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 第152节

作品:《借剑

    宙游鲲原本沮丧至极,见到母亲竟能不死,不由兴奋起来,游到阮慈脸边,和她挨挨擦擦,十分亲热,阮慈笑道,“好痒啊,别闹啦!”

    她索性放出元婴,化为鱼儿大小,和宙游鲲在河水上又嬉戏了许久,方才说道,“去罢,将来自有重逢的时候。”

    像这样的生灵,本就不可拘于一地,道韵屏障也是困它不住,再者此地本就是时光长河,宙游鲲想要离开琅嬛周天,再简单不过,只需要顺流而上,来到琅嬛周天未曾被封锁的时间点,穿渡其中,回到过去,离开琅嬛周天以后再潜入时光河流,回到‘现在’即可。只是对这样的时空生灵,时间并无一定的顺序,现在过去,也没有什么要紧。它要漫游宇宙,遍历过去未来,不知经过多久,才能逐渐成长起来。

    她伸手一抛,宙游鲲不再留恋,落入河水之中,掀起小小水花,随后消失无形。阮慈将昼夜灵鱼掂了一掂,笑道,“臭小子,有了娘就忘了爹。”

    按说宙游鲲神物出世,父母都要凋零,阮慈借由昼夜灵鱼的特性救了它,实则也要付出一定代价,这毕竟是逆道而为,只是在她来说,随心所欲,并不在乎大道得失而已。该如何挽救洞天灵鱼,她也有些想法,只是神念扫过,却也微微诧异,昼夜灵鱼已极是衰弱,宁山塘却暂未受到太大影响,原来不是宙游鲲不念父亲,只是血亲联系,他知道父亲无事,自然不会过多顾虑了。

    “这是为何?”

    阮慈将天河岚宇缸取出,将昼夜灵鱼送了进去,宁山塘当即游上前去,对它好一番嘘寒问暖,又对阮慈摇头摆尾,传来一股亲近感激之意,俄而仰首一喷,吐出一团灵机,落入阮慈手中,阮慈将神念度入,片刻后不由微微一笑,道,“黄掌柜做事真是把稳。”

    此中灵机,正是黄掌柜所留,但倘若阮慈未救昼夜灵鱼,宁山塘便不会赠予,黄掌柜在虚数中穿渡,所见未来无穷无尽,他无法确定此时的阮慈,是否还是同道中人,因此做此布置。这灵机已无甚特别,只是彼此呼应,倘若阮慈接触到了灵机,虚数中的黄掌柜便会知道她也无恙,这也等如是告诉阮慈,他在虚数之中,也还安然存在,并未被洞阳道祖寻出杀灭。

    那灵机如雪花般缓缓消散,空中水汽似乎映射出海市蜃楼般模糊的景象,只见那变化万端,瑰丽无穷的虚数海洋之上,两名少年正在行走,前方一只小小的白玉蜘蛛正在领路。那两名少年已是长大了少许,面色机警,显得经历了不少风霜,人也越发灵活了。此时亦是感到有人窥视,俱都仰首望来,只是两边却看不清面上神色,只能模糊知道彼此依旧安好。

    时空长河之上,独立一人,茕茕孤影,何等寂寞,在那虚数之中,千难万险,从无同类,只有数不尽的天魔相伴,又是怎样的煎熬考验,殊不知,万古之中,同道者众,俱在顶风迎雪,行走不辍,吾道不孤!

    水汽缓缓散去,阮慈微微一笑,心境更加宽和平静,只觉隐隐有所了悟,将身一举,拔空而去,眼前景色变换,只觉一股绝大气势将她卷入,因果气运剧变之下,已是回到了实数之中。

    “那是——那是——那是师尊吗!”

    虚数之中,胡闵突地兴奋了起来,连声叫道,“再不会错的,我感应得到,那就是师尊,不是什么天魔幻化的陷阱!”

    他虽然依旧没有修为,但灵觉经过这些年的磨练,似乎已变得极为敏锐,回首眺望那扭曲天幕之中含糊的虚影,长声叫道,“师父——师父!”

    胡华也站住了脚,往里眺望,但片刻便收回眼神,叹道,“师父听不见我们。”

    他奋起精神,笑道,“但知道师父无恙,也就够了。黄师父不是说了吗,只要能见到师父,就说明师父也没有出事。师父也就知道了,我们还活着。”

    那白玉蜘蛛回身吱吱叫了几声,二胡俱都露出聆听之色,胡华喜悦道,“当真?虚数本源就在前方?那太好了!”

