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达顶着眼皮下两团浓重阴影，干巴巴回答：“还是不能说话。大郎吃药，我需要三份灯笼草黏液和甘雪草，你能替我找来吗？”

    “唔唔。”希尔雅的房间里，听到声音，醒来了小半天的女人喉咙里滚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她依然只能躺着，最大的动作幅度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张嘴吞咽药汤，什么时候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乃至站起来，都并不确定。

    虽然阿曼达和她说话时会收到一点声音的回应，但阿曼达不说话时她也会发出声音，无法判断到底是不是女人听见、听懂了意思做出的回答。好在她的生命力确实慢慢变得旺盛起来，脱离了濒死状态，药剂已经换到了第三种，阿曼达对此成就感十足。

    “这就去！不过，毛嘟嘟还没成功种出来甘雪草吗？最近几种药越来越难找了，别把森林里薅秃了……”方遥嘀嘀咕咕着往外走。

    毛嘟嘟蹲在墙后一片还没发芽的土地边，怨念地看他一眼，“要不你行你来？还不是得怪你们，交来的甘雪草都薅掉了叶子，相当于你问重伤小孩怎么还没长高……它也得能长啊！”

    森林探索中拿回来的探索植物目标，基本都移植到了种植区，但种植区除了愈发壮大的稀奇古怪蘑菇群，不是薅掉最有用部分的草根，就是连番清除屏障内魔化植物后剩下的果子和树根。

    倒不是不想对外面的树下手，主要还是打不过，只能捡捡小蘑菇、挖挖边角这样子。

    由于阿曼达和玩家们对甘雪草的需求都很大，毛嘟嘟选择种植目标时没纠结多久，就拿着玩家们带回来却被阿曼达嫌弃的损坏版、玩家们用完了叶子只剩下根部分，勤勤恳恳种了下去。

    只是可能是因为甘雪草的等级比蘑菇们高，她施法的效果差得可怜，用催生一丛蘑菇的力量只喂出了一点点嫩芽——还被铁羽鸡踩没了，只能重新培养。

    “大郎啊，你知道酒酒大佬什么时候上线吗？你们带不带团？”毛嘟嘟无奈地放下小木铲，叫住方遥。

    方遥愣了一下，“带团？金主团？最近可能不行，她急着升级，每天也就回来做两个任务保持声望值，再跟老塞练一会，等十级之后应该就闲下来了。但你也没必要进团啊，任务奖励那么高，做建设任务不香吗？”

    毛嘟嘟的第二环农场任务可以多管一块田地，种植任务谁都可以领，但“拿到一株-埋下去-交任务”这个流程的收益，远比不上毛嘟嘟这样按照收获结果结算的奖励，别提多让人眼馋了。

    毛嘟嘟叹气，“这不是卡环节了吗？而且我琢磨着出去换一些植物施法，没准能找到我催生效果差的原因。你们忙就算了，你跟她说一声，等有空记得叫我。”

    提前定下带升级的安排，毛嘟嘟重新集中注意力，锁定目标，释放法术。绿光探进土里，前几次输送元素催生都只有微弱反应的茎部，忽然活跃了一点。

    毛嘟嘟有些惊喜，想象着嫩芽破土而出的画面，加大了输送。

    别的药材可能还会剩多一点、只是受损被阿曼达拒绝接收，经过方遥试毒+阿曼达亲口确认可以当临时治疗药剂的甘雪草，没有一片叶子能从玩家手里逃脱。当成探索收获交日常的时候，叶子绝对都被掐得只剩下根上面一点点。

    长大、长高……吸收土里的氮磷钾肥料、牢牢扎根……毛嘟嘟没意识到，在催生时不自觉地联想到了蓝星上培育的植物进程。她的注意只集中在甘雪草将要发芽的茎部，在看不到的地下，被反复催生几次的甘雪草根部发达茂盛，深深往下扎去。

    轻微的噗声中，一个芽包成形、裂开，露出两片浅蓝色的嫩叶，在风中瑟瑟摇曳。

    又是半管蓝条没了，毛嘟嘟擦了擦汗，刚想坐下歇一会，就听到背后“咯咯哒”的声音，头皮一炸，立刻起来，拿着旁边搭培养架剩下的木条，围着嫩芽又钉了一圈。

    在嫩芽和旁边培养架这两块田地外，已经围了三层栅栏，但毛嘟嘟依然觉得不太安全。

    上线喂鸡的猫球球看着哭笑不得，试探着摸了摸铁羽鸡的翎羽，确定它不打算躲，才把手贴了上去，“你，破坏，草，没了！”

