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那人愣了一会,方才好奇的回道:那他们怎么做生意的?

    肯定都有自家堂口呗,和玄机阁一样,一个买卖人命,一个买卖消息而已。至于更加具体的,就不是我等能知晓的了。

    二人继续说着话,楼梯上脚步声响起,转头一看,是位扎着方巾的中年男子上得楼来,似乎是茶坊的坊主,脸上带着些和气生财的笑意,对着临窗之人说道:

    原是贵客到了,大红袍有的是,至于价格嘛还请雅间一叙。

    萧祈嗯过一声,起身随着上了三楼。

    进了雅间,他刚刚才落了座,阮纪行一个长辑到地,恭声道:见过主子。

    大礼行完了,脸色立刻就变了,数落道:怎么鱼龙白服的瞎晃荡,想知道什么,传我进府不就好了?

    萧祈:不碍事,我的轻功好歹也是柳傅指点过,真要遇到危险,就算打不过,跑还是能跑掉的,你们不要整日里将我盯的这般严实,快要透不过气了。

    这解释的话透着些亲昵之意,又似乎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憋闷,阮纪行立刻软了心肠,略带些抱怨的嘟囔:我看,又是为了那人而来的吧。

    萧祈没答话,只目光又投向了对街米铺。

    阮纪行叹口气:看也没用,他之所以叫野鬼,就因为没人见过真面目,隆兴米铺虽然是柳营最大的堂口,但连他是否在此出现过也不知道,指定给他的生意,都是柳傅亲自出马联系的,你莫不是以为天下还有人能跟得上柳营营首的步子,顺藤摸瓜的把那人揪出来?

    这句话说完,自家主上还是没有反应,阮纪行心火猛了些:说是他救过你的命,可也不用这样心心念念的求索吧,十好几年了,野鬼到底是不是当初那个孩子,你也没十全的把握,何必呢?不知道的,还当你是相思成了疾!

    萧祈终于回过神来,一贯装饰着散漫的俊脸上,微微带了些苦意:阮大阁主,你消消气,难得有些可以支配的时间,我也就是来这里坐坐,你这一顿唠叨的罢了,这几日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简略说上一说。

    江湖上仍是老样子,你杀我我杀你的,没什么稀奇,朝中变化最大的就是太仆寺,之前新上任的长乐令是江阀之人,如今未央令暴毙,马上要接替的,也是江姓,是江淮仁远房的堂侄儿,这下子,太仆寺从上至下统统烙上了江字,再没半点缝隙了。

    萧祈:消息确凿了?

    阮纪行:是,丞相府传来的消息,基本已是定下的事儿,正式任命的话估计也就这几天。至此,全国的车马都捏在了江阀手里。

    萧祈尚在沉思中,阮纪行又接着说道:您并非太后亲生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明面上江家还是您的母家,不若趁着这个机会,将未央令一职截下来,车暂且不说,马却是不能不管,无马寸步难行啊。

    安静了一小会,萧祈突然笑了一声:呵,不用。我这做人外甥的,怎好与舅舅夺食?他强自他强吧,从来盛极必衰,等朝中全部站满了江阀之人,在龙椅上这么向下一望,我倒想看看亲爱的皇兄会是个什么脸色。

    阮纪行:另外就是您选妃的事儿,据说太后想为您迎娶江家三房的嫡女江琯,皇上不同意,属意于南永郡主谢菲雨,两边谁也没退让,仍纠结着呢。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掰扯到您跟前了。

    萧祈对此毫不意外,回应也是一针见血:选妃?皇兄尚且无后,我怎么可能成的了婚?不用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这怎么是细枝末节?人伦五常、传宗接代的大事怎么可以轻忽?阮纪行心中不太赞同的想。

    本朝男子成婚时多是十六七的岁数,到了加冠之年,大多已妻妾成群,儿女遍地,自家主上被人耽搁的,这都二十五了,府上却连个有封号的内眷都没有。

    哦,那百十个如花美人的,不过都是些对外的幌子,自然做不得数。

    阮纪行心中打定了主意,私下需派些人手,将刚才那两位的底细秉性好好摸个清楚,预防着将来主母进了门,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好摆正对应的态度。

    他此刻正待继续劝说,萧祈已利落的起了身,嘴上随口一句走了,蹬蹬的下了楼,将他一腔老父亲的关怀,生生的堵在了嗓子眼里。

    楚归回到西院小屋时,略有几分狼狈。

    下午的勾搭行动失败,他很是有些愤愤然,等到天一黑尽了,立刻又摸上了皇城,似乎是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不用靠那个混蛋安王,自己也能达成目标。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就算他的轻功是柳傅手把手教的,江湖中已经是罕有匹敌的水准,可是面对着国家机器,那耗尽一国之力围成铁桶般的定鼎城,他这蚍蜉似的单枪匹马,重围中实在很难首尾兼顾。

    六重刚一过,他立刻撞到了巡逻的禁卫,虽然退走的及时,还将追踪之人甩了个无影无踪,可到底受了些轻伤,泼天的箭雨里,被擦着身体而过的箭矢,勾得衣衫凌乱,手臂与双腿也挂彩了几处。

    生怕二姐看了又会担心,他摸黑将伤口处理了一下,再换过一身整洁的衣物,方才燃起了灯。

    楚婉果然没有发觉异常,只是对他的出现有些意外:怎么没跟着回去?安王何时接你入府?

