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本来已经快停稳的最后一颗,极其缓慢的翻了个背,场面顿时变了六六一,十三点。

    这人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盯向身侧的胖子。他这扔了一辈子豹子的人,怎可能在这生死关头撞了邪?绝对是被人做了手脚,想要他先死罢了。

    不行,决不能就此认命,他自忖还有几分轻身功夫,此时一个猛然发力,看准了最近的那扇窗户,打算就此冲撞出去。

    可惜他全然忘记了,刚才野鬼的一剑,是如何将桌子齐齐整整削掉一截的,他飞身半空向窗户投去,却连声音都没能发出就落了地,和那八仙桌一样,齐齐整整的两片。

    许是为了惩罚这人的私自逃脱,这两片是上下分割的两片,俗称腰斩,长脸的并未立时气绝,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身体变化似的,只拼了命的用双手抓挠,想要攀上窗框去。

    可只剩下小半截的身子又如何够得着呢?抓出了半墙的血痕后,手臂终于无力的垂下了。

    厅中一阵异味传来,骚不可当,是有人吓得失了禁。

    再没人敢动旁的念头,只一门心思的专注着手法,盼着这场性命为代价的豪赌,胜者最后会属于自己。

    下一场对阵的,是这几人中最小的一个,楚归估摸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可惜,恶魔从来不分老少,更小或者更老却又心思更歹毒的,他也不是没有见过。

    所以当这人战战兢兢的请求将骰子换成牌九时,他丝毫没有怜悯,即刻拒绝了:不行,说掷骰子就是骰子,每个人都一样。

    其实也是因为他不懂玩牌九,也就分不清里面的门道,如果看不懂的话,那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骰子就简单多了,投掷的手法基本都是靠着手腕发力,加上他眼力惊人,这几个在他眼皮底下互做的手脚那就再明显不过。

    比如,刚才那颗骰子最后的一翻,明明是那胖子勾着桌面一根细细的发丝搞的鬼,手法之隐蔽之巧妙,让他都升起了刮目相看的感觉。

    之前这些人如何靠着赌术坑蒙拐骗,令人送财又送命的,现在就是如何变着花样的窝里斗着。

    楚归自觉这趟来的值,只看这些个狗东西胆战心惊中一嘴毛的互咬,那就已经不算白跑一趟了。

    这一场的结局也不怎么意外,十八点豹子对上十四点,仍然是胖子胜出,另外那个家伙筛糠一般抖着,求情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也被一刀两断。

    说起来,楚归多少算是给了个恩典吧,斩首之刑干净利落,分毫没有折辱。事毕,他将软剑一抖,一颗血花在墙面绽开,手中的那汪秋虹又恢复了纯净的银白。

    下一个。

    如此往复。

    最后剩下两人之时,黄川开了口:四弟,没想到几个兄弟之间,赌术最厉害的居然是你,也罢,他们都是技不如人,怨不得谁,接下来这一局,请恕哥哥我要拿出真本事了。

    从开始一直坐庄到现在的胖子,面上是个如临大敌的神色,他们几人掷骰子的功夫,几乎都是这位大哥手把手教的,他也不过是今晚运气好,方能一直赢到了现在。

    可是到了这一关,明显是不太好过了,他异常严肃的捧起了骰子,双手合十触碰着额头,想要闭眼许个愿,愿各路神仙保佑,他的好运气能再维持下去。

    眼一闭,却猛的睁了开,呆若木鸡的盯着插入胸口的那把匕首,还有握着匕首的那个人。

    黄川一脸的悲伤:对不起了四弟,万分之一落败的可能,我也不想有,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家人,安心去吧。

    楚归自这人于袖中做小动作的时候,就已猜到了结果,他也没阻止,在一旁撑着下巴看戏,揣摩着民间各式影帝的表演流派与技法,准备着日后融会贯通。

    兄弟情深的折子戏演完了,黄川一脸恭敬的望了过来:

    野您可是传说中顶尖的人物,连我这样足不出镇的杂鱼,也听过您一言九鼎的脾性,开始承诺的只活一人,可还算数的吧?

    楚归答得斩钉截铁:自然,我从来说话算数,绝不妄言。

    黄川刚刚松口气,一抹银色晃眼就过,他双手死命捂着脖子,嘴里发出荷荷的气音,却是喉管就此断裂,再说不出话了,只能用眼睛死死的瞪着,用眼神鞭笞面前这言而无信之人。

    对面层层黑纱缠绕的面孔,似乎是牵扯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又仿佛是地府的鬼差在对他招手,失去意识前最后的一刻,他听那人静静的说道:

    只活一人没错啊,不就是我喽。

    第15章 、红妆

    楚归悠然折返,遥遥见到上都城墙之时,天边也才微微发白。

    他这一宿处理那几个人渣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可仅靠着双腿往来二百多里地的,却也真有些疲累了,只是目前还不得休息,手里的大包裹,得趁热乎的交了差才行。

    十丈来高的城墙对他来说也就如履平地,加上守城的这帮子执金卫,搁在一纨绔手下能学了什么好?尽都是些松散躲懒的货色,他就这么提身翻墙直入的,竟然也没一个人察觉。

    回到如意楼,换过身装束与脸,楚归顶着张新鲜的清秀面孔,捧着个木箱再次出了门。

    天街北市隆兴米铺,大早来买米面的人并不多,除了满大厅的各色粮食堆头,其他地方尽都空荡荡冷清清的。

    楚归进了门,自有小二热情的上前招呼:客官,要的哪种粮?可需我介绍一二?

