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心中暗道不好，走过去扯了扯他，道：“你在乱说什么了？”

    钱多多道：“我没有乱说啊，你看我刚刚烧成这个样子，土地神都能立刻让我痊愈，说不定也能把倩倩救活呢？”

    一只手突然住在他的手臂上。

    是秀芬姑姑。

    她用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神看着钱多多，问他：“多多，你刚刚说什么？你说土地神能救倩倩？”

    钱多多点头，道：“肯定可以的，秀芬姑姑，您抱着倩倩去求一求土地神，说不定能救呢？”

    闻言，秀芬姑姑的脸色变了变，最后转为坚定，她抱着孩子立刻就往外冲去，奔着去土地庙的方向。

    见状，诊所里有人忙追了上去，像是秀芬姑姑的父母，而留下来的其他人看向钱多多的目光中都带上了指责，医生更是谴责的道：“你怎么能拿那样的话去骗你秀芬姑姑呢？倩倩那孩子我检查过，她是真的已经死了，心跳都没了，又怎么能救得活？等下你秀芬姑姑如果太失望，要是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那该怎么办？”

    钱多多却很有信心，道：“叔，您就放心吧，我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吗？我这么说自然是有原因的。”

    医生拿一种你说说你有什么原因的表情看着他，就看他能说出什么样的理由来。

    钱多多信誓旦旦的道：“就刚才我还和大家都一样，也发烧烧得很严重，就是刚刚去求了土地神，我的病瞬间就好了！你们看我现在，是不是很精神？”

    其他人：“……”

    赵晓更是没眼看，钱多多这话这态度，那简直就是妥妥一神棍的样子，半点都不可信，也就是大家都认识熟悉他，要是换了其他人，怕是要被直接打出去。

    钱多多看了看大家，问：“你们不信我？那我们去土地庙那里看看！就知道真假了！”

    他率先往外走，其他人相视一眼，有一些人果然跟了上去。

    赵晓忙跑上前去，扯住钱多多，低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等下要是没用，你也不怕大家打死你。”

    但是钱多多却是信心十足的样子，道：“肯定有用的，土地神愿意救我，那就肯定愿意救倩倩的！倩倩还那么小，土地神怎么能忍心看着她死去？你放心吧！”

    我放心个鬼！

    赵晓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他按住心口，看见桥已经近在眼前了。

    他们过来的时候，秀芬抱着孩子朝着土地公公的像不断的磕着头，一边磕一边哭着喊道：“土地神，求求您救救我女儿吧！求求您，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我以后必定每天三炷香祭拜您，您救救我家倩倩吧……”

    她的额头磕在地上，是用了力气的，额头咳得红肿，眼看都要破皮了。

    秀芬的母亲忍不住别开眼去，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不忍再看。

    秀芬的父亲则是伸手去拉她，也是老泪纵横，哭道：“秀芬啊，倩倩已经去了啊……”

    秀芬却没有理他们，只是抱着孩子，机械的磕着头，只听一道道咚咚咚的低沉的声音，那是她的额头重重跪在地面上的声音。

    赵晓听到身边的人在叹气，有人道：“也难怪秀芬这样了，她老公前两年去世了，两人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这孩子对于秀芬来说，简直比她的命还重要。”

    现在孩子死了，她这条命，几乎也跟着去了，看她那模样，明显是心存死志，孩子如果死了，大概她也活不成了。

    就在赵晓心情沉重的想着的时候，却听见前边传来骚动，他猛的抬起头来，往前看去。

    秀芬怀里孩子垂下的那只小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抬了起来，然后伸了过来，碰了碰她的脸，秀芬的脸上立刻传来轻柔的触感，秀芬一愣，不可思议的低下头。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盯着她看，见她低头，奶声奶气的开口，叫了一声：“妈妈——”

    很微弱的声音，只有身边的人才能听得见，秀芬瞪大眼睛，一时间只能愣愣的盯着怀里的孩子看，完全不敢伸手去碰。

    “妈妈……”倩倩又叫了一声。

    “倩倩！”率先回过神的是秀芬的父母，两位老人猛的扑过去，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捧她，直到碰到那软嫩的脸颊，以及那淡淡的温度。

    “秀芬！倩倩活了，倩倩活了！”秀芬的母亲大声的说，神色十分激动。

    秀芬眼中的泪水唰的一下就落了下来，她猛的收紧手，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失而复得的欣喜与激动，她几近疯了一般的喃喃喊着：“倩倩，倩倩！”

    她的孩子活了，她的孩子活了！

    秀芬他们一家人的声音没有压低，其他人自然也听见了，顿时大家一阵哗然，面面相觑，其中又以医生的表情最为震惊，他喃喃道：“我明明已经检查过了，当时孩子已经没气了的……”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活过来了？

    “是土地神！是土地神救了倩倩！”钱多多大声的道。

    闻言，刚才就哗然的众人顿时又是议论纷纷，而秀芬一家人，更是对这话信服不已。

    一家三口跪下来，砰砰砰的就磕了三个头，连声道谢：“谢谢土地神，谢谢土地神！”

    钱多多高兴的道：“我就说我没骗人吧？我早上发烧烧得厉害，就是赵晓带我来求土地神，我的病才好了的。”

    他张开手，似乎是在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我看，大家不如求土地神，土地神都给我治好了，肯定也能让大家的病好的。”他建议说。

    听他这么说，赵晓猛的扭头看他。

    钱多多问他：“怎么了，我这话说得不对吗？”

    赵晓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最后只能道：“就算土地神有灵，也不可能顾及到每个人，等下要是没用怎么办？你还不如让大家去医院了。”

