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河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是我自己想的……”

    结果他这话没说完, 就被李耀荣给打断了，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也别给我在这里扯别的了，你跟了我三年, 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性子？这样的主意要是你想出来的, 我头能割下来给你当尿壶。”

    苏清河这人外冷内热, 瞧着冷冷清清一个人, 可实际上心眼儿却是挺好的，如果真是他自己的话，哪怕是发生了这样的绿帽子事件, 他最多也就是和孙苗苗一拍两散，绝对不会说出让他把孙苗苗调离农场的话。

    知青的调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现在孙密还怀了孕, 身体条件也不大好, 宁安农场的环境相对比较好一些, 孙苗苗跟这里的人也熟，留在这里的话，对她来说是最佳选择。

    若是以苏清河过去的性格, 他不会计较孙苗苗的事情, 但这一次, 苏清河却转变了态度, 甚至还说出了如果孙苗苗不调走, 他就走这种话，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

    “你小子啥样子人我最清楚了，你撅腚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少在这里给我扯别的，到底是咋回事儿？”

    眼见着李耀荣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苏清河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我姐夫的主意，但这也是我自己想的。”

    来的路上苏清河也想的很清楚了，他想要留在北大荒，就必须要让父母和家人完全放心，他就必须要做出改变来，虽然这么做很难，但是为了他的家人，他的梦想，他还是要努力去克服。

    “李场长，孙苗苗同志现在对我观感不好，以后未必不会继续来骚扰我，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发生，我必然不能和她继续待在一个农场里。”

    说到这里，苏清河挺直了脊背，继续说了下去 ：“出于对一个怀孕期女同志该有的人道主义关心，将她调离浓宁安农场或许是一件不大合适的事情，那么我申请离开这里，去秋风农场或者红星农场都可以，想必那两个农场应该会接受我的。”

    眼见着苏清河一脸认真的模样，像是真的已经开始考虑离开宁安农场的事情了，李耀荣被他这个样子给吓到了，脱口而出道：“不行，你不能离开宁安农场，我们农场需要你。”

    要知道他们农场之所以可以成为北大荒最大的农场，便是因为他们使用的机械要比其他农场多得多，而这些机械维修改造使用基本上都由苏清河负责，若是他离开了宁安农场，对他们来说那可就是天大的损失了。

    李耀荣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看着苏清河面上的表情，他想了想问道：“这事儿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看啊，这马上就要到秋收的时节了，其他农场条件不如咱们，等今年过了冬天，明天再说这事儿成不成？”

    苏清河坚定地摇头拒绝了李耀荣：“不行，孙苗苗同志跟我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我虽然不会对她做些什么，但是在她对我心怀恨意的前提下，她未必不会对我做些什么，我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解决这种琐碎的事情上。”

    原本还算是好说话的苏清河在这件事情上却犯了倔，话里话外就只有一个意思——要么他走，要么孙苗苗走，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李耀荣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抬头看着苏清河，最后问了一次：“你确定要这么做？”

    苏清河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道：“对，我已经决定了，我不可能原谅她做的事情，所以李场长，您也不用劝我了。”

    看着他脸上坚定的神情，李耀荣苦笑一声，他抓了抓自己还算茂密的头发，无奈地开口说道：“行了行了，算我怕了你了，回头我就跟几个场长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孙苗苗调走。”

    当初他们这些人来到北大荒资源建设的时候，可是写了自请书的，言明北大荒一日没被建设完成，他们一日便不离开这里，而在他们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开始，所有的粮油关系等全都转到了农场这边儿，就算是回去了，没有接收单位，他们的粮油关系转不回去，也没法子在城里生活下去。

    所以他们这些人想要回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过如果是农场之间的知情调动，难是难了一点，不过却比让知青回城要简单多了。

    “成了，这事儿交给我吧，真是欠了你的……”

    见李耀荣如此，苏清河有些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讷讷地说道：“李场长，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李耀荣有些好笑地看了苏清河一眼，十分无奈地开口道：“行了，你也犯不着跟我道歉，怎么说你也为咱们农场的建设做出过卓越贡献，这事儿虽然麻烦，也不是不能解决。”