    胡闵灵觉最强,神色却突然一暗,急促地道,“快走!洞阳道使又追来了,倘若他们又和魔主联手——”

    他们不再说话,匆匆跑入前方暗影之中,掩去踪迹,不过是转瞬之间,只听得扑翅之声连绵不绝,一群遮天蔽日的玄色飞鸟从远处追了过来,更有不少冲入暗影之中,魔影憧憧,紧随其后,隐约还可感应到上清功法气息,掩盖其中,追着三人而去。原来这三人并非在虚数之中漫游探秘,而是正在躲避追捕,更是险象环生,随时都可能覆灭被擒,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是否真能走到虚数本源之中!

    在虚数之中,一切因心而起,打斗规则也和实数不同,那阴影一阵震颤,片刻后胡闵三人突地跃了出来,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喷吐出来一般,在空中滑行了许久,方才落到地面,胡闵心有余悸,回头看了一眼,后怕道,“太险了,倘若不是天魔突然反水,我们就真要被抓住了。阿华,你说魔主为何突然转了态度,开始襄助我们?”

    胡华毫不考虑地道,“定然是师父在实数中做了什么,改易了时间线。”

    他再不敢停下脚步,一边说一边拉着兄弟匆匆前行,“快些,快些,又要追上来了。”

    “时间或还足够,但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第346章 元婴风暴

    原来这就是元婴修士随时观照的景象么?

    几乎是甫一回到实数,阮慈便被卷入了无形的风暴之中,尽管眼前还是闭关时那简朴雅致的洞府陈设,但却又分明观望到洞府之外,上清大阵之中,乃至紫精山外,整个中央洲陆东南方的灵炁变化。因果、气运、道韵,便犹如天边云朵一般,随时变化,若是平常,应当是宛若清风拂面一般,随虚数中莫名的改变而有少许起伏,但今日恰逢阮慈成就元婴归来,又兼收束时间线,如此巨量的改变,顿时让实数之中风波大起,宛若飓风在中央洲陆,甚至是整个琅嬛周天之中来回扫荡,不知多少因果之云被扯碎吞噬,而实数之中亦是受此影响,天色阴沉,乌云压顶,阮慈此时方知,原来修士晋级时引动的天象,或许便是自身引发的因果气运之变,在实数中的映射。

    虽说从前已能窥见因果、气运、道韵三重维度的景象,但还需要静心运法,方才能觑见一隅,此时阮慈的视野已是开阔了不知多少,从虚返实时,一俟踏入气势场中,便觉那气势场都微微一沉。这飓风分明是以她为中心,往外狂卷而去,周围那些隐隐约约的巨大法相,有些在风暴中不断茁壮,气势越发端凝深沉,犹如渊海,有些则得到一些又失去了一些,大致上实力未有太大变化,但有些却是被飓风卷走了许多莫名物事,气势难以避免地衰落了许多。这应当是其致力于实现的未来恰好被阮慈收束,实力也因此难免受损。

    因她此行是前往一千八百多年以前的南株洲,收束的时间线也和谢燕还有关,是以近在上清,远至燕山,都有洞天真人因此气机大损。此中兴衰也瞒不过人,凡是局中修士都有所感应,气势场中,只见一尊法相脱颖而出,在紫虚天内和王真人天星法相并肩而立,虽为元婴法相,但气象瑰丽、身姿实在丰盈,竟不逊色于寻常洞天多少,只是和王真人相较还有些微不足。只是其面罩白纱,难以望见容颜。那天星法相微微一震,向它传递过一缕莫名之物,片刻后法相周身便笼罩云雾,令人难以窥视其中真容。

    至于原本环绕阮慈气机的紫虚气运,此时则缓缓退却,不再护住外来气机的窥探,由她自己和外界勾连交流,阮慈能感到诸多法相真人的气机向她探来,其中有友善欢悦的,也有谨慎刺探的,更有隐隐带着敌意的。种种不一而足,但真意均都难以遮掩。是以力量层次越强,谋算能够起到的作用就越来越少,在这个层面,一切立场都难以伪作。譬如徐真人,他虽看似中立,但气机因阮慈收束时间线衰弱了不少,便说明其深心中乃是支持谢燕还破天而去,是以谢燕还得利的时间线被阮慈收束之后,其在未来或能获得的益处便不复存在,洞天真人乃是过去未来许多可能性的集合,徐真人平白损伤了这些未来,除非将来有人能逆转时间线,否则这损失是永远无法弥补的。甚至连斗法威能,都会因此被损伤许多。

