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顾亮星一个咕噜爬起来。

    顾亮晨暗道不好，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果然瞧见他爸正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的盯着两个儿子看。

    “爸……”顾亮晨心知瞒不过，红着脸爬了起来。

    顾明东一人赏了一颗板栗：“既然醒了就赶紧起来。”

    双胞胎迅速的穿好衣服，哒哒哒跑出去，顾亮星还想去喊顾芸起床，却被顾明东揪住：“在门口喊就好，别老乱进小姑娘屋子。”

    顾亮星一边挣扎一边喊：“爸，你不是说小芸就是我亲妹妹吗？”

    “是亲妹妹也不行，平时你二叔有乱进三姑四姑的屋子吗？”而且顾芸还不是亲妹妹，实际年龄还比双胞胎大了两岁，平时是得注意一些。

    顾亮星这才不情不愿的停下脚步，就在门口压着嗓门问：“小芸儿，你醒了吗，醒了就快出来我们要吃年糕啦。”

    没过一会儿，里头果然传来一阵动静。

    顾明东摇了摇头，进厨房忙活起来，年糕自然是得现煮才好吃，不然水煮的容易糊。

    其实就味道而言，油炸的更好吃，只可惜油炸太费油，除了大年夜的时候做炸物，顾四妹顺带着做了一些炸年糕，其他时候可舍不得。

    再者这年头年糕也是稀罕物，家家户户连白米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他们家能吃上年糕，还是顾二弟运输队发的年货。

    顾亮晨跟在他屁股后头进来，忙前忙后：“爸，我帮你一起做饭。”

    顾明东笑着摸了把儿子的脑袋，让他帮忙去烧火。

    过了一会儿，三碗年糕放到了饭桌上，中间还摆着一碟红糖。

    顾亮星和顾芸都喜欢甜的，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用年糕蘸红糖，连剩下的年糕汤都能呼噜噜喝个精光。

    顾亮晨更爱吃咸口的，出锅前顾明东就往最后一碗里头撒了盐，加了点昨晚的咸菜，看起来就成了咸菜年糕汤。

    顾明东早上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就坐在旁边看孩子们吃。

    顾亮晨抬头问：“爸，你在吃一口。”

    “你吃吧。”顾明东摇头拒绝了，随手拿了个橘子剥着吃。

    “弟，咱爸不吃我吃，你给我呗。”顾亮星抬头道。

    顾亮晨的回答是埋头苦吃，他才不会把爸特意为自己做的咸菜年糕汤让给臭哥哥。

    瞧见孩子们都喜欢吃年糕，顾明东感慨了一句：“今年收成也都好的话，到时候可以问问生产队打不打年糕，能打咱们家就多做一些。”

    顾二弟统共发了没多少，如今已经吃得见底了。

    吃了一顿美味的年糕当早餐，双胞胎似乎已经将早上看到的一幕抛到了脑后，顾明东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他只见过马晓霞一面，非亲非故，又不是他妹妹和女儿，哪用得着他去操心。

    比起这事儿来，孙强的婚事才更重要。

    二月二龙抬头，大龄男青年孙强终于要娶媳妇了。

    这年头办婚礼也没有大操大办的，两家商定了婚事，向各自的工厂组织打证明，通过之后请亲朋好友吃个饭见证一下，城里头还会去领个证，这就算齐活了。

    婚礼这一天，不只是顾明东一家，顾三叔一家也齐齐上阵，天不亮就赶到了镇上，他们作为婆家人得上门帮忙。

    顾明南的大金鹿再一次派上用场，今天难得撕掉了上面的保护层，被擦得油光发亮，到时候孙强会骑着这辆车，去女方家里把人接过门。

    不只是把车借给了表哥，顾明南还自告奋勇的陪着一道儿上门去接人。

    顾明东作为已经结婚的人，就留下来给姑姑姑父帮忙，不去添乱了。

    结果他留下来之后，发现自己也是多余的，招呼客人有姑姑和三叔他们，收拾做饭有嫂子妹妹们，顾明东倒成了闲人。

    顾明东在屋里头晃悠了几圈，就被顾秀秀逮住问了一次相亲的事儿，弄得顾明东浑身不自在。

    他索性带着几个孩子在楼下玩儿，省得他们打搅了上头的客人。

    于是乎等顾二弟接了亲回来，就瞧见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玩老鹰抓小鸡，那凶猛的老鹰觉得是他家一贯正经的大哥。