    说到这里，李耀荣停顿了一下，看着苏清河的眉眼变得柔和了一些：“你那个姐夫人挺好的，你其他各方面都挺好的，就是在人情世故，以及一些事情的处理上有些优柔寡断了，这样对你不好，跟你姐夫好好聊一聊，学一学他的处事手段，这也能让你走的更加长远一些。”

    苏清河：“……”

    从李耀荣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苏清河面上的神情多了几分恍惚之色，他以为自己说了那些事情，并且用自己离开宁安农场这件事情来威胁李耀荣做出选择，他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的，结果没想到除了一开始震惊之外，他倒是十分平淡地接受了，甚至还夸了他做的不错。

    苏清河突然就对自己之前对某些人某些事儿的固有认知产生了怀疑——或许他之前所认为的某些人或者事情，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样，他应该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他们，确认他们真正的模样。

    让苏清河觉得意外的是，等到他回到了宿舍之后，柳絮果却将他让了进去，并且平静地告诉苏清河，不再提让他回封城的事情。

    “好好感谢你的姐夫吧，如果不是他劝我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继续留在这里。”

    原本十分坚定地要让他回封城的母亲突然就改变了主意，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于方正业的帮助，苏清河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诚心诚意地向着方正业道谢：“姐夫，谢谢你了。”

    方正业笑了笑，拍了拍苏清河肩膀：“不客气，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功劳。”

    他其实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劝说柳絮果相信苏清河一次——若是他将那些话告诉李耀荣，那么他们就让他继续留在这里，若是没有，那么他们就带他回去。

    很显然，苏清河已经开始努力开始改变自己了。

    “不行，你不能跟着我去红星农场，你得继续留在宁安农场才行。”

    宁安县城的一处民房之中，身材不高的男人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他的眉头拧了起来，好半天后，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

    孙苗苗坐在一旁的康上面，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哽咽地开口说道：“有志，但凡我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来找你的，可是我真的已经没法子……”

    邱有志离开了宁安农场之后，就去了红星农场，他继续在那里做副场长，大约是吸取了在宁安农场的教训，到了红星农场之后，他表现的还不错，提供了不少好的建议，使得场长很看重他。

    最近在和短时间，邱有志得了消息，说是红星农场的场长的工作要调动了，他正在努力争取场长位置，现在可正是关键时期，根本容不得任何马虎。

    孙苗苗哭着说道：“可是我如果继续待在宁安农场的话，我一定会被人家给针对的，我倒是没关系，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

    说到这里，孙苗苗哭的更加厉害了，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哽咽地说道：“苏清河这次狠狠地坑了我一把，他分明是冲着折磨我来的，如果我继续留在宁安农场的话，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之前在食堂被苏清河将自己的面皮全都扒下来之后，孙苗苗便带着钱离开了农场，她的运气比较好，走到半路遇到了一辆其他农场的拖拉机，她搭着人家的拖拉机去了县城。

    邱有志这人虽然年纪大了，长得不怎么太好看，但是在其他方面，那可真是没话说，他在宁安县特意弄了两间屋子，就是给孙苗苗住着的，屋子里啥东西都布置的齐齐全全，她来了就直接能住。

    今儿是礼拜天，依照邱有志的习惯，他应该是会来县城住的——毕竟他媳妇儿可是县里面领导的闺女，他哪里能不回家？

    孙苗苗通过两人特有的联系方式找到了邱有志，把自己现在所遇到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邱有志，并且提出自己要离开宁安农场，到红星农场去。

    这次苏清河突然发难，让孙苗苗一败涂地，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自己未来在宁安农场里生活的有多么艰难。

    “有志，现在我肚子还看不出来，暂时不会有什么时间，可是过了四个月之后，我的肚子就会跟吹气球似的涨起来，真到那个时候，那些对我有意见的人若是欺负我了该怎么办？”

    眼见着邱有志始终不说话，眉头皱得跟能夹死苍蝇似的，孙苗苗看到他这个模样，心慢慢冷了下去。

    当初提出让苏清河当背黑锅的事情是邱有志的主意，他们在一起那会儿他说的十分好听，对着孙苗苗再三承诺，说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的，他还说了，等到时机成熟了，就会跟自己媳妇儿离婚，娶孙苗苗为妻 。

