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误以为是太监,楚归脑海中竟然窜出了念头,不知道舍了身上一块肉,变了内侍入宫,报仇的几率是否会大上许多?

    胡乱思索中,身后似有熟悉的足音由远而近,他面上状若未觉,只笑吟吟的看着裴传霖替他解释:小世子,他不是什么公公,他是

    萧沅:是什么?

    一向自忖文韬武略的裴传霖有些张不开嘴,小倌?王爷的姬妾?好像哪个都脱不了对这人的贬低。

    偷偷看去,一片银白的雪地里,这人也是一身的白,就连面皮也是极白的,被一头乌发衬着,仿佛正泛着莹光,这清隽的姿态,就应和天上的月亮一般高远,实在不该落在人间这摊污秽里任人把玩。

    他是我的内眷。

    一把低沉的男声响起,三人先后转身,一袭冬青色蟒袍的安王立在殿角的宫灯下,静静宣誓着主权。

    堂兄安王殿下

    萧沅与裴传霖躬身行礼。

    楚归顿了好一会儿,直直盯着眼前这人,心里估摸着他到底跟了多久,等到身旁两人都觉出些异样了,他方才绽开笑颜,柔声唤了一句:王爷~

    萧祈走近些,眉头微微皱了皱,盯着堂弟一身的狼狈问:怎么弄的?

    两人平日里并不亲近,萧沅也似乎有些怕他,向楚归身后略略躲了躲,低头小声说道:与江显他们玩捉鬼游戏,我输了。

    一句话萧祈就已经明白了。

    因为他幼时也是这么过来的,十岁出了宫自立王府后,情况才稍有缓解。

    这孩子虽然因弱小受了欺负,却没有趁势哭闹告状,坦荡认个了输字,性子还算爽利,终究没有辜负这个姓氏。

    这个认知让他的眉头舒展了些,又问:与我家重楼又有何干?

    他问这话的时候,萧沅一直在心中捋着内眷的意思,眼前人虽然漂亮的厉害,可分明也是个男的,怎么可能是堂兄的内眷呢?

    不管了,既然可以做堂兄的内眷,那应该也可以做他的内眷,真要讨着了人,以后可再也不怕江显那帮混蛋了。

    萧沅鼓足了勇气,走到萧祈身下仰头说道:堂兄,我喜欢这个人,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我也想要他做我的内眷。

    小童音脆生生的,十足的情真意切。

    萧祈失笑出声,打这主意的人不少,敢堂而皇之在他面前讨要的,这还是头一个,而且还是个半腿高的娃娃。

    他压根懒得回应这样的童言稚语,只略略抬了头,冲楚归抱怨一句:一时三刻不盯着你,就跑出来到处招蜂引蝶了?

    说完,眼风还似有若无的瞟过那位带刀侍卫。

    裴传霖面皮有些发涨,自己那点小心思藏得好好的,偏这位安王指桑骂槐。

    他也说不清现下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怕重楼因此被人误会受了委屈,可某些阴暗角落里,又巴不得萧祈就此厌弃了这人,最好,放了他的自由身。

    纠结中,权当没有听见,只管垂着眼不愿解释。

    萧沅未能讨到人,还待继续纠缠,萧祈已开口说道:前殿的戏已经差不多落幕了,走吧,我带你进去找你娘亲。手一伸,已是不容拒绝的架势。

    将瘪嘴的堂弟牵到手里,又侧脸看向楚归,眼中催促的神色再清楚不过。

    楚归拢了拢缎袍,语带歉意:裴公子,重楼先行告退。

    优雅的一个颔首礼后,乖乖的跟在了萧祈身侧,两大一小携手进了侧殿。

    裴传霖在原地杵了好一阵,方才踏着雪向南门而去。

    楚归回到正殿,恰听见一片叫好的彩声,歌舞剧的头一次演出异常顺利,饰演祝英台的那位,反串的男生扮相十分潇洒俊秀,太后一个欢喜,赏了一整套的宝石头面,算是得了今日最大的彩头。

    其余各个角色,也都得了一小袋金珠作为犒赏。

    他这个班主,虽然未曾上台,可也因着排戏有功,得了皇后的赏,是一块棕红色谷纹的环佩,玉质温润细腻,看着就价值不菲。

    接下来的不必说,自然是被连声催更,要他速速将后面几幕排练好了,尽快上演。

    回程途中,萧祈没再挑起之前的话题,可楚归心中有数,之前推搪的话,这人八成是没信的,要不然也不会跟前跟后盯得这么死。

    他心中不由升起些急迫,这人背靠玄机阁,既然能查到他的身世,其他的,估计也瞒不了太久,原以为可以缓缓图之的事情,再度迫在眉睫了。

    余光偷偷扫上一眼,身旁人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可周身冷冷的气息弥漫着,分明是在生着闷气。

    藏在袍袖下的双手不自觉又绞紧了,心口也一阵阵的刺痛,楚归并不怪他,任谁这样抛出赤忱却一再的被人辜负,态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可真的看见这张脸冷到这种程度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难受。

    不为自己,是为这人付出得不到回报而难受。

    一路无话,等人将他送到了子归殿门口,即将转身而去的时候,楚归抛开所有的顾虑,猛然伸手扯住了蟒袍。

    萧祈迅速回头望去,眼中再次充满希冀之色,嘴角也不由勾了起来,难道这人想通了?