    称心之粮,价格无拘。

    这是柳营外堂的通行口令,小二面上露出丝了然之色,恭敬答道:有,自然有,客官后面请。

    他一个眼风示意,掌柜的朝身旁小厮吩咐道:柱子,陪客人前往后堂。

    楚归跟着这小厮穿行在道上,弯弯绕绕的,没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

    内外堂之间,布有一座简易的八卦阵,主要是用来防止买粮食的客人不小心误入的,他自然识路,所以不明白这个小厮在搞什么鬼,又不是前世的的士车,绕了远路还能多收钱不成?

    兴许是感应到了不耐烦,柱子立刻亮明了用意:客人太过面生,多半是头一次上门吧?也不知是卖家还是买家,但无论哪一方的,不如让我帮您介绍介绍?想必能事半功倍。

    楚归明白了,这是遇上个掮客,想要做个中间人讨个赏。

    柳营总堂这个任务发布大厅,还是他当初跟柳傅提议建造的,没想发展到现在,竟然还成就了某些人的第二职业,他饶有兴趣的问道:

    买家如何?卖家又如何?又需要给你什么好处?

    柱子那双灵巧的眼略略在木箱飘过一下,心里揣测着里面放的是银锭还是铜锭,抑或是黄鱼?

    心中升起几分激动,只当客人在考究他的消息渠道,爽快的答了:

    买家的话我就帮您好好琢磨琢磨,营里的排名都是死的,那从未失手的野鬼、老烟两人谁不想用?可价格也着实不菲啊,哪个人更合适接您的生意,又能省了钱财,我们这样的人才最清楚,好处也无需多,若事成了,随便打赏几个就是。

    楚归:哦,帮人谋划个最佳性价比呗,也成,那如果是卖家呢?

    卖家?柱子心中一凛,刺客这个行当,从业的什么样人都有,可若是女子孩童的就绝不可小觑,眼前这人若真是卖家,那脸嫩成这样,也不知道是哪里新冒出的高手,打算要到柳营来挂名儿了?

    他小意奉承道:客人可是要投在柳营?等您挂好了名儿也不妨来我这儿看看,我手里头也有些单子,您看看合不合适做,无需营里的抽头,划算的很。

    楚归心中一哂,感情不光想讨些赏,还想着做中间商赚点差价啊,胆子也忒大了些。自柳傅宣布金盆洗手后,这柳营的管理也太松懈了吧。

    他笑了一声,没再继续搭话。

    柱子也算识趣儿,不枉绕这么远路将人引到僻静处,话递成这样也已经够够的了,当下再没耍任何滑头,脚步一转出了迷阵。

    柳营总堂口的大厅内,桌椅程设和个茶馆也相差不多,虽然现在还是大早上的,但四处桌位上也零星的坐着些人,比外面的米铺大堂可热闹太多了。

    楚归两人进了来,厅内的散客们统统回头打了个望,引路的小厮倒是很多人认得,后面捧着木箱的清秀少年却是面生的紧。

    眼见那人走到柜前,将木箱递给了掌事,似乎是低低说了两句话而已,便已转身径直出了堂口。

    有好事儿的凑到柜前查看,正遇着柱子卖着乖的打听:不是来挂名儿的新手么?怎的放下箱子就走了?

    掌事的揭开木箱,一颗瞪着大眼的人头半显了出来,他稍稍打量一下,若无其事的盖好了,丢给柱子一眼鄙视的目光。

    不是挂名儿,是交差的!成天将景仰二字挂在嘴边,真神到了跟前,你却也认不出。

    说罢,指头朝着身后墙面一指,从下至上,一百两、二百两、五百两各个价格区间一目了然,到了最高处,一千两的黄金匾额之下,孤零零只挂了一块名牌,上面仅有野鬼两字。

    柱子从头到尾再看过一遍,联系着掌事话里的意思,后怕猛的涌了上来,不觉就已浑身发了麻。

    楚归交了差,打算回春草堂了。刚才那小黄牛打算挖墙角的事儿,此刻还在心里蘑菇着。

    柳营这个刺客联盟,当初纯是看在柳傅的名头上创建起来的,不仅对外接纳各种要命的买卖,反过来,有时也会做些保全的工作,只看价格开的如何而已。

    在楚归眼里,也就跟前世那些国际佣兵组织差不多。

    虽说也就是个比较松散的架构,可毕竟接暗活儿的,保密性还是非常的重要。

    今日这叫柱子的,敢在新人面前挖个墙角,兴许来日就能将营里的机密卖个干净,多少大坝都是毁于蚁穴,实在是不得不防。他开始预计着下次见了柳傅,需记得给他提上个醒。

    正思索间,却叫他迎面撞见一场热闹。

    大街上,有人铺满了一地的嫁妆,各色红底描金的生活器具皆有,他原以为是哪家闺女出嫁的排场,可一把焦躁的男声就此入了耳朵:

    朱家公子,这都已经送上门的东西,可万没有退货的说法,本店在上都城里专门打造这喜宴妆奁,好几十年的老字号了,可从来没见过您这一出,当时不是您催着下了急单,说是要十里红妆送妹出嫁的么?

