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首座的桌面看去,春草堂与浣水楼的托盘里仍然是各有三票,之前捏在安王手里把玩的那朵红色木槿,早已跌落在地,被混乱的人群踩成了花泥,完全没了形。

    众人很想提醒安王殿下,从旁再另寻一朵花票,结束今年的比赛,可是突发了这样的死亡事件,他们这些卖笑的居然还想着花魁不花魁的,又实在显得没有人味儿。

    可要不提醒吧,偏偏有两人此时同票,没得了最终结果,想来大家心里都是绝不服气的,延续了二十多年的花魁赛难道要因此破了惯例么?

    就在众人犹疑之间,萧祈已大马金刀的向舞台走来,眼盯着重楼,话却是和一旁辛夷说的:头前儿挂牌宴的时候,要价五千金,我也不欺负你,翻一倍吧,人我此刻就带走了,银子,明日自去府中支取。

    说完,根本不等回答,向坐着那人伸出了手。

    这是知道自己脚伤了打算搀扶吧?没想到这位王爷在外人面前还是挺有风度的,楚归笑了笑,伸出胳膊,缓缓站了起来。

    胳膊被人抓住了,却猛的天旋地转,竟然是一个公主抱,转眼就到了人怀里

    重楼就这样被安王直接抱走了,在场之人也都见怪不怪的,最多心里鄙薄或是嫉妒一番,倒也没人不识趣的出面阻碍。

    辛夷微微扫过另外两位一眼,丞相公子一脸的无所谓,还隐有喜色,可见压根是个没上心的,另外那位裴公子却好像是在发呆,不豫之色是有的,可也半个字没吭过,与他原先设想大打出手的画面相去甚远。

    如今的结局却也算得圆满了,重楼来到春草堂也不过一个来月,当初五百金的身价已经翻了二十倍有余,从钱财上来讲,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至于名头嘛,如今还有什么可争论的?

    辛夷高高仰着头,对舞台上一帮同行说道:花票虽然没投,但人却直接抱走了,我说今年的花魁非重楼莫属,各位管事的,可还有什么异议?

    堂下鸦雀无声,大定国坤元九年名花宴就此落幕,史上头一位男花魁诞生,乃春草堂小倌,玉面重楼是也。

    出了船寨,楚归缓过神来,最先觉察到的是这人的力量感,自己这么大个的男的,在他手臂上轻若无物一般,气息都没有多喘一下,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手无缚鸡之力?

    身下那鼓鼓囊囊的胸膛,别说缚鸡了,就是生生夹死一只鸡也不出奇。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应到这人的身量高度,这至少快要190了吧,才能把自己这178的顺溜抱起来,衬得跟个小鸟依人一样。

    安王再度刷新了在他心中的形象,他转头看着这人的侧脸,嗯,鼻梁高挺,轮廓俊逸,要真的是豁出身体去,好像他也不亏?

    促狭心一起,凑近了些,冲人耳朵吹上口气,然后如意料中的那样,看见那白净的耳垂慢慢的红掉了。

    忽觉腰间一紧,低低的警告声响起:再搞鬼的话,信不信把你扔河里,自己游回去?

    哼楚归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威胁有点幼稚,语气也有些气急败坏,罢了,不玩了,为了遮掩行踪刻意扭了脚,动手时也强忍着没露任何破绽,此时却真的有些疼了,有人抱着不用走路不是挺好?就当雇了个临时坐骑吧。

    他这样想着,为了对方走的更轻省些,将双手往人脖颈上一绕,减了些对手臂的压力,又靠的更稳了些,安逸的享受着王爷牌私家坐骑的至尊服务。

    安王府的马车内部空间十分的大,楚归咋见第一眼也有些惊艳,快赶上前世的房车了,内里有两排的坐塌,茶桌,书柜,杂物箱什么的,也是应有尽有,豪华得一塌糊涂。

    上了车,待遇明显一变,被人就手扔在了地上,脸上色眯眯的笑容也再看不见踪影。

    萧祈坐在长榻上,拿过手边的帛书开始翻阅,过了好一阵方才开口问道:重楼是你的花名,那你本名呢,叫什么?

    楚归既来之则安之,被人在哪里扔下了,便在哪里就地躺下,他半侧着身,撑着下巴欣赏人家的变脸技巧,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既已入了贱籍,重楼就是我本名了,以前种种都已忘记,可不能给祖宗蒙羞啊。

    萧祈又问:今年多大了?