    敷衍地吃着草的铁羽鸡像暴风一样啄起来，把草啄成碎片，“咯！”

    猫球球在它开始暴躁时，就退到栅栏外了，铁羽鸡小眼睛盯着她，翅膀微微抬了起来。

    “不会吧，又来？”猫球球已经准备喊人了，忽然发现铁羽鸡翅膀下钻出来了一个跟手掌差不多大的白团子。

    毛茸茸的白团子像滚出来的球一样，摇摇晃晃地滚了一圈，停在被铁羽鸡啄碎的碎片草堆前，不动了。铁羽鸡不再看猫球球，用翅膀推了推它，团子滚进草堆。

    碎片草堆不到一捧大，完全看不出头和腿在哪的小白团子一头扎进去，浅粉色的爪爪从白绒毛里弹出来，胡乱向上蹬着，发出细弱的茫然声音，“啾？”

    “好、好可爱。”猫球球心都要化了，小黄鸡萌萌哒，白毛小鸡颜值再上一层，说是变异版萌物银喉长尾山雀大概也有人信。

    铁羽鸡黑羽炸起，两只翅膀伸开，像是随时防备猫球球他们过来。黑色巨鸡和前面栽进草堆的白团子形成鲜明对比，猫球球的害怕都少了很多。

    她估算了一下时间，恍然大悟，“你想跑，是因为它们要破壳了？”

    看鸡仔绒羽完整干净的样子，估计不是刚出生，按照蓝星小鸡破壳的进度，一天前铁羽鸡闹事和最后无奈放弃也有了新解释。

    铁羽鸡炸开的羽毛每一根都写着警惕，猫球球看得想笑。他们怕鸡发疯，鸡也怕他们。

    猫球球转身走了，铁羽鸡张开的翅膀才放下来，挪了挪屁股，窝里啾啾的声音变得明显起来，两个正在啄蛋壳的小鸡仔连眼睛都还没睁开，身上的绒羽也湿漉漉的。

    “三只都孵化了？真好。”猫球球抱着一个木盆回来，刚打开栅栏门，就被小眼睛盯上了，发出低低的威胁声。她把水盆放下，“要喝水吗？水，咕嘟嘟嘟那个，加了热水更适合它们。你可以忍，它们刚破壳，缺水会死的。”

    猫球球把声音放缓，连比划带拟声，试图让铁羽鸡明白意思，但巨鸡丝毫不动，摆出了发起攻击的架势，猫球球只能选择退出去。

    她没走远，躲在殿堂一侧夹角，悄悄看着铁羽鸡。她消失不久，铁羽鸡晃着脑袋左右看看，好像意识到了危机解除，低头啄了啄水。

    达克斯森林的一天过去，血月的光芒笼罩着上空，出门探索的玩家们也陆续回来。陪着玩家小队轮流出去探（打）索（怪）的塞里纳斯，回到了篝火边，搅了搅锅里的蘑菇肉汤。

    “今天吃什么……啊，又是蘑菇肉汤。”刚回来的意呆利炮没问完，就闻到了空气里的香气，往锅边走去的脚步一转，兴致缺缺地去交任务了。

    马猴烧酒拍拍方遥，“大郎啊，这两天懈怠了，吃饭要推陈出新才行啊，加油！我们的伙食就靠你了！”

    方遥哭笑不得，“在找了在找了，但这是我不想吗，这也得我能找到啊。而且怎么不新了，昨天吃的是野菜汤好吧？”

    莱因哈特捂住了喉咙，“如果你说的是又苦又酸还绿油油冒泡的那玩意，今天你就给我上鬼畜区吧！也不知道npc怎么吃下去的，yue！”

    准时拿着木碗过来的阿曼达和雷罗，一致无视掉莱因哈特的夸张表演。

    有实力的话，在森林里不会饿死，但也别想吃到美味佳肴，一口热汤都不多见，谁会像这群家伙一样抱怨个没完啊！

    方遥也吃腻了蘑菇汤，绕到屋子后面看看田地，没发现新的品种，转头就趴到了鸡窝栅栏边。

    “咦，小鸡孵出来了？那是不是……嘿嘿嘿。”

    方遥邪恶的笑声让猫球球打了个哆嗦，从沉迷截图小萌物发帖中退了出来，关掉《三只仔仔成长日志》帖子，跑出去挡在方遥和鸡之间，“你干嘛，它们还没长大，把你的口水擦擦！”

