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向廖昭昭，但是她一句话也没有解释，始终保持着沉默。

    唐元晴默了一默，说：“我可以与先知大人见一面吗？”

    “可以。”廖昭昭点了点头，“但是，他现在的状况不太好，下一届先知尚未有着落，尽量长话短说吧，给他留些力气，让他修养一下。”

    唐元晴应承了下来，“这是自然。”

    **

    再见到唐泽的时候，唐元晴有些恍惚。

    这真的还是她当时在昭城李家救出来的小男孩吗？

    唐泽躺在一张床上。

    这里不是像先知殿那样豪华的住所，只是一处简单的民居。

    看到唐元晴，他主动着坐了起来，幅度不大的动作却像是牵动了他的身体，一阵咳嗽过后，他才笑着说：“怎么？认不出我了吗？我是唐泽。”

    唐元晴靠着床边坐了下来，“你也长白头发了。”

    如果说廖昭昭的衰老是一位知性美人优雅地老去，那唐泽的衰老看起来更加病态，几乎可以说是瘦骨嶙峋、皮包骨头，感觉稍不注意就会折断他的身体，叫人不敢靠近。

    唐泽仍然笑呵呵的，他也不摆什么先知的架子，只说：“做先知嘛，想要预言点什么就得用自己的寿元来换，不过，我觉得这些代价是划算的，至少我能通过预言帮到你一些事情。”

    唐元晴的心情沉重，她的确是想探听与神有关的事情，可绝不想以唐泽的寿元为代价。

    明明猜到现在所在的世界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她所认识的人或许都只是一串数据、一段文字，可她仍然不忍心，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这些人早已是她的朋友、她的亲人，甚至是她喜欢的人。

    叶奎辛站在她的身后，看出她此时的情绪不高，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肩膀。

    唐泽拽着她的袖子摇了摇，“别那么沮丧嘛，你可是神，现在只是暂时地被封印了神力。等到你找回了神力，可以随心随意地在这个世界上做任何事情，要是看我可怜，给我多加一笔寿元也可以呀。”

    “神？”

    跟着唐元晴一道来的，除了叶奎辛还有连清，但三人的反应都差不多，看唐泽像是看发烧把脑子烧糊了的病人，尤其是连清，他还上前一步去试了试唐泽的体温，“也没发烧啊。”

    只有廖昭昭安静地靠在房间的墙壁上，她似乎早已听唐泽说起过这件事，此时并不惊讶。

    “我虽然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但脑子还算好使，我很清醒的。”唐泽笑着说完，又喊起了旧日里对唐元晴的称呼，“唐大人真的是神，是她创造了道本大陆，也创造了我们。”

    唐元晴：“你说的太荒谬了些。”

    她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解释道：“或许是因为现在八卦境已认我为主，在上次动乱的时候，我又阴差阳错地融了来自神明石像的两只眼睛，连魔主也说我的身上有神的气息。”

    “你看看我的样子——”唐元晴摊开自己的双手，苦笑着自揭伤疤说：“我的灵府都被魔主以一层黑雾封锁，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来，你何曾看到过这样会被魔主挟持住的神？”

    唐泽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你就是神，只是暂时忘记了而已。等你恢复了神力，那些桎梏住你的黑雾根本不算什么，哪怕是面对魔主，也不会耗费你太长的时间就能解决。”

    一通话说下来，最先动心的竟然是连清。

    他过去从不信鬼神，但现在涉及到自己的大徒弟，他打从心底愿意相信唐泽的话是真的，“如果照你所说，我大徒弟真的是神，那她要怎么恢复神力呢？”

    唐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苦笑，“神力岂是我们普通人所能掌握的，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恢复。”

    “你以为这是过家家闹着玩吗？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连清气得几乎要跳起来，如果不是唐泽的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先知的身份，恐怕他已经上手打人了。

    “先听他说说看。”唐元晴把快要暴走的师父拉回来，又对着唐泽说：“你肯定不会无的放矢。我听廖城主说，你们解决了隐龙宗和西灵岛的乱事，还和隐龙宗的龙谈好了条件，这是什么意思？”

    唐泽坐正了身体，说：“隐龙宗的龙被锁于幽潭之中，可少有人知道，这方幽潭的底部有一处秘境，名叫「元思境」。人们进入这一秘境以后，会回想起自己经历过的前尘往事。我想，你去那秘境走一遭，或许能想起来如何恢复神力。只要恢复了神力，一切不都迎刃而解嘛。”

    在接过新一任先知的重担后，唐泽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与神建立起沟通的渠道，直到某一天，先知和神之间的通道似乎再次打开，他第一次感应到神就是唐元晴的时候，也震惊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很快，他就接受了。