    在她看来,弟弟用了真面目出马,那便是块石头也该立刻融化了,更别提一向风流的好色王爷。

    楚归简直不知从何说起。

    接连的失败让他此刻的感觉很丧,这时见了唯一的亲人,肚里的委屈就有些憋不住了,突然间变成个孩子一般,扯着自家姐姐的衣袖,开始了尽情的抱怨。

    吐槽完了,他不得不向这位风月中的专业人士求助:他这种是个什么情况?送上门的不香么?

    楚婉听完了全程,其实也挺纳闷的,弟弟的容貌,就是她多年前博得花魁之名最最巅峰的时候,怕也是自叹弗如,怎么可能连自荐都得不到关注?

    略略思索一下,反问:兴许是男子的秉性本贱,对倒贴上门的不感兴趣?

    突然想起面前的也是男子,楚婉没再贬低下去,解说道:

    说起来,安王虽然花名在外,可是从未听说过有招惹良家、欺男霸女的事情。他那一府的美人,也都是别人进贡赠送,或是皇帝赐下的,要论自己主动的嘛,也就这几年名花宴上,每次评出的花魁他是志在必得,头一年,还因此与人大打出手,博了个好大的风流名声。

    名花宴,花魁?楚归的耳朵突然支棱了起来。

    嗯,每年十月的下元节,花国最大的一桩热闹,各州各府都有名妓参与,就连南永和北原两国,据说今年也会有人前来,想来都是些国之绝色。

    楚婉说完,发觉自家弟弟凤目一亮,似乎从刚才垂头丧气的猫崽又变回了平日里那斗志昂扬的小狐狸,他勾了勾嘴角,语气笃定的说了一句:

    很好,今年这个花魁,肯定是我的了。

    第6章 、春草

    楚婉:这花魁,必须是青楼中入籍的人,你以为谁都能参选的么?怎么跟个孩子一样,想一出是一出。

    楚归:入籍还不简单?二姐你在楼里将我的名牌挂出去不就得了?

    刚一说完,他立刻又醒悟到不对,转口道:还是挂在别处吧,我做的事情要是暴露了,不能牵累到你。

    楚婉却是俏脸一拉,坚决说道:不行,你是我们楚家唯一的根子,不能入了贱籍,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将来儿孙可怎么办?几辈子也翻不了身的,你忍心么?

    儿孙什么的,楚归压根儿没想过,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命去想。

    面前这大了自己十岁的堂姐,说是姐弟,待他其实就是母子一般,自从找到她之后,无论是恳求柳傅收他为徒,或是每次出手前帮着谋划打探消息,再到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一个人,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却发了雌威。

    可他也不想退让。

    也许是前生孤儿的身世所致,他做事的风格从来都是以目的为导向,不达目标决不罢休,过程中的手段如何,只要不违背天理与他自己的良心,那就什么都可以忽略,身体是这样,名声什么的更是这样。

    可也不能硬怼啊,楚归心里略略转了几个弯,立刻有了主意。

    双腿肌肉紧绷,刚刚开始收敛的伤口又绽了开来,嘶的一声,眉头一皱,一个很是痛苦的表情上了脸。

    楚婉关切的问:怎么了?

    楚归轻描淡写的答:没什么,下午自荐失败了,就直接闯了趟皇城,这次撞上了巡逻的禁卫,角楼上的弓箭手实在厉害的很,添了几处新伤吧,倒也不打紧。等好利索了,我再去试试。

    楚婉向下一看,大腿上两处殷红透了出来,正在慢慢向外扩散,心立刻就疼了,可是那部位她又实在不便帮着上药,只能迅速拎出了药箱,敦促弟弟去收拾好伤势。

    楚归听话的进了里间,她便坐在桌旁盯着烛火出神。

    心中默默的将轻重缓急再次捋了捋,不得不承认,借安王府的跳板进宫怕是最便捷的路子,也是最可能达成的路子。

    若不然这样一次次的硬闯下去,估计还没能见到皇帝的半片衣角,人已经折在了定鼎城的重重罗网之中。

    等楚归敷药更衣后回到外间,堂姐果然如他所料的妥协了。

    你这身份想要挂牌,还是得去南风馆,可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就算你如愿参赛,可花魁之名又哪儿那么容易能得的?能入了名花宴的人物,都是倾城之色又兼且技艺出众。这么些年,你这脑子里只得练功报仇四个字,哪还有其他可以出手的才艺?