    十里红妆送妹出嫁

    八个字一入耳,楚归立时有些恍惚。

    似乎在不久之前,这样的话也曾有人说过。

    是了,是他带着兜兜在村口瞧热闹,镇上的大富人家嫁女,送嫁妆的队伍拉得老长,周围几条村子的姑娘们叽叽喳喳的羡慕着。

    兜兜那时还不到六岁,完全不明白状况,只是觉得大红色好看的紧,又被几个堂姐堂姑逗弄着,奶声奶气的问他索要,他当时豪气冲天的回了一句:这点子东西算什么,待阿媛出嫁时,哥哥我一定十里红妆送妹出嫁!

    原来,是他自己说过的啊

    街上那两人还在继续掰扯,姓朱的男子一脸的歉意,却又十分的坚决,说是家中突然遭难,实在付不出尾款了,若对方就此作罢,定金他也可以不要,算是两清。

    做家具的店家却不肯就此算数,光有定金哪能收回本钱?这些个定制的东西,别家不一定合用,再说了,谁家结亲都是图个吉利,这退了货的妆奁,又哪里有人肯要?

    既然都不肯让步,场面顿时焦灼起来,甚至已经有了要动手的架势。

    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突然现身拦住了店家,一脸的笑意:不用吵吵,这些妆奁我全都要了,你还能赚了他的定金,不吃亏。

    店家又惊又喜,确认的问道:当真?差不多八百金呢,你真的全要了?你你家里也要嫁女?

    嗯,十里红妆送妹出嫁!

    楚婉听到风声赶到西院时,被一院的红色妆奁镇住了,勉强趟出条路到了屋里,入目也是满满的红色,自家弟弟顶着张从未见过的清秀脸庞望了过来:

    二姐,快来看看,这个漆金食盒是不是一等一的漂亮,兜兜说她喜欢的不得了呢。

    楚婉心中咯噔一声,却又不敢立时揭破,强带了笑脸答道:是么?我也觉得挺好看的,就是这么大一院子,都是你你给兜兜置办的嫁妆?

    楚归先对姐姐应上一声:当然!虽然咱家阿媛还小,可我也得早做准备不是?我应承了十里地的红妆,这才哪儿到哪儿,差得远呢。

    说完了,再转头看向妹妹。

    兜兜跟往常一样,梳着个双丫髻,穿着一身果绿色的缎袄,领子边裹了圈白色的狐狸毛,衬得圆圆的苹果脸嫩白又可爱,简直萌到了爆表。

    此时她刚嚼过一颗糖葫芦,嘴边口水滴答的说道:哥哥,你这脸是哪一个?我怎么认不出了?

    楚归暗道自己糊涂,一边揭着面具,一边逗着妹妹:你看,现在可认得了?这是变脸啊,好不好玩?我能一气给你变上几十个呢。

    兜兜拍了拍巴掌,表示这戏法很精彩,又像个小大人似的劝道:哥哥,阿媛不着急嫁,嫁妆你慢慢的攒哦,不要太辛苦。

    真是嘴甜的乖宝,楚归笑着答道:不辛苦,阿媛这么心疼哥哥,我怎么都不辛苦的。糖葫芦可吃完了?要不然,我和二姐带你出去玩玩?

    小丫头开心极了,眼睛顿时亮闪闪的,蹦跳着说道:好啊好啊,那就一起出去玩。

    楚归牵了妹妹的小手,又扯了二姐的衣袖,走啊,带兜兜去北市瞧个猴戏去,她一定喜欢。

    他此刻心中的欢喜,实在无以复加,浑然忽略了楚婉微有哀伤的脸色。

    高高兴兴的走到街上,迎面来了个面熟之人,可他一时怎么也想不起这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何会觉得面熟。

    重楼!你怎么会跟婉娘在一起?果儿不是说你要睡到晌午,不让人打扰的么?

    重楼?重楼是谁?

    面前之人为何要对着自己说话?

    仔细再一想,他他似乎叫做辛夷?

    眼前各式的画面如流光闪过,楚归骤然的惊醒,急忙的低头一看,紧紧牵在手里的妹妹呢?

    视线突然的模糊了

    第16章 、准备

    深夜,楚归再次回了如意楼。

    这次无需他燃起烛火,楚婉已经等他好一阵了,入目之处,满面的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