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宋远哲的声音。

    罗生生刚恢复平静的心绪,立马又被他给吊了起来。

    她抚了抚裙褶,站起身跑向洗手间,对镜照面,看了眼自己的表情,察觉有些苦丧,赶紧勾起唇角,试着将微笑调整到一个欢快的角度,而后就这么维持着,快步走向了玄关尽头。

    “你怎么上来了?是等久了吗?”

    问这话时,房门只被她开了条一人身位宽的缝隙,半遮半掩,教人看不清里面状况。

    “怕你跑了。”

    宋远哲一眼就辨出了她有异常,但当他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后,这男人只垂眸盯着罗生生低头时露出的发旋,站姿岿然,闲闲飒飒也不动作,似在等待,又不知在等些什么。

    “这不是没跑嘛。好了,我换好了,我们走吧。”

    罗生生拉开门,走出后,迅速攀上把手,急着想把门带上。大概是太过局促的原因,她那种欲盖弥彰的逃避感,别说是宋远哲,就算随便拉个陌生人,都能一眼识破。

    在门扇快合实的瞬间,宋远哲面色急变,蹙着眉头,抬手狠狠将房门给推了回去。

    “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

    从宋远哲站的位置望入,房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罗生生怕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住这里,赶紧出手拦下他的上臂,哀求道:

    “远哲,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和我说话?”

    “让开。”

    男人没理她的诉求,挥手直接将罗生生拂到了一边。

    宋远哲其人,虽然车祸后下肢不宜大动,限制了一些塑肌的可能,但他曾也做过车手,少时高强度的力量和心肺训练,给他造了个极其耐操的身胚底子,不光扛住了他如今的醉生梦死,也余留下了他上半身的那股子蛮劲。

    平时只是懒散着不愿动手,可真用了力气,却也不是一般人能阻挡下来的冲击。

    罗生生被他拨开时,整个人侧斜着踉跄后退了几步。她还没在他清醒时,被这么对待过,一时懵着,耳鸣大响。

    “把门关上。”

    宋远哲今日身上穿了件小立领的定制衬衣,尺寸严丝合缝,怒意起来后脖筋凸起,让他倍感窒息。于是这人一面解扣,一面行进,罗生生站他背后,无法探究表情,但他命令的语调,听来足够冰冷,就算不看,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女孩犹豫了几秒,深吸口气后,还是选择了听话。

    她有想过要逃,宋远哲腿脚不好,肯定追不上她。但那也只能激化他的情绪,如果不把话说清楚,最后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该怎样还是怎样,就算程念樟来了,心坎也照样还会存在。

    如果他要打,那就让他打吧。

    罗生生如是想。

    这样她就有足够的理由离开,有把柄去埋藏自己内心的愧疚,有借口让他放过自己本该平静的人生。

    今日他清醒着,没法再用酒精和药物,掩盖住那些本性里的暴戾,更没有立场再在伤害后,舔着脸地求她原谅,抓着她心软的命门不放,生死相耗。

    长痛不如短痛的事情,想明白了,也就无畏了。

    “你上来到底想做什么?不对……你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

    罗生生不再装腔,卸下甜美的伪装,语气刹那变作疏离。

    “我就是想你了,不可以吗?你是我老婆,我来看你还需要理由吗?”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我没答应过做你老婆。”

    宋远哲解扣的手一顿,不禁颤震。

    “你再说一遍。”

    “宋远哲,我让你别自作多情,听不懂吗?”

    失去畏惧的罗生生,终于显露出本性里反叛的底色。她说时,身体半靠着桌沿站立,取过台面水瓶,拧开后直接牛饮大半,颇有些壮士祭酒的豪迈。

    然而,与她试想的暴怒不同……

    自她话毕以后,宋远哲一直没有转身作何回应。只安静地垂头立在窗前,明明已经解开了胸前的襟扣,却在沉默间,又被他给扣回了洞眼。

    这男人于无声中,双指一直捏着贝母扣的表面,来回地盘搓。这是他焦虑时下意识的习惯,无论转戒还是摸扣,抑或握盘飞驰……不过都是些异曲同工的事情罢了。

    “生生,我现在很难受。”

    熬过阵难耐的沉默,宋远哲最终既未动手,也没有还嘴。

    只夹带着鼻音,与她说了句难受。

    似是要哭。

    “啊?你…你哪里难受?”