    瞧见接亲的人回来，顾明东连忙一把逮住小鸡崽们：“停，新娘子来了。”

    笑闹的满脸通红的小孩儿们，一个个好奇的朝着院门口伸长了脖子。

    很快，随着一声自行车铃铛的响声，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孙强满面红光，载着新娘子回来了。

    孙强跟新娘子都穿着军绿色的套装，看着时髦又体面，少了几分喜气，却多了这个年代独有的情怀。

    “看新娘子喽！”一群孩子呼啦啦围拢过去，绕着两个新人转。

    孙强不得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糖过来打发孩子们，不然他们俩是别想上楼了。

    顾二弟走过来，撞了一下自家大哥的肩膀：“哥，你看表嫂长得眼不眼熟？”

    顾明东仔细看了眼新娘子，她有着一张喜庆的苹果脸，红扑扑的，身材也比这年头常见的更圆润一些，梳着最常见的麻花辫，宗旨是这年代十分讨喜的长相。

    这一看，顾明东还真的觉得有点眼熟：“供销社大金鹿？”

    顾二弟哈哈一笑：“刚才我瞧见也吓了一跳，你说怎么这么巧，卖给咱自行车的那个售货员就是未来表嫂。”

    “还真的挺巧。”顾秀秀之前回去也曾提过，她未来儿媳妇是在供销社工作的，只是供销社人不少，顾明东也没想到居然是认识的。

    顾家兄弟认了出来，朱燕自然更记得清楚。

    乍一看连个俊小伙子居然成了自家表弟，朱燕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落落大方的打了招呼。

    避开人，朱燕还低声对孙强说了句：“你家的人长得可真好，淑梅好看，这几个表弟表妹也都好看。”

    就是三叔家的略差了一点，脸太方方正正了，这话朱燕没敢说。

    孙强早知道妻子的那点小爱好，不以为耻反倒是还挺骄傲：“必须啊，这十里八乡论长相，我两个表弟表妹站出去，前三直接全占了。”

    “就两个，哪来的前三？”朱燕被逗笑了。

    孙强拍了拍胸脯：“你男人我怎么样也能占个第三名吧？”

    要不是才刚进门，朱燕非得笑得仰倒不可，她红着脸拍了一下男人：“嘚瑟。”

    “我要连个第三都没有，岂不是显得你眼光不行？”孙强坚持道。

    还没进门，两个人倒是开始说起悄悄话来，弄得亲戚们都哄笑起来，才让小夫妻两个红了脸。

    顾明东走在最后头，却把表哥表嫂的私房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实在是没想到孙强所谓的惊喜是这个。

    再看自家表哥乐滋滋的架势，顾明东琢磨着，孙强大约就喜欢这样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笑起来跟红苹果似的乐天派。

    接下来，顾明东再一次见识了这个年代独有的婚礼仪式。

    证婚人慷慨激昂，手捧**，朗诵的架势简直像是要上战场。

    而被证婚新婚夫妻也脸色严肃，还得在**的见证下，向彼此宣誓。

    “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给我们开辟了一条到达理想境界的道路，而理想境界的实现还要靠我们的辛勤劳动。”

    “从今往后，我们夫妻二人会同甘共苦，一起为伟大的无产阶级事业做贡献，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严肃的场面，顾秀秀夫妻俩已经感动的开始抹眼泪，顾三妹几个更是激动的热泪盈眶。

    顾明东却实在无法代入，只得假装严肃的看下去。

    然而除了他之外的人，显然都对这一场婚礼津津乐道。

    从溪源镇回去的路上，顾三妹顾四妹手挽着手，口中直说：“办婚礼就得跟表哥表嫂们一样，这样才显得正式，而不是乡下随随便便吃顿饭就算过了。”