    至于王真人,其本是低调自守,那闪耀大星几乎均隐没于云雾之中,便是得了好处,也瞧不太出来。阮慈试着向其伸出试探气机,那大星心领神会,为她演绎了几种变化,令阮慈知晓了法相真人之间气机交往的种种讲究,方才将四周气机一一回应。令其余真人隐约能领略到她的力量层次,但却不至于探知过多,以至于无意间泄露了自己的什么隐秘。

    她几次进阶,无不是周天瞩目的大气象,只有这一次动静似乎最小,但其实对周天的影响远比前几次大得多,只是其余金丹真人还没有时间线这个概念,层次越高,便越能感受到时间线的变动。此次因果气运的风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消散,既然此消彼长,法相真人们的实力又有变动,那么自然气势场中也要重分主次,其中更是少不得那玄之又玄的气运因果博弈。

    这种博弈,短时间内分不出赢家输家,而且此时损失的气运似乎也不会马上落入因果之中,但在未来某一时日,一样要付出代价。元婴真人即便拥有法相,也多数都托庇在洞天真人羽翼之下,不会参与博弈。只是阮慈身份特殊,王真人主动放开遮护,才能略微品味到这种博弈的本质——这种博弈,赌注实则是未来的可能性。洞天真人都是可能性的集合,而此时的博弈,影响到的是未来可能性的增加和减少。

    开脉修士比拼的是法体,筑基修士比拼的是灵气,金丹修士开始比拼灵炁神通,元婴真人便开始比拼对维度、道韵的理解,洞天真人之间,比拼的则是无穷无尽的可能。洞天真人拥有越多样,越强盛的未来,则实力越强,神通越广。不过这两者往往不能两全,便以阮慈为例,将来她若是灭杀了所有时间线中的自己,只留下这么唯一一条时间线,尽头正是自己的合道,那么她就只有一种未来,但实力也是极强。倘若有一日,她拥有无数种可能,但每一种可能的结尾都以合道告终,那么想来其实力定然是又要攀升到某个不可思议的境地,或许只有永恒道主在自己缔造的宇宙,方才有这样的威能。

    对元婴修士来说,其尚且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时间线,因此并无参与博弈的资格,但阮慈是亲自收束时间线,方才晋升元婴,又惹来了这样的因果风暴,便是洞天修士也不敢轻易在博弈中拣选她作为对手,倒是纷纷流露礼让之意,让她在气势场中占去一块令自己舒服的地盘。阮慈也老实不客气,在王真人之畔找了一处坦然坐定,更是居中调和风暴,梳理因果,令风暴早日平息。

    她崛起之时,前来刺探的多是一般洞天,真正如清善真人、林掌门等,都是在旁矜持等候,待阮慈出手调理风暴,方才不约而同呼应配合,此时阮慈方知为何只有金丹真人四处走动拜访,原来法相真人之间,彼此只是在气势场中灵机一触,便可交换许多信息,甚至连对很多大事的立场都是一望即知。还有为何众人都知道清妙真人被林掌门封在洞天之中,原来气势场中隐隐仍可观照到她的气机,只是正处于有无之间,极为微妙,为了维持清妙真人的这等状态,掌门身后并无自己洞天的气运,只是和上清门本身的强盛气运锁定,而将自身洞天的气运锁给清妙真人,用以供养,否则少了自身洞天供养,清妙真人只怕早就无法维持现在这一刻的状态了。

    气势场中,微妙委曲极多,这般看来,洞天真人其实并没有真正的隐秘,只有无穷的可能等待探索,只是时间极其有限,无有一个法相真人会沉迷在旁人的可能性中而已。阮慈也只是浮光掠影,略微观照一番,大量精力依旧用在调和风暴之上,她成就元婴,在实数中用时极短,反而这活儿没有数百年恐怕不能算完。不过这也不意味着她只能专心此事,无暇他顾,一来调停风暴,本就是难得的修行之机,二来王真人穿渡过来的灵机之中,也包含了数门功法,可以拟化分神,代她出面理事,这也是元婴真人常用的手段,修士亦是只有到了元婴,对这世界的本质有了更深的理解,神念又增强了不少,方才足以支撑化身出外行走。