    你不是嫌密室太闷,不想再睡了么?今晚在这儿留宿吧。楚归直白的说。

    有些事再不做的话,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了,哪怕只是片刻的欢愉,也总好过什么都没得到。

    萧祈笑意淡了些,但仍不死心,回手握住牵着袍子的那只手腕,然后呢?我想知道的,你统统愿意和我说了?

    肚里柔肠百转,可终究复仇大业更为重要,楚归披上了重楼的面孔,笑中带着些媚:王爷,您想知道的,我不都说过了么?只是外界都传我独宠一方,什么时候才能名副其实,您承诺的以身相许呢?

    萧祈愣愣的看着人,好一会儿面上才有了表情,像是在笑,却又苦涩的比哭还难看:小归,你别这样,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松手转身,再没回头。

    楚归也没有追,只是伸在半空的手指,冰凉冰凉的,最终握成了拳头。

    夜很深了,一天马上就要过去,只允许自己难过了一杯茶的功夫,楚归迅速收拾好心情,换过一身装束与面皮,悄然出了王府。

    他走后没多久,无名现身入了书房,端坐桌前的萧祈叹口气,抬眼一问:

    跟丢了?

    无名站得直直的,他的这点轻功,之前用尽全力尚且跟的勉强,现在想要暗中盯梢谈何容易?本来就是近乎完不成的任务,所以丝毫没有愧疚的嗯了一声。

    萧祈揉了揉额角,为自己的意料之中而焦灼。

    他今日掏心挖肺的,却再度被人拒于心房之外,实话讲,当时很有了几分火气,可是回过头来独处了一会儿,难受、愤懑种种过后,空落落的心口就只剩下担心了。

    又设身处地的想过一轮,如果是他面临这样的情况,会因着别人的几句好话就托盘而出,然后放弃替家人报仇么?

    答案不言自明。

    既然自己也做不到,为什么要一再逼迫他口头承认,而不是直接伸手相助呢?不管目标是谁,总要先护着他的性命才好,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

    这样一想,担忧又添了几分,这家伙,该不是被自己逼急了,又回头闯宫去了吧?

    他迅速换好了夜行衣,将脸隐在一张恶鬼面具下,开口说道:走吧。

    无名:去哪儿?

    碰运气,先去万府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运气好,活该你有老婆。

    第48章 、万府

    东园石方街, 万将军府。

    三更刚过,四周静得只能听见微弱的风声。

    楚归蜷在屋檐下已经好一阵了。

    这位新任的车马大总管,将宅子置在了上都权贵聚集之地, 骨子里仍未脱了多年军营的习性,百步一岗,十丈一巡的,防守的很是严密。

    他刚摸到了寝居附近,正巧两个巡卫在这回廊上碰了头, 估计是极亲近的关系, 又因长夜漫漫值守太过无聊, 凑到一起便嚼舌个没完, 他也只能倒挂在檐下黑暗中静静等待着。

    原想着能听上一些万府的壁角,可估计这两人都是边洲来的老兵, 骤然入了繁华之处, 现下热切谈论的全是京都见闻之类, 尤其南坊花街的种种,更是扑风捉影的提起了好几回。

    忽然极细微的一声叫喊传来,似乎是极度疼痛时的惨呼,可又好像带了丝讨好的意味,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

    片刻后, 左边高了半头的压低嗓音开了口:也不知这个能撑多久,将军到底怎么了?突然折腾的这么厉害, 前天那个是我去处理的,天,都看不出人样了。我们才刚入京,要是死的人太多, 怕也不好遮掩啊。

    矮个的回应:鬼知道,许是太后寿宴上得了什么刺激,回来就奔了春草堂,春草堂你知道吧?上都最有名的南风馆,出来的时候一脸晦气,也不知从哪儿打听的,又是从哪儿走的门路,没几天就从大牢里捞出几个来,还个顶个标志得紧。

    大牢里捞的?怪不得,就算弄死了那也是白死。可一个男人家好看成这样,又娇柔成这样,能犯了什么罪?