    顾二弟还直接表示道：“到时候我跟晓茹办婚礼，也照着他们的来。”

    顾明东一听，提醒道：“那你从现在开始就得好好攒钱。”

    顾二弟惊讶道：“就几桌酒席，一点糖果花生什么的，难道得花很多钱？”

    顾三妹在旁边翻白眼：“那是你看到的，看不到的地方才更花钱。”

    说着掰着手指算道：“表嫂嫁过来的时候陪嫁了三十六条腿，怎么样也得一两百，她还带了缝纫机和手表，他们今天结婚穿的衣服也不便宜，还有酒席怎么样也得十几块一桌吧。”

    “零零碎碎的算下来，这场婚礼没有个六七百块都下不来。”

    顾二弟被这恐怖的数字吓了一跳，他一个月二十二快工资，就算不吃不喝一分不花，那也得两年多才能攒够六百块。

    眼看顾老二被吓得要跳起来，顾三妹哈哈一笑：“骗你的。”

    “姑姑说了，当初谈彩礼的时候，表嫂家就要了一百块，估计还都打成三十六条腿带回来了，一分没留下，不止如此，表嫂家还陪嫁了缝纫机和手表。”

    一听这话，顾老二拍着胸脯说道：“还好还好，不然我琢磨着再过五年都不一定能娶到媳妇。”

    即使早知道孙强未来媳妇的家境很好，但兄妹几个还是觉得很惊讶，不管是缝纫机还是手表，都是昂贵且似乎没那么必要的东西。

    可朱燕家里头却舍得给她当陪嫁，可见确实是十分疼爱女儿。

    瞧着顾三妹十分羡慕的模样，顾二弟坏笑道：“怎么，瞧见表哥结婚你也想结婚了？”

    顾三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顾二弟继续招惹她：“老三，那你可得好好攒钱，到时候留给自己买嫁妆，不然你这么凶，没嫁妆谁还会娶你。”

    随着顾二弟的话，顾三妹目露凶光，伸手就要掐他，可惜顾二弟早就猜到她会怎么做，一溜烟儿往前跑。

    兄妹两个在道路上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顾明东一手拉着一个儿子，没一会儿，顾亮星撒开他的手，哒哒哒跑到被顾四妹牵着的顾芸身边，在她耳边说：“小芸儿，以后等我上班赚钱了，我攒钱给你买嫁妆，什么缝纫机手表统统给你买。”

    顾芸笑眯了眼睛。

    顾四妹也憋着笑，忍不住看向走在前头的大哥，心底想着阿星阿晨这么照顾新来的妹妹，肯定是学着大哥的样子，因为大哥一直照顾他们这一群弟弟妹妹，所以侄儿才会这么做。

    顾明东倒是没弟弟妹妹那么多想法，只是觉得这年头的婚礼极具时代特色。

    孙强婚礼过后，生产队也肉眼可见的忙碌起来。

    有了前一年的成功打底，这一年顾建国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

    谁知水稻育种才刚开了个头，老天爷却可着劲下起雨来，一开始还是濛濛细雨，大家伙儿高高兴兴的上山采摘蘑菇。

    接下来这雨却越下越大，甚至一连几天都是暴雨。

    下雨路滑，顾明东心底担心，索性让顾二弟住运输队的宿舍，顾三妹没宿舍可住，但可以暂时跟孙淑梅挤一挤，新嫂子进门后，孙强和朱燕是双职工，运气好的申请到了双人宿舍，如今已经搬出去了。

    这样一来就免了来回麻烦，至于几个孩子，顾明东看了看几乎被淹没的泥路，大手一挥直接让他们请了几天假。

    雨越下越大，眼看水稻种子要撒到秧田里了也没见停下来的趋势，顾建国为此着急上火的，嘴角都生了几个燎泡。

    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又是一个大雨天的晚上，上河村生产队被淹没在雨声之中，顾明东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听见一声轰然倒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