    “咕咕！”铁羽鸡的声音似乎没有之前嘹亮，猫球球以为它又在警告他们不要靠近，转身看过去，就看到一根尖喙落下。

    猫球球吓了一跳，却发现碰到她的尖嘴力量很轻，隔着栅栏碰了碰猫球球肩膀，连一滴血都没扣。黑色巨鸡趴下来，对着猫球球低下了头。

    虽然它身上的伤口还没完全长好，羽毛也是这里秃一块那里秃一块，但翅膀散开贴地时，黑羽边缘折射出乌金色泽，像是一把漂亮的兵器。被赶到后面去的白团子们长得太矮，几乎看不到脚，歪歪扭扭地往窝里滚，铁羽鸡挡在他们前面，尖喙贴着地面。

    猫球球愣住，努力思考了一下，打开栅栏门进去，铁羽鸡没躲开，依然趴在地上。

    在一些哺乳动物里，这样的举动象征着臣服。

    猫球球靠近摸了摸铁羽鸡的脑袋，铁羽鸡翅膀拍了拍地面，身体向猫球球倾斜了些。铁羽鸡太大，即使趴下来低着头也有半米高。

    “你是……让我上去？”猫球球迟疑着，摸到鸡脖子后面，微微用力，铁羽鸡张开翅膀，往上拨了一下，猫球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甩到了鸡背上。

    铁羽鸡站了起来，猫球球慌得一批，头晕又紧张，紧紧抱住它的脖子，“啊啊啊！”

    铁羽鸡小步跑起来，猫球球被颠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一点也不敢往下看，看了就头晕。她趴在鸡背上，软乎乎的绒毛贴着她的脸，坚硬如铁的翎羽擦在身体两侧，呼呼风声似乎响着又似乎没响。

    她恍恍惚惚地想：等下次师兄师姐吹牛大比拼的时候，她也有神奇事迹可以说了。

    骑马骑驴都正常，猎奇一点也有骑狗骑猪的，但谁会骑过鸡啊！

    骑着鸡的猫球球的心情，下面的玩家丝毫无法共情。虽然她喊得相当惊恐，但铁羽鸡昂首挺胸小步绕圈跑动的姿势实在有些帅气，骑士的惊慌可以忽略不计。

    被尖叫声引来，发现不是突发事故而是一场热闹的玩家们，在尖叫声里，不知是谁吹起了口哨，笑着大喊，“再来一个！”

    方遥看着被人瞩目的猫球球，狠狠恰了柠檬，“我们都在那里，为什么不是我，她再晚来一点，本来可以是我上去的……”

    铁羽鸡的小眼睛远远盯了他一眼，毛嘟嘟紧张着舍友，抽空翻了个白眼，“我怎么觉得，铁羽鸡并不喜欢你呢？没准是因为你要吃它，把它吓坏了，赶紧展示一下自己的价值。”

    “想吃鸡有什么错？”方遥理直气壮，开始畅想，“不算宣传片里的马和地龙，这应该是第一个坐骑吧？总共四只鸡，要是运气好再抓几个回来，我们就能组装巨鸡骑兵团了！”

    虽然奇怪了点，但这起码是坐骑啊！

    等铁羽鸡终于停下，猫球球被它轻轻拨下来时，已经不尖叫了，整张脸上表情都是空白的。方遥跑过来连珠炮一样提问，“个人面板有新的功能吗？什么感觉？它为什么听你的？”

    毛嘟嘟嫌弃地推开他，抱住舍友坐下，拍拍猫球球的背，慢慢给她顺气。好一会，猫球球才回过神来，“呕——”

    吐是吐不出来什么的，但颠簸恶心感还在，猫球球一脸菜色，“可能，这就是恩将仇报吧。”

    猫球球否定了方遥猜测的坐骑系统，猜测这次只是一个巧合或者铁羽鸡的示好，是接受驯化的意思，但并不代表立刻能让任何人骑上去。

    虽然面板没有提示，但出现第一个可以骑乘的动物的消息，引动了所有玩家的关注，时不时就来看看铁羽鸡，试图成为下一个幸运儿。即使被尖喙和拍打的翅膀一个个扇出去，依然屡败屡战，甚至问到了铁羽鸡的喜好，准备用食物讨好。

    殿堂后的尖叫热闹，穿过窗户传进屋子里，僵硬躺在皮毛上的女人口中模糊地冒出一个声音，“集市吗……？”

    女人有些茫然，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跑到了森林里，而不是被驱逐逃跑只是个幻觉。这样热闹的轻松欢笑声，即使在集市里也很少见到。

    吃完晚餐，阿曼达赶紧回来照看病人，推开门就听到女人的声音，眼前一亮，“你能听到我说什么吗？”