    之前他做的一直都很好，孙苗苗也真心实意以为，邱有志是真心对待自己的，可是现在瞧着他的样子，孙苗苗却觉得自己之前看错了邱有志。

    如果邱有志不答应接他去红星农场的话，那么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就没有必要留下去了，她还年轻，打了孩子，当一切都没发生过，照样能找个合适的男人嫁出去。

    想到这里，孙苗苗慢慢冷静了下来，她眼中的泪水还是不停地往下流淌着，但是跟刚刚那真情实意地哭泣不一样，孙苗苗此时的眼泪已经没有了多少真情。

    “我明白你的困难，如果你不想我过去的话，那我也可以……”

    孙苗苗说着，慢慢低下头去，脸上的神情变得晦暗不明起来，只是此时的邱有志并没有发现孙苗苗的情绪变化，而是因为她突然改变了主意而松了一口气。

    他走了过去，拍了拍孙苗苗的肩膀，安慰着她的情绪：“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你再等我一段时间，等到秋收过了，红星农场的场长调走了，我当上了场长，到时候我就把你要过来。”

    秋收结束就要到十月底了，场长调动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邱有志所说的这番话更像是在开空头支票，让人没法子给予信任。

    但是孙苗苗却放软了身体，依偎在了邱有志的怀中：“真的吗？你会接我们娘俩去红星农场？”

    邱有志点头，铿锵有力地说道：“那是当然，我办事儿你还能不放心吗？”

    第223章

    邱有志并没有看出孙苗苗的异常来, 他好言好语地安抚了孙苗苗一番，后来估摸着他自己也觉得现在这样敷衍孙苗苗不对，他思考了一番, 又拿了一些钱和票给了孙苗苗，当做是给她的补偿。

    “你怀着孩子, 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别舍不得吃，农场的活计能不做就不做，反正也不少你一个干活儿的……”

    邱有志耐心地叮嘱着孙苗苗, 灼热的目光落在了孙苗苗的腹部, 幻想着早日见到属于他自己个儿的大胖小子。

    孙苗苗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东西, 面上的神情变得恍惚了起来。

    此时的她觉得自己接邱有志钱的模样, 就仿佛是旧社会时候的那些暗门子似的。

    明明她也是城里来的姑娘，明明邱有志过去也曾经信誓旦旦地对她再三保证，说绝对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孙苗苗吃不了农场的苦，哪怕这两年她一直用尽心思，努力让自己在农场的日子变得好过一些, 她仍旧是受不了这份辛苦。

    为了可以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一些, 她才委身于邱有志, 邱有志对她做出过许许多多的承诺，说会让她过上比城里也差不到哪儿的日子，她才愿意跟着邱有志的。

    但是此时此刻当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之后, 孙苗苗才发现邱有志之前做出来的那些承诺没有一个做数的, 自己现在明明已经处在了绝境之中, 留在宁安农场的日子百分之百不好过, 可他却还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 始终不肯让自己去红星农场。

    “有志，你真的会带我去红星农场的吗？”

    孙苗苗再一次开口问道，而邱有志大约是因为将钱给了孙苗苗，看到她将钱跟票都收了，此时也觉得硬气了起来。

    “苗苗，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我觉得你还是先回农场去吧，你这样的知青还是不能长时间离开农场的，要是回去迟了被记了过，那可就麻烦了，以后你还有挺长时间一个人得在农场呆着，我也没法子照顾好你……”

    “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孙苗苗咬了咬牙，明白了邱有志的意思——这个男人不希望他自己受到任何影响，他或许在意孙苗苗肚子里的孩子，从他费尽周折帮她想办法，最后找上了苏清河这么一个傻男人背锅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在意肚子里的孩子。

    但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得出来，其实邱有志对她这个怀孩子的母亲并不如何在意，倘若真的在意她，又怎么会让她和苏清河结婚？

    孙苗苗自诩聪明，结果到现在她才认清楚一件事情，在邱有志的心里面，自己根本不算什么，在这种事情上，最吃亏的是女人，毕竟孩子是在女人的肚子里面，孩子爹可能没人知道是谁，但是孩子他娘想跑都跑不掉。