    以阮慈此时修为,想要修什么样的化身都无有不成的,如王真人那样,斩出一个因果独立的金丹化身,也不是不能办到,只是她身份特别,对这样的化身格外警惕。也只是随意拟化了三个分神,其一自然是前往王真人处,和他谈玄论道,请教些元婴境界中的要义。另一个则是出门往燕山去看看那头几个仆僮的情况,第三个便是要收拾门内因果,栽培门中弟子,为自己聚拢一番势力。正所谓厚积薄发,之前做了这么多铺垫,便是为了此时伏笔,谢燕还破天而出,尚且有那样多门人追随,阮慈想要领导周天应对大劫,自然也需要自己的一套班底。

    第347章 羽翼机缘

    紫虚天剑使成就元婴,虽然无有异相,但气势场中变化如此煊赫,毋需刻意宣扬,早已成了门中议论纷纷的大事。剑使入门不过千年,便已修成元婴,这样的速度让绝大多数人都望尘莫及,虽然少在人前露面,脍炙人口的大事也不过只有一桩,风采似乎较当年的谢孽还有些逊色,但谢孽已破门而出数千年,新一代弟子口中,却已是只知阮慈,不知谢孽了。

    剑使出类拔萃,其羽翼扈从自然而然便会得到照顾,阮慈在门中友朋不多,林娴恩等南株洲同乡已算是沾亲带故,不过如今已有过半故去,筑基成功之后,若是无有机缘结丹,大多寿命在千年左右,期间出门游历、寻找机缘、斗法受伤,都会折损寿元,林娴恩算是南株洲诸多弟子之中,除了阮慈、阮容两姐妹以外唯一还留在内门的弟子,刚修到筑基巅峰不久,正在积攒宝药,准备结丹。

    除却剑使这样传说中的人物以外,诸多弟子在破境时难免都会炼丹求宝,以便增加些许胜算。林娴恩筑基七层,修道千年才修得圆满,其实寿元已过大半,便是成就金丹,品级也不会太高,境界只能止于此而已。她座师对她一向是不远不近,并未特殊宠爱,近日听闻剑使成婴,这才亲近了少许,将林娴恩叫到座下,赐了些宝药,道,“我知你在锻造一柄宝扇,抑制你近日常起的无名邪火。这邪火大概便是你的灾劫,一旦渡过,则金丹便如同坦途,往日里我不做声,不过是因为道途一切,还是由你自身经历所得更多。只是前些年中部战火频仍,竟是耽误了你,眼看时机便要过去,还是速速回去炼宝闭关,勿要耽误了。”

    林娴恩心知肚明,师父这话或许也并非全然是假,不过下赐宝药也定然和剑使有关,否则倘若每个弟子都要这般扶持,又哪里照顾得过来?不过即便如此,阮容正在闭关,阮慈出关未久,况且其一向不在门中,自己多年来承蒙照应,却并未有所报偿,也是羞于再领厚赐,其师这些下赐也的确是解了林娴恩燃眉之急,忙跪下谢恩道,“弟子愚钝,未有长进,让恩师操心了。”

    她师父笑道,“起来吧,其实你也算是大有机缘之辈了,天赋亦是甚厚,只是跟随你们前来中央洲陆的南株洲气运,已被阮氏姐妹瓜分殆尽,你争不过她们,也就耽误了自身修行,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也无需灰心,既然争不过,便附其骥尾,一样不乏好处。你比起当日同来,却被别门收去的,又要好得多了,不妨去打听一番,他们在各自宗门也定然是庸庸碌碌,无有出头的气运机缘。”

    林娴恩不防还有这么一说,连忙细问究竟,方才知道所谓气运汇聚,这一代既然有了阮慈这个光芒万丈的剑使,那么上下数千年中,那些出类拔萃的修士若非是她的羽翼,便要做她的道敌,倘若只是萍水相逢,又或者交情不深,便注定了成就有限。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是感慨,收下宝药之后,连忙说道,“大阮闭关之后,弟子因和捉月崖管事并不如何相熟,倒是少了走动,听闻恩师此言,也不敢自误,结丹以前,定要带着几个同门前去拜访一番呢。”

    她师父含笑道,“去罢,你一向是个懂事的,我也知此事不在你,捉月崖从前是一只猫妖在管,并无真正可以做主之人,如今她府上管事倒是正经做事之人,性情又十分温柔可亲,最是稳妥不过,你此次前去,休要太过冷傲,须知此女亲子正在还真天吴真人门下修行,其出身并不差呢。”

