。

    三姨太压低声说:“我听我们老爷说起过,与祝姐姐家里还有旧交,我也不瞒祝姐姐,这次我们家大小姐这件事,可真是替家里惹了不小的麻烦!老爷和太太从昨天晚上起就吵了不下十回,我们这些下人更是吓得不得了。侍候我们大小姐的两个丫头一个老妈子现在还关着呢,昨天晚上跟着我们大小姐出去的马贵和他儿子早就被打得皮开肉绽了,我们老爷发话不许送出去看大夫,现在还在地上躺着呢!”

    终于听到熟人了,杨玉燕的眼神都灵动起来了。

    打得皮开肉绽啊……

    祝颜舒就冷淡多了,三姨太啧啧半天,她平平静静的说:“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过跟你们大小姐吃过一顿饭罢了,我们家里三个女人,哪一个也不能拐了你们大小姐跑了啊。”

    三姨太连忙往门那边看,吓得道:“好姐姐,你可千万不能提这个!叫人知道了,我的命都要没了!”

    祝颜舒冷笑:“少哄我,我既不领你们金家的俸禄,也不服你们太太的管。你自己吓唬自己就算了,不必来吓唬我。”

    三姨太一怔,连忙改口:“祝姐姐,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们太太是一心一意要谢您和二小姐的,如果不是二小姐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太太现在还糊涂呢。我们太太刚才就跟老爷说了,要认二小姐做干女儿,日后两家做亲戚走动。”然后,又压低声说:“我们太太说,这一回不管如何,都要重谢二小姐的。”

    她可能是看祝颜舒不好说话,转头跟杨玉燕搭话:“二小姐,多亏了你。”

    苏纯钧在心里道,你这就是不了解杨二小姐了,她是最不会看脸色的一个人了。

    果然杨玉燕见话题转到她手上了,就主动问:“那找到那个家庭老师了吗?他不是在英国吗?他是什么时候到这边来,还跟金小姐联系上的?”

    哎呀,自从刚才金太太走了以后,她就一直很想知道下文啊!这八卦哪能聊到一半就不聊了呢!

    她都能跟金太太推心至腹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三姨太的脸僵了。

    祝颜舒与苏纯钧坐得稳当极了。

    活该,叫你跟这傻孩子说话。

    祝颜舒还助拳,倾身关切道:“对啊,我们在这里也没事做,三姨太,你多与我们讲讲呀,这家庭老师是哪儿来的啊?叫什么名字啊?多大年纪啊?”

    第17章 苏老师登堂入室

    三姨太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

    杨二小姐东问西问,哪有一点像有教养的小姐?

    祝女士显然是故意的,她不在乎金太太要收杨二小姐做干女儿的事,也不在意她说的“重谢”,嘴像刀子一样冷嘲热讽。

    这对母女一个傻一个精明,竟然打出一套漂亮的组合拳,让三姨太疲于招架,很快就败下阵来了。

    她进门稍早些,比那些后进门的妹妹都更了解金老爷与金太太的手段。这次的事,金家上下噤若寒蝉,别说谈论了,听都不敢听!

    三姨太被杨二小姐不经意间的几句话吓得汗毛竖起来就下不去了,最后看都不敢看她,生怕被她扯住再说“金小姐的家庭老师”这个吓人的话题。

    三姨太一闭嘴,屋里就安静多了,祝颜舒不必再听她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心里也舒服了。

    拿金公馆吓唬她?当她是街上随便哪里的人吗?祝家虽然没了,她也不是谁都能吓唬的。

    就拿金小姐的这件事来讲,现在是金公馆怕他们出去乱说,不是她要害怕金公馆杀人灭口。

    金公馆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也不会反过来自己把事情闹大。

    金小姐失踪是金家的私事,只要不报官,根本不会有人管。

    可如果再扯上人命,那就是生怕小报不会注意到金公馆,生怕警察局不来插手。

    金家钱再多,也不必去填警察局那个无底洞。

    说得不客气一点,金小姐不过一个女儿,就算是金老爷唯一的女儿,在金老爷眼里也没有金公馆重要。

    只怕他现在更愿意金小姐是出车祸死在哪里了,而不是私奔了。这样名声还更好听一点。

    他急着找回金小姐到底是父女之情,还是担心丑闻闹大无法掩盖?

    祝颜舒心里清楚得很这些当家主事的都是怎么想的,又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就这个三姨太一知半解的就跑出来吓唬人,蠢得要死。

    祝颜舒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蠢闺女,疼爱的替她理头发,理裙子。三姨太也终于找到了用伍之地,忙让人去楼上把她的妆匣抱下来,陪着祝颜舒一起给杨玉燕梳头。

    等金太太忙完了走进来,看到杨玉燕头上戴着珍珠蝴蝶结,梳着两条辫子,下梢还绑了两根粉红色的丝带,夸道:“祝姐姐真会调理女儿,二小姐这样真叫人一眼就打心眼里喜欢!”

    金太太已经又换了一件衣服,头发也是重新梳过的,脸上的粉也重新擦了,看不出刚才哭得那么厉害。

    她抱着一个盒子坐下,疼爱的持起杨玉燕的手,打开盒子,取出一只白玉镯子,吓得杨玉燕连忙把手抽回来背在身后。

    金太太笑道:“好孩子,这是见面礼,可不兴推辞。”一边笑着对祝颜舒说,“虽然以前没见过,但我早听过祝姐姐的名字,就当是旧相识也未尝不可。今天匆忙了些,明年三月份是我的生日,到时我再亲自下帖子请祝姐姐一家过来,咱们坐下好好述述旧。”

    祝颜舒一手按在杨玉燕肩上,对金太太说:“我这女儿毛燥的很,难登大雅之堂,金太太大好的日子,我就不带她来献丑了。其实我心里也烦她,平时总忍不住想打她几巴掌。可这世上除了我能打她,别人谁动她一指头,我都要找人拼命的。”她看了一眼那白玉镯子,道:“她年纪小,我怕她打坏东西,也不让她戴首饰。等她十八了,我自有好东西给她。金太太这镯子还是留着给金小姐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