    十八楚归答的利索。

    萧祈不明白心中莫名其妙的期盼是怎么回事,此时有些幻灭的答了声嗯,就此再不说话了。

    一炷香后,安王府历历在目,管家赵成已在门口等候着。

    这是重楼,今年的花魁,随便找个地儿安置吧。萧祈吩咐一声,自顾自的离开了,甚至没有回头多看半眼。

    回到书房,他开始回想今晚的一切,心中那丝怀疑怎样也挥之不去,又因着被人再三挑起了本能而感觉有些狼狈,打开密室,从置物柜顶上取出个木盒,将里面那枚锦囊捏在手里反复的摩挲,他需要藉此平息着情绪,再增添些勇气。

    摸了好一会儿,又忍不住打开来仔细看上一眼,一枚陈旧的狼牙显现出来,表皮已被人摸到光滑细致的程度,盏茶后,人从密室里出了来,跟梁上的无名招呼道:走,去趟玄机阁。

    悦来茶坊三楼,阮纪行见了人有些兴奋:蒋钦果真是暴毙?没想突然空出这么一卿的位置来,咱们也得迅速谋划谋划。

    萧祈:起码三方都是如此结论,那就暴毙吧。上都府尹程立翁这个人,你多留意一下。

    阮纪行:程立翁?知道了。只是怎么听上去还有些个勉强?蒋钦之死还有什么疑惑之处么?

    萧祈想了想,没把自己的推测讲出来,转了话题道:再帮我约柳傅一次吧,越快越好。

    阮纪行:他今日就来总堂了呢,此刻,应该还在对面。

    萧祈有些意外:出什么事了么?

    据说逮了几个吃里扒外挖墙角的,柳傅那人你知道,眼里容不得沙子,就算宣告退隐三年了,可柳营毕竟是他一手一脚建的,真要有了问题,那也不可能撒手不管。

    怎么处理的?

    各断了两根手指赶出去了,还在我们这边下了单子,将这事儿传扬出去,算是稍微震慑一下吧。阮纪行汇报完,有些苦了脸:但他不想见你,你也是知道的,我怎好去约?

    萧祈有些嗔怒:江湖传闻玄机阁主智慧超绝都是假的不成?不要说是我,另外想个法子不就行了?

    阮纪行有些噎住了,梗了好半晌,终于吞下口气,按照主子吩咐想办法骗人去。

    移驾到了不远处的醉仙楼,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萧祈终于等到了人来,师傅两字刚一出口,柳傅已经是转头就走。

    他急急追上两步,无名与熊梁也冒出来,一边一个扼住了楼梯口,柳傅叹口气,转头问道:安王殿下是打算与我柳营开战?

    师傅,你明知道的,我就想要个答案而已,哪儿敢跟您动手啊。萧祈赔笑道。

    这幅架势,柳傅已不知见了多少回,没等人再多说几句,先自一股脑的拒绝掉:

    我不是你师傅,当初指点你轻功,那也是收了银子,为着训练你逃避刺杀的能力,你过了关出了营,便再与我无关,你要的答案我也给不了,这么多年你千方百计骗我出来问询,可有结果的?我不会告诉你野鬼是谁,天下也不应该有人知道。

    萧祈:今日不问野鬼。

    柳傅有些诧异,莫不是真有其他事儿不成,好歹给了个正眼,轻轻回了个:哦?

    就见面前这年轻的王爷,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我就想问您可认识春草堂小倌,重楼?

    第23章 、入府

    柳傅面上没有丝毫波动,心内却因他的敏锐而长叹一声。

    我又不好寻花问柳,更不喜南风,如何认得什么小倌不小倌的,你脑子烧糊涂了?说很多次了,我也不是你师傅。

    萧祈没再争论称呼的问题,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更何况后来也是因了柳傅的推荐,自己才拜在了拙剑派门下习得了内功,在无数次暗杀中保住了性命,他认不认的没关系,自己心中当他是师傅就成。

    此时也没有气馁,坦言道:今夜太仆寺卿蒋钦于名花宴上暴毙,上都府、丞相府及太医院三方检验过,都认其是脑中风而亡,可我却知道这人平日生活习惯极是刻板,尤其注重养生,断不会丁点征兆都没有,突然就此送命。

    观其尸体的形状,与六年前云州兆阳府府尹历怀宽的死状很是接近,初时也认定是暴病而亡,可后来江湖传言却是野鬼索命。能将刺杀案做到如此无声无息又天衣无缝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人。

    师傅,看在我求索多年的份上,你真的就不能告诉我么?小归究竟在哪儿?他到底是不是野鬼?又或者现在名叫重楼?

    柳傅被问的急了,也确实因为多年的纠缠而不耐烦,话语也糙了起来:

    我他娘的就搞不明白了,他那时不过八九岁的娃娃,长什么样你也没见过,随手救你一把而已,怎么就还非他不可了?你这阖府的美人竟然还挑不出一个能趁你心意的?

    萧祈压根没理会这话里的嘲讽,他的注意力全在好不容易诈出的漏洞上,八九岁?我还一直以为他至少十二三岁了,他个头挺高的啊,没想到岁数这么小,也就是说今年不是十八就是十九?

    说完,回想起车中重楼的答案,心中似乎更火热了些。

    柳傅自知失言,几乎已经到了耐心告罄的地步,脸也冷了下来,警告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谈论此事,以后别说你安王,就是玄机阁我也绕道走成不?若再纠缠不清,莫怪我下手无情!