    林娴恩本就是最善解人意的性子,哪敢在紫虚天门人跟前摆谱,更何况她师父也只是元婴真人,在门中无有洞天依恃,而吴真人乃是洞天高修,那管事又是阮慈身边的近人。宰相门人三品官,哪敢怠慢?当下又和师父谈了谈捉月崖诸事,便带了师父门下最得意的小弟子,前去捉月崖拜访。

    到得捉月崖前,只见那洞府如今亦非从前气派,山脚下便矗立界碑,一路往上,俱是修筑了步道回廊,许多仆僮妖姬正在其上行走欢笑,手中或是拿着香花,或是拿着仙草,还有不少开脉弟子在石阶上来回走动,观那石阶颜色,显然是被下了炼体禁制。因剑使修为进境极速,到如今都未收弟子,这些小孩儿自然都是仆僮名分,虽然如此,却是个个神色昂然自在,并无半点卑微小心。林娴恩不由暗自点头,心中叹道,“如今门内大势,十分中倒有四五分都归给了紫虚天,掌门和徐真人相形之下,似乎倒都显得黯淡了。”

    她此次前来,带的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孙亦,天赋要胜过林娴恩许多,入门四百余年便修到筑基八层圆满,将来至少元婴有望,其人亦是人情练达,极能奔走呼吁,撮合大事。虽然已超出林娴恩许多,但和她的关系却十分融洽,便可见一般,此时见到这一幕,也是流露钦佩,笑道,“我辈一向自诩英豪,出门行走,也少有挫折,但今日来到捉月崖,方才知道自身渺小,原来天下英杰气象,该当是如此才好。”

    他身旁有人笑道,“你看了这一幕,又是作何想法呢?”

    孙亦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虽然钦佩,但大丈夫亦可取而代之!”

    林娴恩先还不觉有异,仿佛此人的出现自然而然,此时方才缓缓醒觉,回头一看,见到一名少女,端丽非凡,约莫只有筑基修为,手中把玩着一枚小草,站在崖边笑望二人,面上有一层莹莹光辉,仿佛不似真人,正是阮慈化身,忙要行礼问好,阮慈笑道,“都是故交,何须客气?娴恩姐你这师弟倒很有志向,我颇喜欢他的性子。”

    又笑道,“洞府中正好也有客人在,倒是巧了,走,一道认识认识。”

    说话间,足下灵炁展卷,将两人带入洞府之中,果然高朋满座,而且来路各异。有欧阳真人门下的金丹弟子迟芃芃、七星小筑的金丹弟子齐月婴、捉月崖总管王月仙之子荀洋。荀洋如今已修到筑基初期,是在座修为最浅的一个,却无人小看他,因他筑基九层,气运十分旺盛,其母又是阮慈身边近人,将来成就恐怕并不在小。

    能被带入洞府之中,便说明是阮慈心中许可之人,如孙亦便是得了阮慈的眼缘,众人交谈起来也觉亲近,又说起一向和阮慈交好的秦凤羽、阮容,阮慈道,“容姐还在闭关,只怕不到金丹巅峰是不会出关的。她和我气运相连,我既然已经元婴,冥冥中她修行也会更加顺利。至于羽娘,她闭关已久,日前已经出关,修为突破到金丹中期,正欲出外游历,我有件事想托她为我去办,正好你们来了,便一并麻烦你们也好。”

    她语气谦和,实则众人所求的正是机缘,这元婴真人的请托,哪有不藏着机缘的?众人忙道,“素来承蒙照顾,若有差遣,自然是万死不辞。”

    阮慈笑道,“不过此去至少要有金丹修为,林师姐、孙师弟要加把劲了。至于荀洋,你先回去好生修行吧,下次有事我自然叫你。”

    她冲林娴恩二人微微一笑,伸手一挥,自有两团莫名之物飞到二人跟前,林娴恩福至心灵,并不捉拿,只是诚心接引,那莫名之物绕着她缓缓盘旋几圈,便投入她内景天地之中。林娴恩只觉得周身一震,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品味半日,却也不知这是什么,忙虔诚请教阮慈,众人也都露出聆听之色。

    阮慈笑道,“这是些许气运,我观你二人修行勤勉,禀赋也是厚实,奈何气运有些不足,是以常有瓶颈阻道。这些气运可以持续数月,足够铺平尔等到金丹的道途,不过破关之时,杂念丛生,没有大智慧也难以修得圆满,这却只能是靠自己了。”

    原来元婴真人威能竟然如此神奇!竟连气运也可随意驱使,众人都是好一阵惊叹,林、孙二人自然感激万分,阮慈道,“你们且先回去修持破关,数月后不论成败,都给我送个消息。届时我自然给你们送信,此次要去的地方,奥秘非凡,人数还是多些为好。”

    连阮慈都觉得奥秘非凡,众人不由一阵兴奋。迟芃芃嗔道,“阮道友啊,你修为上去了,也开始学着故弄玄虚了么?到底我们要去哪里,为何你不能真身前去?”