    罗生生最受不得听他哭腔。

    她本以为自己刚才垒砌的是面铜墙铁壁,然而宋远哲早从十几年的相处里,习得了制她的法宝,仅随口一句,就立马把罗生生打回泥塑的原型——

    根本就用不着他强推,水一浇就能烂的泥巴墙而已。

    “腿上,刚刚走急了,现在膝盖发痒,好像是肿了。”

    他腿里有钉,偶尔是会有发炎的症状。

    “有什么好急的?”

    “怕你骗我下车,想半道逃跑。”

    “这么幼稚的事,只有你想得出来。而且你怎么也不反思一下,为什么觉得我会逃?”

    对方出了个软招,罗生生也不好硬杠,于是便用起了循循善诱的方法,企图引他自省。

    宋远哲此刻看起来,似乎是真有些腿疼,他受伤的右腿总在不觉中下曲,偏偏这人又爱面儿,为了维持站姿,硬是强撑着直挺。略宽的裤管在他与自己右腿的这股较劲中,即便无风,也起了几许布料的颤动,根本藏不住腿抖。

    “你做了亏心事,当然会想逃。”

    “你……”

    “生生,我现在真挺难受的,就别聊别人了,好吗?”

    男人右手撑了撑膝盖,“嘶”声吸气后,故作艰难地转身看向她。

    宋远哲本就生了副垂眼,平日不觉有什么可怜的,甚至因为睫羽过长,老把眼睛隐没,看来还会有些阴鸷。但今次他却善用起了这双眉眼,下耷着扮痛,故作羸弱,企图换她怜悯。

    罗生生知道他在装,但他心狠起来,不见得真不会自伤。

    手中的塑料水瓶被她捏紧又放开,水润的下唇也在不断的咬紧中变作滴血的嫣红。

    甩在台面的手机在她犹豫时,又开始“滋滋”震动,她给程念樟的备注是“死男人”,这叁个字随屏幕一道亮起时,仿如锤音下落,一下打空了她的左右心室。

    “你电话响了,怎么不接?”

    “同事而已,剧组都是男人,接起你别又来找茬,我可受不住。”

    罗生生摁掉屏幕,决绝地掐了来电。

    她是有些天真的,一直认为情感的了断,纯粹是自己和宋远哲之间的事,不到万不得已,能不牵扯程念樟,就尽量不要把他牵扯进来,免得横生怨恨,给他招惹祸患。

    她刚才是有幻想过自己男人从天而降的剧情,但人生不能总把希望寄托他人,那样不过是从一个樊笼飞到另一个,终不得自由。

    况且他现在人在外地,而宋远哲就近在眼前,如果把程念樟暴露出来,情况于现时的她来说,只会更加被动。

    “生生,你摸摸,好像是肿了。”

    所幸宋远哲也没纠结电话的事,他靠近后,掸开桌面上的手机,直接牵起罗生生的手,教她弯腰,隔着布料覆上了自己伤腿的膝盖。

    那里有些体温的蕴热,因为没有对比,也摸不出到底肿了没有。

    “那怎么办?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你先帮我看看吧,去医院也是理疗那套,你反正也会,我何必去吃路程上的那些苦,不觉得多余吗?”

    男人说时,再牵她只手向上,刻意引她指尖划过自己裆前,最后停于裤扣的位置。

    “帮我看看好吗?生生?”

    宋远哲俯身向下,凑她耳边,嗓音在喑哑中透出蛊惑。

    似鱼钩入水,静谧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