    据说得罪了一位了不得的贵人,具体就不清楚了,昨儿我去给这位送饭,他还想着贿赂我,说是只要给他弟弟送个信,事成了给我这个数!矮个的右手一伸,做了个五指合拢的手势,一脸的遗憾。

    嘶,不少啊,又不是要你放人,传个口信而已,不要白不要啊。

    我原也是这样想,后来仔细一琢磨,好歹没犯傻,说那是他双生的弟弟,如今春草堂里最当红的头牌,你想想看,双胞胎!长的一模一样,榻上该是什么光景?那也就是将军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呵,一样没跑。到时候把我也供了出来,那不得吃一顿大大的排头!

    两人低声八卦之间,又一阵惨呼响起,这一次明显大声许多,谄媚之意已经听不出了,只剩下彻彻底底的痛。

    廊下两个人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低低啧过一声,没敢再继续凑堆八卦,互相点个头,转身往自己的防区晃悠了回去。

    楚归从头听到尾,想想那天席上见了万丰宝的那副嘴脸,合着眼下的状况,这两人说的话他立刻明白了,甚至屋里正在惨叫的人,他估计也能认得。

    春草堂前头牌,白术。

    至于人为什么进了大牢,他心中也有些揣测,很可能是之前收买匠人做手脚暴露后,被人收拾的,至于是谁出的手,简直不要太好猜,就是没想到这人不动声色的帮他出了气,居然也没舞到面前来讨赏邀功什么的。

    心神略微浮动了一瞬,又迅速收敛了,没敢再耽搁,辩了辩方向与动静,一个轻晃下了地,绕着墙角向內前行。

    惨叫声愈发清晰了,还夹杂着皮鞭入肉的噼啪与咚咚的撞击声,另一把喘息也粗重起来,似乎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楚归靠墙站着,来回转动着指缝中的软刺,另一只手不觉已摸到了腰间,这样要命的时刻,他要杀掉万丰宝也就跟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可是自己的身世已经暴露给了萧祈,若不能做到自然而然,立刻就会引起他的怀疑,甚至就算完美隐形了,怀疑一样避免不了。

    路已探好,这人最大的弱点也算掌握了,可要怎样做才能彻底脱开关系,不至于影响后续目标?

    看来还要多多琢磨一下,寻个合适的机会,再表演一次天衣无缝的意外。

    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杀意,软刺一收,脚尖在墙面一点,准备跃上屋顶自高处离开。

    刚刚升腾到了半空,突然破风声袭来,迅速一个扭头,一支箭矢将将擦着发丝而过,没入了黑暗之中。

    被人发现了?

    可是除了屋里的两个,三丈内完全没有感应到气机啊,什么人这么厉害?

    犹疑间,屋脊上刚一落脚,定睛看去,两个黑衣蒙面人自不远处的屋顶跳跃而来,身后还有几只箭矢追击后落了空。

    艹,居然是躺枪?!

    有刺客!快!往将军寝居那边跑了!

    整个万府突然间苏醒,远处有叫喊声开始逼近,火光也次第的亮了起来,顷刻间已经是人声鼎沸。

    那两人轻功不弱,一个起落就已电闪到了面前,花红柳绿的两张鬼脸面具,在黑夜中瞪眼獠牙,阴森可怖中又还透着些诡异的熟悉之感。

    这身高,这体型,这

    小归?其中一个靠近了,低低疑问道。

    好吧,不用这了,根本就是!

    知道这人没有完全信任自己,可也没想到他堂堂亲王之尊,竟然大半夜的闯了别人家宅,就为了亲手逮人?

    逮就逮吧,好歹小心着些,跟柳傅学的轻功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招惹来这一院的护卫,打草惊了蛇,他下次还怎么轻松混进来?

    说不出是气还是恼,又还有一丝莫名的滋味在蔓延,楚归冷哼一声,没管这两家伙,转身向反方向飞出。

    可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没敢使出十成的功力,身后两人也就远远吊着,一顿穿街走巷,疾飞疾走,很快就甩开追兵,到了城郊荒无人烟之处。

    前方是一片密林,楚归没再深入,在一颗枯木旁停了下来,转身迎向后面两人。

    坠在末尾的那个迅速停下了,前面那个继续飞速靠近。

    到了身前,却还是没停,像是失了控,带着巨大的惯性直直撞了上来。

    楚归完全没料到这一出,对他本就没有太大的防备,一不小心就被扑了个正着,等彻底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死死压在了树上。

    还说不是寻仇?感谢恩人用得着大半夜的潜入?鬼面下那人开了口,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楚归一时不知该怎么辩解,干脆反咬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万府?你跟踪我?

    我用得着跟踪?随便一想就知道人去哪儿了。萧祈刻意强调了自己睿智的形象,指望眼前这人能多些觉悟,早些坦白从宽。

    楚归气结,随口反击:那又怎样?有什么好得意的?后面那个是无名吧,你俩轻功怎么这么菜?都是些普通的老兵,居然也被逼得现了形?

    萧祈单手一伸,摘了面具,露出一双灼灼的桃花眼,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我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