    阮慈笑道,“此去倒也不远,其实你我也都听说过那处地方——芃芃,你还记得比元山么?”

    第348章 执子之人

    比元山那处秘境中暗藏有东华残余,此事阮慈久已知道,倘若她择选了生之道韵,那么此事倒也简单了,金丹之后自然会前去比元山收取残余,再炼东华,只是她金丹时另择道韵,拔剑机缘便是应在了阿育王境,金丹境界中,并未遇到瓶颈需要前去比元山找寻。如今成就元婴,倒不再适合亲身前往,那处秘境本质上是涅盘道祖的法体残余,对灵炁变化十分敏感,正所谓贵人出门惊风雨,元婴本体降临,会带来大量灵炁改易,在因果、气运交织而成的虚数大网之中,便仿佛是重物移动,也会带来不可避免的变化,因此修士修成元婴之后,不会轻易出门,洞天真人更是常年坐镇宗门,凡事都派弟子去做,只以化身在旁提点,只有少数情况才会亲自出动,那便往往是上使干涉实数、灭洲之战这样的大事了。

    如李平彦之师这样,前往外洲寻找机缘的元婴真人,虽说罕见但也不是没有,往往是应运而去,总有自己的一番际遇。不过比元山一行,阮慈推算之中,却是不必亲身前往,她既然已经灭杀了青君阮慈,东华剑和生之道韵的联系便逐渐稀薄,这些东华剑意之中,倒是有不少依旧蕴含了东华剑本体的炼器碎片,对她修复残剑是极有帮助的,至于其余的生之道韵,萃取出来不论是自行使用,还是赠予仆从,都是可行,也不必留在比元山中,让其处于任何人都可以谋取的状态,反而给将来留下隐患。

    她如今修得元婴,王真人对阮慈的谋算更是绝不反对,阮慈本体依旧在紫虚天中修行,和王真人一南一北,占去了洞天中灵机最旺盛的两处,二人在洞天之中也不必特意化身相见,灵机勾连交融,心意随时互通,此中之乐,也不知胜过多少闺房之密。更何况互通有无之中,二人道韵互相激发,更可以取长补短,王真人在洞天境界,视角更加高屋建瓴,许多不可言传的奥秘,都在双修之中被阮慈无形间领悟,而阮慈道韵更可演化开天辟地时那万物尽在其中的先天景象,虽然并不能完全复原,但至少可得几分神韵,对王真人这不能随时随地仰观天星,却偏偏修持了天星大道的修士来说,更是裨益无穷。

    如此双修,虽未刻意探索,但对彼此的隐秘、心意,却是均都有模糊感悟,倘若待阮慈晋升到洞天时,如此密切地双修,更是有助于二人修持,也会让两人对彼此再无隐秘可言,对过去未来所有可能性都有所感悟。琅嬛周天的修士婚姻,在筑基、金丹期间几乎纯粹是利益的结合,但到了元婴往上,洞天境界,道侣关系却又极为稳固,且和爱慕之情没有太大关联。修士渡过情劫之后,很多人都不会再动真情,因自身大道修持的关系,已是摆脱了男女爱欲的影响,心中的情念,更偏向大道之志,纵意豪情等等,也有些修士坐拥美姬娈童无数,只为悦目取乐,但无论如何,这都不会动摇道侣之间的关系。便好似林掌门和清妙夫人,林掌门如此艰难地维系清妙夫人最后一线生机,自然也不只是单纯地为了男女之情,甚至他们当时联姻能有多少真情在其中,也都还不好说呢。