    楚婉口风一松动,楚归即刻的信心满满,这十来年专注杀人技巧没错,但上辈子的杂技金奖可不是白拿的,别说他最拿手的柔术与顶功,为了增强肢体表现力,那古典舞现代舞什么的可也都是练到了专业级别。

    更何况现在有了内力与轻功加成,往日一些费劲儿的姿态动作做起来就更是轻松自如。

    是时候让古人感受一下什么叫做舞蹈风暴了。

    他在心里踌躇满志,楚婉仍是一脸的担忧。

    名花宴已是二十届有余了,还从没出现过男花魁!本朝这南风兴起也就十来年的事,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再说了,既是选花魁,那如娇花一般的柔弱女子,怎样都会更惹人怜惜一些,一个小倌,过于矫揉造作了却是惹人生厌,这中间的分寸,你可知怎样把握才好?

    楚归并不是盲目自信,就如意楼里那些头牌表演的时候,他也是见过的,以他被现代娱乐圈各式花样洗礼过的眼光来看,不过尔尔。

    他也就是只想着报仇,志不在此,要不然,随便拿出些点子来,那一定是可以开创整个娱乐帝国的男人啊。

    也没有空口白牙瞎吹什么的,他只淡定的说上一句:二姐,我有把握的,你信我就是。

    第二天一早,春草堂管事辛夷被随身小厮果儿叫了起来,他睁着双似醒非醒的眼,不悦的埋怨:这才什么时辰,闹腾什么呢?

    果儿:管事,隔壁如意楼的婉娘来了,还带了个瘦高的男子,说是要见你。

    辛夷与婉娘自来不合,照说他一开南风馆的,和那正经的青楼也没什么竞争的关系,但也许是远香近臭吧,他与这隔壁楼的老鸨怎么都是相看两厌的程度,平日里偶尔碰上了,那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大清早的,找茬找上门了?

    回头想想,问了一句:还有个男的?长啥样?

    果儿答道:看不清,带着幕离呢,身姿倒是清隽的很。

    行,请到上苑厅里吧,我马上就到。辛夷拿不准对方的来意,嘴上吩咐一句,起身开始更衣。不管怎样,这面上的平和还是需要维持的。

    等他收拾妥当,自认不会输了架子后,慢悠悠的来到了上苑厢房。

    这是春草堂招待贵宾的专用阁楼,一物一器,皆是精美绝伦而又清新脱俗,与那寻常花楼的靡靡做派截然不同,把人请到这儿来,也未尝不是想要来个下马威。

    入了大厅的第一眼,他先看到了果儿口中带着幕离的男子,厚厚的帷幕已垂到了胸前,完全看不出面目,可人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便如夜晚发光的明珠一般,笔直的身姿与出尘的气质,已无声的宣告着此人的不凡。

    转眼向一旁的婉娘看去,辛夷的牙床不觉痒了痒。

    这女人,快三十了吧,早已是人老珠黄的年岁,怎么面上丝毫不显皱纹,皮光水滑的,倒仿佛是个妙龄的少女,老天还真是厚待她,实在让人眼热的紧。

    他将嫉妒往下咽了咽,开口道:呦,一大早的,你这大驾光临,可有什么指教?后面这位,你相好的?

    这话其实有些不太友好了,楚婉恍若未闻,脸上挂了个冷冷的笑:指教不敢当,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如今有一桩好事儿送上门,算是便宜你了。

    辛夷一脸的莫名:好事儿?什么好事儿你能想到我?

    楚婉开始了表演:前两天出城祭扫,恰巧碰上个卖身葬母的美人,我母亲去的早,最见不得这等人间惨事,所以一时发了个善心,帮着人把事儿处理了。

    没想到这可怜孩子实诚的很,找上门来硬要以身抵债,我那可是正经的青楼,容不得小倌搅和的,没办法,只得让他另谋出路。你这儿最近,我就带他先来看看,你要是看不中,我再带他去浣水楼试试。

    辛夷瞄了瞄那白衣男子,这身高,快要超他一个头去,却是要入籍做小倌的?简直有些好笑啊。

    风姿确实不错,可就像仙鹤落在了兔子堆里,怎么都会奇奇怪怪的吧。

    只是人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在乎看上一眼半眼的,他也确实有些好奇,能被婉娘称作美人的,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成啊,那先验验货,看看成色。

    辛夷的话一落地,对面男子已利落的掀了幕离,一双丹凤眼看了过来,他顿时呆愣住了。

    片刻后回过神,宛若发现珍宝一般,贪婪的将人从头盯到了脚。

    长发及臀,乌黑而又柔顺,肤色胜雪,又如明珠生晕,自带着细腻润泽的辉光,唇不厚不薄,不点而朱,整个轮廓若空山秋雨,无需浓墨已成就了十分颜色。

    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就是那双狭长凤目了,眸光流转之间,瑰丽到惊心动魄之感,仿佛是姜太公那枚直钩化了形,诱人而不自知,旁人尽都是自觉上钩的愿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