    不仅接受，他还通过透支自己的寿元获得了更多的预言，知晓唐元晴会深陷险境，也发现那一线生机来源于隐龙宗的「元思境」。

    几乎没有多加思考，他就带着廖昭昭和八大供奉长老来到了隐龙宗，主动帮隐龙宗击退了来自西灵岛的马家人，还与这世上唯一的一条龙谈妥了条件，同意让唐元晴进入「元思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一直在隐龙宗附近等待着唐元晴的到来。

    唐元晴埋着头，千千万万的思绪像是在她的脑袋里炸开一样，她努力按照自己的思路把这些信息理顺。

    ——他们现在所在的世界十有八|九是一个虚拟世界，或许是影视剧，或许是游戏，或许是小说，但她非常有可能曾是创作团队的一员。或许，去那「元思境」一趟，她能想起关于真实世界和虚假世界更多的信息。

    “好，我去。”

    第99章 黑龙

    变故一个接一个, 人反而变得麻木起来，叶奎辛就是这样。

    他连所谓的“自己的死亡会推动男主醒悟”都还没有搞明白，先知唐泽的话像是一记闷锤又敲在了他的脑袋上。几乎是在转瞬之间, 世界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模样。

    什么叫“唐元晴是神”？

    叶奎辛有些不知所措，内心一片茫茫然。

    他生怕身旁的唐元晴在刹那间化为一缕烟, 回到她应该存在的世界，这种恐慌比他一个人被困在八卦境内的时候更甚，他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慌乱，也不可能抓住唐元晴。

    他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拦唐元晴跳入「元思境」。

    如果跳入「元思境」真的能让她的灵府、她的金丹、她的手机恢复如初，那他也只能笑着送她。

    「元思境」在隐龙宗内。

    刚进入隐龙宗的地盘, 这里四处乱糟糟的, 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动乱。

    到了这里, 叶奎辛仍然紧跟在唐元晴的身后，像是一个最忠诚的护卫。

    除了他们这一行人, 穿着相同服饰的人们在隐龙宗内来回穿梭着——他们的衣摆和裤腿上都有龙, 从龙首到九个龙爪, 看上去像是有一条龙盘旋在他们的衣服上为之护体, 这些都是隐龙宗的弟子。

    隐龙宗的弟子们来回穿梭着，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乱局。

    这些弟子似乎都与廖昭昭十分相熟，看到她带着一行人来，他们既不阻拦、也不带路，只是安静地行了一个礼，继而该做什么就接着做什么去了。

    只有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修士说：“廖城主，余宗主现在应该在禁地，您带着他们直接去就行。”

    廖昭昭点了点头, 转头解释道：“隐龙宗的老宗主被西灵岛上的马家人杀害, 现在的宗主是余玲珑余宗主。”

    听到余玲珑的名字, 唐元晴有一瞬间的恍惚，她还记得在八卦境中历练时遇到的小女孩，她竟然也可以独当一面成为某个宗的宗主了吗？在这荣耀之下，又吃了多少苦头呢？

    隐龙宗的禁地里，同样是一片狼藉。

    廖昭昭没有带着他们进入禁地，一行人站在口子上，却足以看清禁地里的情况。

    一条身形巨大的黑龙半匍匐在岸边，尾部泡在一方幽潭内，不断浸出来的血染红了半池水。一名少女侧卧在黑龙的头上，她的脸抵着黑龙的额头，亲昵地抚弄着龙角周边的鳞片。

    在血池、破损山壁的衬托下，更显出一人一龙之间的温情脉脉。

    “龙，你安静地睡，等你睡醒了，一切都好了。”余玲珑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黑龙的鳞片，嘴里轻声哼唱着柔和的调子，像是在哄幼儿，黑龙犹如铜铃大的眼睛渐渐地闭上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余玲珑手上的动作渐渐听了下来，哼唱也停止了。

    她纵身一跃，从黑龙的身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盯着廖昭昭说：“廖城主来了。我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我给龙喂了些安眠的丹药，你们要闯「元思境」就快些去吧。”

    余玲珑的声音冷硬，似乎完全只把这当作是一场交易。

    自从她在八卦境内感应到龙出了事情，就千方百计赶回隐龙宗；等到回来才发现，龙的龙丹被挖走，包括禁地在内的隐龙宗也被西灵岛马家占领，无数宗门弟子死于其手，甚至百般折辱自己的龙。

    可有魔主撑腰，西灵岛马家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壮大，以余玲珑的实力，也无法第一时间报复回去。