    这个声音和之前胡乱的呜咽声不同，听起来似乎是可以对话了。

    “嗯。”

    阿曼达喂了她一口治疗喉咙损伤的药，语气平和追问道，“你是谁，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森林里的吗？”她尽可能学着希尔雅的态度，万一吓到脆弱的平民就糟了。

    女人听明白了她的话，有些恍惚。这里……真的是森林里？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三更）

    “玛丽,夫人，我……”女人艰难地往外冒词，表情很快变成了绝望,眼泪冲掉了脸上的药膏，全身开始发抖，却无法挪动一下。她嘴唇哆嗦着,终于挤出来一句比较完整的话,“吃我,请放过她。”

    玛丽是个过于大众的名字,森林外任何一座小城里随便喊一声,都会有几个人回头。

    阿曼达意识到她的害怕,扯了扯嘴角，放弃装作和气的样子,冷笑一声，“喝了药,回答问题！不然……”

    是她忘了，达克斯森林和森林里的人们，都没什么好名声。尤其是在靠近森林的几座城里,吓唬小孩子时总会有一句是“再不听话森林里的怪物就来把你吃掉！”

    恶声恶气的恐吓反而让玛丽冷静下来，外面的笑声、笑声一定是堕落者的诱惑吧！比起这个，舍得让她吃药的女人更可信些。

    玛丽贴着碗边,顺从地喝下一口药。之前她迷迷糊糊醒来，偶尔听得到声音,但都很模糊，刚刚才恢复正常。冰冰凉凉的黏液滑进喉咙,尝不出什么味道,但过去谁能吃得起药呢,刀割般疼痛着的喉咙似乎舒服了一些，玛丽想，这药一定味道很好。

    “我是莱克顿城乔治亚老爷农场的，我的丈夫带着我和小丽莎在城外种麦子。刚种下没几天，丽莎就昏倒了，我们没有药，她一天天发着烧，我听人说，有人吃了森林里的草就病好了，我就来了……”

    玛丽断断续续说着，脸上一片麻木，只有说到女儿时，才会有些难过。她不知道阿曼达想听什么，说到森林，她顿了一下，把“希尔雅”的名字咽了下去，继续讲着在森林边缘看到的事。

    阿曼达尽可能耐心地听着，忍不住问道，“北部边境所有城都不会允许有人出城的吧？你们怎么会在城外？”

    玛丽有些茫然，“一直都是这样啊，夫人。城里和南边的地方哪够种呢，外面的地多种一点，我们日子就好过一点……”她再次哭了起来，“但现在没有了，我们都要回去，老爷不让我们再种了。”

    阿曼达听得头疼，有种在跟陷入恍惚的矮人对话的窒息感。为什么希尔雅还没回来？这种耐心问问题的事她肯定喜欢！

    一边抱怨一边询问下，阿曼达边听边猜，慢慢弄清楚了玛丽是怎么进来的。

    玛丽意外顺利地带着草药赶回家，但刚回去，就因为突然消失了两天被丈夫质疑逃跑，带回家的药也被拿走了，据说是去问问别人能不能吃。玛丽照顾着女儿，忙碌着两天不在家里攒下来的家务，本以为丈夫很快就会回来，但在他回家前，老爷家的管事来到了这个村子。

    管事通知他们，收拾好东西回去，去做他们该做的事，而不是“偷偷”跑出来开垦邪恶的土地。

    据说，是裁判所大人们的意思，这里污染太大，不许再有人出城。

    令玛丽更害怕的是，她晚上想偷偷找管事要一点药救救女儿时，偷听到一起带到城外的其他佃农在屋子里，向管事揭发指认她和女儿是女巫。

    原本熟悉的佃农们说：“老爷，她家的丽莎烧了六七天了，她中间还不见了几天说是去找药，笑话，她能找到什么！她男人害怕被罚，都跑掉了。执行官大人们肯定是发现了她的邪恶，我们该把她们烧死！大人们才不会罚我们！您瞧，刚种的好几块麦田，到秋天能收多少啊！”

    玛丽连夜背着女儿逃了出来，她害怕被抓回去烧死，只能往平常没人会来的森林边缘跑去，指望着有人能救她。后面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迷迷糊糊听到森林里有人在叫她，好像还看到了神使给她喂药。

    “啊，是那些贵族们。”

    阿曼达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句带着讥讽的话不是自己说的。她回头看到希尔雅推开了门，白发少女脸色平静，好像不觉得这样说有什么问题。

    玛丽断断续续的哭声突然一停。这个声音……她记得很清楚，是圣女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