    在阮慈而言,晋入元婴,情劫已完,却不代表情意告终,她和王真人因果纠缠,乃是举世难寻之厚,或许只有她和谢燕还之间的牵连能够媲美,但她和谢燕还乃是你争我夺,她不断在损害谢燕还曾有的有利可能,而王真人和她却是互相成就,两人道途相连,因果随双修越来越深,又有男女之情,又有道侣之利,只怕唯有在王真人身边,才能真正安下心来,展露那么一丝小女儿情态,更不必患得患失,双修越久,便越是缱绻沉迷,这也是她自身择选之故,倘若她择选了瞿昙越,此时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因她想到瞿昙越之故,冥冥中一线因果悄然挑动,便是相隔了不知几千几万里,又有多少大阵阻隔,依旧能模糊感应到扶余国方向的一丝动静,便仿佛是瞿昙越抬头看了阮慈一眼。元婴以前,亦是绝难有这么生动的画面。王真人和阮慈心神相连,自然也感应到了这么一幕,便传出一缕心绪,所问的自然也不是什么男女小事,而是问道,“此时你已成就元婴,真正入局,那末玄魄门和小寒武界一事,你打算怎样办为好?”

    他传渡过的思绪极为复杂,阮慈刹那间已是心领神会,她从金丹晋入元婴之后,虽然自身还是道祖博弈的棋子,但在琅嬛周天,也已经正式进入下棋人的行列。

    若把琅嬛周天的局势比做一盘棋,那这盘棋有资格落子的修士其实不少,盛宗上法洞天,便是最为显要的棋手,其余洞天多数只能偶然落下一子,而元婴修士则无有落子的资格,但也并非无事可做,而是要为自己打磨棋子,也要择选阵营,到得元婴境界,方才能勘明天下大势,做出自己的选择。虽然不能发声,但在气势场中却可择善从之,他们的选择也会增添棋盘中诸方势力的气运因果,令到结果出现偏移。

    而像是阮慈这样身份特殊的修士,虽然才是元婴,但不论是实力、因果还是气运,甚而是诸方的期望,都算是有了落子的资格,只是如今这一子落下,后续如何发展都要有所盘算,仓促为之,只怕反对自身有害。要知道天下间不知多少修士,正等着她初试啼声,倘若第一子便落得不好,难免要失了人望,而人望,也是气运的一部分,甚而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这一子该如何落的好?是征伐玄魄门,收回小寒武界,还是任其遨游虚空而去,为琅嬛周天留下一线生机?倘若征伐玄魄门,其中的巨量气运,是由阮慈自身吸纳,还是借助其培育羽翼?若是任由小寒武界脱离而去,只怕魔门弟子有些也要人心浮动,想要随之远走了,此例是否可开,此风是否可长?

    心中一旦着意此事,仰观天际,眼前顿时现出一方棋盘,其间各方落子明明白白,并无遮掩,想来便连玄魄门掌道也能随时瞻仰,并居中使力。

    因太微门要一统天下,所持立场必然是一以贯之,绝无犹豫,清善真人绝不许任何一人脱离周天,唯有如此,方能维持周天上下同心协力的大局势。而燕山在这件事上态度竟十分暧昧,暂且持子未落,不知是否魔主和天魔令主的态度有所矛盾。至于青灵门,其以气运之见,似乎是以为若由玄魄门破天而去,或可以为琅嬛周天的修士续一脉天外气运,或许将来能收到大用,不过这大用还需玄魄门修士心向故土方能奏效,这也只是其静中参悟,究竟机缘为何,却也不知所以然。

    上清门于此事尚未发表主见,阮慈参悟片刻,推演中却觉自己不论如何落子,能引动的风云气运都还是太小,便是算上王真人那份,也根本无法和清善真人、臻元真人相较,不由大感出奇,忖道,“难道王雀儿法力如此不济么?”

    刚如此想,便觉得头顶微疼,仿佛有人轻敲了一下,随后才是一段思绪传来,王真人道,“你我在门中并无职司,名不正则言不顺,虽然各方真人也会予以支持,但却并无法动用宗门本身积累的雄厚气运,自然和其余两大宗门无法比较。”

    阮慈这才了然,她或可寻求林掌门的支持,不过如此一来,照样是林掌门落子,阮慈只能做那个择选阵营的人,这却又非她所愿了,思前想后,此事还要着落在十大弟子之上,只要被评为十大弟子,便可动用宗门气运,若是十大弟子之首,那便是宗门下一代的领军人物,浸淫越久,好处越多,对宗门气运的影响也就越大。不过这在其余弟子,只是供其吞吐气运修行,而阮慈却又不同,只消一个名分,她便可借此撬动宗门气运,在棋盘上落下第一子!