    话音落,人转身甩袖就走,这一次,无名与熊梁未得吩咐,再也不敢上前拦阻。

    到了楼梯口上,感应到身后人沮丧至极的情绪,柳傅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提醒了一声:你也莫要再找了,找到了也未必就是好事。

    灭族大敌,不共戴天,一个立了死志要杀你兄长报仇的人,找到了又能如何?他将最后这一句压在肚里,身形一转,便已不见了踪影。

    萧祈苦苦追寻的那个人,此刻瘸着腿跟在管家赵成身后,悠闲的逛着园子。

    偌大的安王府邸,数十进的回廊,曲径悠长,正应了那句一入侯门深似海,所经之处,莫不是碧瓦朱甍,雕梁画栋,豪奢的厉害。

    走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绕到眼花缭乱的,方才到了后院。

    既然王爷走前说了句随意安排,赵成也拿他与往日那些美人一样,后院里无数的小跨院,拨给他一间便是。

    想了想,同是小倌,或许更有些共同语言,便将这位新晋花魁带往了细柳公子院旁,与南永国那三位小倌比邻而居,也算是物以类聚。

    他这大半夜安置人,又是清扫院落,又是安排丫鬟小厮的,自然动静不小,偏巧院中的美人们都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有那得闲的便都聚在了一处,擎等着观赏新加入的姐妹是个什么模样。

    人露了面,十来个看热闹的美人齐齐嬉笑一阵子,原来不是姐妹,却是个小兄弟啊。没想到今年竟然是位男花魁。

    楚归觉得这王府里,竟然比如意楼更像个青楼一点,这一路莺莺燕燕的,姿态烂漫又十分的大方得体,煞是吸人眼球。美色谁人不爱?他也不例外,此刻倒像个到访的领导一般,一边走着一边与大家挥手示意,就差叫上一嘴小姐姐们辛苦了。

    这一瘸一拐还要硬撑门面的模样,逗得看热闹的美人们又是一阵掩唇娇笑。

    终于到了自己的小院,安排下的丫鬟小厮上前见礼,贴身的叫做芳华,粗使的叫做芳草,另有个跑腿杂项的小厮叫做云岚,名字都好听好记,人也看着清爽老实,他极是满意的点点头,端出个主子架势来,开始吩咐人忙这忙那的。

    这一夜,他睡的很是踏实,臂上的横痕只剩下三条了,人也入了王府,一脚踩在了踏板之上,于是心安得连梦也没做上半个,便就一觉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他见到了传说中很是得宠的那位细柳公子,因着这个柳字,他原来自带了三分好感,却没想真见了面,这人一阵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让他实在大失所望,也许,这就是典型的同性相斥吧。

    如此闲了两天,他的脚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安王却再没露过面,只每晚被翻了牌子的美人前往侍寝,隔天总要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外带一脸的滋润模样,让他对自己之前的想法,又有了几分动摇,这是真不行还是假不行?

    抑或是只对他不行?

    进府第六天,他已是有些耐不住了,大清早的让云岚带路到了舞姬班子训练的地方。

    班主是位进府快七年的老人,也是坤元二年名花宴的魁首,精擅琵琶,名叫霜漪,真真是人如其名,是一朵冷若冰霜的高岭之花模样。

    他将自己的来意一说,甚至连舞姿什么的都没来得及展现,便被人冰冷的拒绝了,追问原因,却是一脸的鄙视:

    你尚未侍过寝吧?呵,后院里都传遍了,说你当时与东流同票,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挤兑着王爷把你领回家来,其实压根没入了他的眼。怎么的,你以为宫门是这么好进的?连自家人都还算不上,也妄想着在天家面前露脸?

    明白了,未得恩宠不得入内。说来说去的,还非得舍身不可了?

    行叭,他倒也没有太过意外,原本也做好心理准备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他。真要等上三个月么?那他可没有这耐心。

    这两日已经和几位小姐姐混得熟了,晌午后,又将人邀了来,名为娱乐娱乐,实则旁敲侧击。

    楚归拿出昨夜辛苦画好的自制粗布扑克牌,将规则什么的仔细教导过一遍,开始了斗地主,斗到酣处,刻意的叹口气,幽怨说道:

    各位姐姐,重楼入府也好些天了,可连王爷面儿都再未见过,怎的也没个人通知什么的,到底何时能得了恩宠?

    左边金发的美人,名叫安娜,汉话说的不太好,可人性子却很热情,立刻安慰道:冲喽,你不要担心,你这样的美貌,汪爷肯定喜欢的,我刚来的时候也等了快俩月呢。等会,别动对八。

    右边那位,叫做采采,是锦州一位商户家的女儿,被自己老爹亲自送入府的,言语直白一些:

    哎,你新入府,还能留着点妄想,等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有没有恩宠都一个样,王爷那叫一个公平,谁也没有封号,平起平坐一人一天,哪个也别想多吃多占,耐心等着就是。四个五,我炸!

    楚归:不是说南永的细柳公子尤其得宠么?他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