    钱多多道：“不会的，土地神祂一定会救大家的！”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似乎对此十分有信心，赵晓不知道他这种信心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因为自己被土地神救了，就对此特别信服了？

    而跟着来的村民，他们刚才在诊所是眼睁睁看着倩倩没了气的，可是现在又的确看见人活了过来，这简直就是起死回生，一个个的心里免不了对这所谓的土地神有些信服——也许，真的有土地神呢？

    “土地神……”

    他们高声喊着，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一群人纷纷跪了下去，

    赵晓站在人群之中，身边的人纷纷跪下，只有他还站在原地，表情有些呆愣。

    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心中突然有种荒谬感。小小的土地神龛，不过只有人膝盖那么高，可是此时却像是一座庞然大物立在那里，所有人跪在他面前，祈求着他的赐福。

    “求求您治好我们的病吧……”他们说。

    大概是土地神听到了他们的诉求，就像钱多多当时感受到的那样，他们感觉眉心一阵冰凉，眼中像是有冷水沁过，原本疲倦灼热的大脑，似乎一瞬间就平静了下去，滚烫的身体变得正常，而倦怠的身体状态，也恢复了正常。

    不！不仅仅是恢复正常，他们感觉自己的精神比以前更好了，就像是回到了巅峰时期。而身体，也是觉得更有力了，这样的感觉尤以那些老人最强烈，年轻人本身就精神好，身体棒，可是老年人不一样。

    老人早就过了年轻力壮的时候，经常感觉到的是力不从心，是身体以及精神的疲倦，可是此刻……

    “我感觉我现在很有力气！”一位老人说，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无力的手再次变得有力起来，就好像瞬间年轻了十岁一样。

    “土地神！是土地神！”

    有人大喊，张开手整个人俯趴在地上，丝毫不介意地上是刚挖开的泥土，就这么这个整个人趴在那里，一点也不嫌脏。

    “土地神，土地神——”

    他们高声的喊，声音从混乱变得整齐，看着土地像的目光，十分灼热。

    “赵晓，你怎么不跪啊？”钱多多转过头来，问他。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赵晓身上，就连刚活过来的小孩子倩倩，也睁着乌漆漆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眼一动不动，里边似乎蕴藏着一望无际的黑暗。

    赵晓忍不住抖了抖。

    “赵晓，你也跪啊。”钱多多热情的邀请他，“你也跪下来，让土地神保佑你啊，只要你诚心诚意，以后土地神一定会保佑你的！”

    赵晓看着他，表情古怪，问：“你这么相信土地神？”

    钱多多理所当然的道：“土地神救了我的命，我当然相信他啊？刚刚我都觉得我要发烧烧死了，多亏了土地神救我了，不是吗？”

    赵晓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觉得，土地神的确是解决了他们身上的病，他们会信仰他，似乎也是很正常的，只是……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一切，并且百分百的奉上自己的热情与信仰，这是正常的吗？

    赵晓不知道，却又觉得这一切不对。

    “赵晓，你跪啊！”钱多多还在叫他。

    其他人也直勾勾的看着他，喊道：“赵晓，你跪下啊……”

    无数声音挤进他的耳中，赵晓的表情有些恍惚，不知不觉的跪了下去，跟着众人俯身拜在了地上。

    再次抬起头来，他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似乎站在土地神龛之后，它有着鲜红的眼睛，不像是人类，那双明亮的红色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赵晓。

    “土地神……”

    赵晓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这三个字来，他开口，跟着其他人，一起喊道：“土地……”神。

    只是还没喊出声来，他悬挂在脖子上的荷包突然传来一阵滚烫的温度，烫得他龇牙咧嘴的，连忙从领子里把荷包拿出来，将符拿出来。只见原本烧了一个小角的黄符，被烧的痕迹更大了，符灰簌簌落在他的手心，像是火星落下去一样，烫得他直抽冷气。

    “吱——”

    像是老鼠一般的尖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是在痛叫，刺得赵晓耳朵发疼。

    哪里来的声音？

    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出所以然来，只能摸着耳朵看向手里的符，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

    多亏了这个符，赵晓原本变得迷蒙的意识，突然变得清醒起来。

    不对劲！

    他看向神龛那边，眼里充满了警惕。

    钱多多他们也就算了，土地神治好乐他们的病，他们信仰他，心甘情愿的信奉他，那是很正常的，可是自己却不一样，自己没有受到土地神的恩惠，他可以很肯定的说，自己并没有信仰这个土地神的想法，一点也没有。

    可是刚刚那一瞬间，他心里却突然生出一种对土地神的崇拜来。

    赵晓看向神龛方向的目光更加警惕了，似乎能看到神龛里的那尊脏兮兮的泥塑像。

    这个土地神，难道是邪物？

    他心里想着，再看向符篆的时候，却发现符篆没有再燃烧了，只有烧掉的一角表现出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四周，刚刚跟过来的村里人，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从最前边得秀芬开始，他们一一跪在后边，一直到桥那里，无序却又显现出一种诡异的秩序来，他们表情狂热，看向神龛方向的眼睛亮得吓人。

    “土地神！”

    他们大声喊，声音中也带着几分疯狂。

    赵晓跪在其中，没有站起身来，只是将黄符紧紧捏在手里，表情有些凝重的看着这一幕。

    这样的一幕，身处在其中，才能感受到那种荒谬感，何其荒谬，也何其可笑，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没有开化的落后偏远山村，他们狂热的对自己的神表现出自己的信仰。

    这一刻，赵晓突然有些迷茫。

    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问自己。

    也许，他不该带着钱多多来这里的，好像从钱多多开始，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之盒，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