    这次苏清河将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再想像上次一样故技重施，找个男人当接盘侠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现在她肚子还看不出来什么，等到以后肚子大了，她在农场的日子可想而知。

    那是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她要靠着邱有志虚无缥缈的承诺，来扛过那些灰暗的日子吗？

    恍惚之间，孙苗苗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她面上的神情变得恍惚了起来，两年前在千河县的那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亲戚朋友的讥笑，左邻右舍那鄙夷的眼神，她通通都记得。

    一想到未来自己即将要面临的一切，孙苗苗就觉得一阵阵后怕，她攥紧了那些钱和票，轻声问了一句：“有志，你怕让我去红星农场影响你，那你能不能想法子在县城给我找份工作？”

    调到县城来的话，可以远离之前的那些人，她也不用活在流言蜚语之中，而县城这里的条件相对好一些，她也能安安生生养胎……

    然而孙苗苗脑子里的想法还没给捋清楚了，邱有志便极为干脆地拒绝了她。

    “不行，苗苗，你一直都是个听话懂事儿的姑娘，你知道的，我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还需要靠我那个黄脸婆家里的势力，我要是把你放在县城，那不是搁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吗？要是她对你做了些什么，你说怎么办可好？”

    “乖，你听话一些，等到我做了红星农场的场长，那地位就跟过去不一样了，她老子马上也要退了，等我上去了，一定把你娶进门。”

    “你别胡思乱想，我这人最负责任了，更别说你肚子里面还怀着我的骨肉，我怎么可能对你不好？”

    邱有志后来说了些什么，孙苗苗都已经听不进去了，此时的她只觉得身上冷的厉害，耳朵边像是有一千只苍蝇在嗡嗡叫似的，吵得她的脑子生疼。

    她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此时还没有任何凸起的腹部，再听着邱有志对她说的那些空口承诺，孙苗苗慢慢地也就冷静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能靠得住的。

    除了她自己之外，什么都靠不住。

    邱有志没有让孙苗苗在自己这里待多长时间，他说农场那边儿孙苗苗没有请假就跑出来了，要是夜不归宿，肯定会受到惩罚的，看她冷静下来之后，便提出了要送她回去。

    孙苗苗摇了摇头，十分懂事儿体贴地拒绝了邱有志：“不必了，我自己可以搭车回去的，再不济，我也找人用牛车送我回去。”

    停顿了一下，孙苗苗继续说道：“毕竟现在是你的关键时期，这里又是县城，你妻子的地盘，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不好，这会对你有影响的，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的。”

    她不需要任何人来照顾自己，自己一个人就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邱有志见孙苗苗如此乖巧懂事儿，果然十分高兴，他上前一步，抱了抱孙苗苗，笑着说道：“果然是我的好情人，我真是没看错你，回去的路上你小心一些，有什么缺的少的，你抽空告诉我一声，只要我能抽出时间来，我肯定会让人去把东西送给你的。”

    最后的时候，邱有志再一次对孙苗苗做出了承诺：“你放心，等我做上了场长，我肯定会把你接过去好好照顾的，你是我孩子的母亲，我不会亏待你的，生下孩子之后，如果你想要带着孩子回城，我也可以帮你……”

    孙苗苗离开了邱有志给她租的房子，不过她却并没有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反而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

    宁安县城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县城很大，现在建国才十几年的时间，新旧城区并没有太明显的分界线，邱有志给孙苗苗租住的房子在老城区，这里都是长满岁月痕迹的长街小巷，街道狭窄，房屋陈旧，地上污水横流，街角堆着没收拾的垃圾，散发着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味道。

    孙苗苗沿着脏污的街道一路前行，她绕过弯弯曲曲的街道，从越发狭窄的巷道里面不断穿行，很快就来到了一栋门前长满荒草的院子前。

    她看着斑驳的木门，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柳絮果给方正业交代了个任务，让他好好教导一下自己的这个傻儿子：“正业，你别瞧着你二弟长了一副聪明人的模样，实际上那脑子跟那榆木疙瘩也没有多少区别，你多教教他，别让他以后被人给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