    幸好，她遇到了先知和廖昭昭一行人，他们答应为她报仇，但作为交换条件，要放一个人进入「元思境」。几乎没有多加犹豫，她立刻答应了这一个条件。

    出乎余玲珑意料的是，当她再次见到黑龙时，对方宁愿丢了自己的命也不同意放人进入「元思境」，说着什么“神谕”之类的听不懂的话，无奈之下，她只能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把他药倒。

    “嗯，辛苦余宗主了。”廖昭昭点了点头，把唐元晴往前推了一把，“我们没有过多的要求，只让她一个人去「元思境」就行。”

    余玲珑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唐元晴，她惊呼出声，“唐姐姐？”

    唐元晴的脸上没有血色，露出的笑容也显得苍白，“好久不见，你和你的龙怎么样？”

    “我们都还好。”余玲珑苦笑着说，她冷硬的声音逐渐变得柔软，像是受了很久的委屈后终于遇到了可以诉苦的人，“他的龙丹被魔主偷走，我把我的金丹劈了半颗还给他。”

    她的话音一转，直接问道：“唐姐姐，你怎么会想要去「元思境」？”

    这次轮到唐元晴苦笑了，她指着自己的灵府长话短说：“我的灵府被魔主封印，现在没有灵力。先知说，去一趟「元思境」或许能解封我的灵力，所以我来试一试。”

    “又是魔主！”余玲珑咬牙切齿，话里话外全是恨恨之意，发狠似的说：“走！唐姐姐，你跟我来，我指给你看「元思境」的位置，你一定要解封灵力。”

    一边说着，余玲珑避开黑龙的位置，从另一个方向拖着唐元晴往幽潭内走。

    “喏，看见那一块颜色比较深的池水了吗？你潜入水后朝山壁那边游，那里有一个三尺粗细的洞口，钻进去以后继续下潜，下潜百尺以后，大概就能进入「元思境」。”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唐元晴低头把自己宽大的裤腿束起来。

    在其他人或担忧或紧张的眼神中，她一头栽到了水里，哪怕没有了灵力，她仍然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力道，一点水花都没有带起来，甚至连水波纹也没有荡漾开去。

    唐元晴像是一条鱼，飞快地往余玲珑说的洞口游去。

    当离洞口只有半个身位时，她只觉得背部被狠狠地拍了一下，整个人往池底沉去。

    唐元晴抓住时机侧身回头一看——是黑龙在摆尾，他已经苏醒过来，甚至使出了巨大的龙尾，再一次朝她拍打过来，她只能凭身体的本能快速往另一个方位挪去。

    岸上，所有人的焦急不已。

    叶奎辛没有思考的时间，他直接跳入水中，飞快地朝着唐元晴的方向游去；他在瞬间还挥动了未出鞘的问道剑，一记攻击正中黑龙的尾部，让他这一尾怎么也摆不过来。

    余玲珑也飞身扑了上去，她拽住黑龙的两只角，“龙，是我，是我放她进去的。她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伤害她！”

    一刚一柔，黑龙逐渐变得平静下来。

    他不再肆意攻击，但是整个尾巴都堵住了通往「元思境」的洞口，一副打死不放人过去的崛样。

    余玲珑十分想不通。

    真要论起来，前人把黑龙封印在此，的确是想让它镇守「元思境」的入口，可凭什么要听这些人的呢？

    她仔细研究过：在黑龙的封印中，根本没有不许放人通过的禁锢。就算真放了人过去，那又怎么样？封印不会伤害到他的任何一片鳞片，可该被封印在这里却还是要被封印在这里。

    要是换她被封印在此地千百年，她不仅不帮前人镇守「元思境」的入口，还要拼命放人进去，来一个放一个，来两个放一对。这样或许还能变相报复那些对自己下封印的人。

    像是看穿了余玲珑的想法，黑龙轻轻地摇了摇自己的头，“没有那么简单。在被那些恶人封印后，我接到过神谕。镇守「元思境」，不是那些人派给我的任务，而是神给我的。”

    “可这样会让我失信于廖城主的，她帮我重回隐龙宗，我答应她放人进「元思境」。”余玲珑气鼓鼓的，她从没有想过放人进「元思境」会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连黑龙这一关都过不来。

    黑龙轻轻抬起了一只龙爪，拍了拍余玲珑的头，“别生气，我们给她更宝贵的东西，把我褪下的所有鳞片都给她怎么样？”

    而在水下，叶奎辛抓住了唐元晴的手腕。

    他仍想把唐元晴往通往「元思境」的洞口带，有他在，一剑把黑龙的尾巴斩开，只要创造出一个机会，让唐元晴能进入「元思境」就可以了。

    唐元晴却意识到了不妙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