    想到十大弟子,便不由要想到如今的十大弟子首座邵定星,阮慈因此想起破关时所见,便对王真人道,“恩师啊,有件事尚要请你明示呢,这邵定星和丽真人师徒,会否是洞阳在上清门内的落子呢?”

    以两人此时的关系,阮慈破关时所见所闻那些惊天动地的往事,王真人几乎或多或少都有感应,他也并不吃惊,知晓阮慈所说,乃是洞阳阮慈的一生之中,唯独和上清门邵定星有所来往,那么邵定星和柳寄子一样,身上似乎都寄宿了可疑因果,他颔首道,“若非如此,他也做不上首座之位,只是其本人尚且毫不知情,且对周天大劫之密一无所知,丽真人一脉数千年前的行动颇多可议之处,或许会在十大弟子之争上生出事端。此次前去比元山,你要小心了。”

    阮慈不禁若有所思,一径推算起来,她倒并不担心林娴恩破关之事,有她气运荫庇,二人禀赋不薄,再不会出事。不过倘若她看好的羽翼在比元山中纷纷折损,这对她也是不小的打击。

    元婴弈棋,数百年方才是一个回合,眼下一切都还在布局阶段,数年时光展卷即过,林娴恩和孙亦果然顺利结丹,一行人纷纷重会捉月崖,阮慈又赠他们不少法器,都是合用之物,众人便整顿行装,一道往比元山去了。

    第349章 凤阜血气

    此次出行,除却阮慈化身之外,洞天门下便共计有紫虚天吕真人门下秦凤羽、七星小筑玉真人门下齐月婴、蛰龙天欧阳真人门下迟芃芃,俱都是大有来历的人物,林娴恩和孙亦的底蕴便难免显得单薄了些,好在这几人并非争强好胜之辈,齐月婴本就温柔稳重,迟芃芃在下院镇守多年,那处虽然太平,却少机缘,虽然结丹极早,但如今不过是金丹二转,她几经浮沉,心性也颇多长进,更不会随意欺凌同门。唯有秦凤羽,平素不太说话,看着十分冷艳,她是紫虚天亲传,和阮慈关系最是亲近,众人也不敢随意扰她,只得供起来敬而远之罢了。

    阮真人这尊化身,也不过是金丹初期修为,她尚有数尊化身外出办事,听闻有一尊化身要去到北方寒雨泽一带寻人,能派出这么多尊化身往外历险,至少也都有金丹修为,便是在元婴真人中,也是法力深厚、根基坚牢的表示,更兼修有感应功法,神念这才能支应得来。不过众人也并未因此放下心来,这其中江湖经验最少的孙亦,也曾外出游历过数十年,深知化身在秘境之中并不牢靠,若是落入那些可以遮蔽神念的禁制,化身便会迟缓不少,甚至还会自行消散,除非阮慈能斩出因果独立的化身,不过这般神通,对本主损耗甚大,这一尊化身显然并不是这般。

    除此以外,从上清门一路往比元山,途中当真没什么险恶能拦阻众人,绿玉明堂对金丹修士来说,便犹如后花园一般,众人来到金波宗,金波宗众人自然极力奉承示好,阮慈并未露面,只遣了几名妖仆随林娴恩前去宗门,找李平彦洞府问好传话。林娴恩见此,便知道阮慈和金波宗并不亲善,只是同李平彦有交情而已,自然也不敢对金波宗假以辞色,摆出上宗架子,不论金波宗那几名金丹修士如何婉转示好,又奉上厚礼,只是摇头不纳,去往李平彦洞府处,听闻其日前曾经出关,那时已是金丹中期,但很快便离宗远游,寻找机缘,便放下礼物,当即回转。

    阮慈众人都在法舟之中等候,林娴恩回来稍一学舌,阮慈已是知晓,点头道,“李师兄一心道途,门内诸事总未参与,他脚步虽慢,但却走得很稳。”

    又笑道,“这些年金波宗气运逐渐削弱,他们长老也是急了。”

    她所说的乃是元婴、洞天级数的博弈,这群金丹弟子又是好奇,又不敢细问,阮慈也不多讲,她不愿和金波宗走得太近,只是因为金波宗是被丽真人扶持起来的宗门,而丽真人似乎婉转与洞阳道祖有关,这其中只有李平彦一人可以令她放心,这里头有许多首尾需要收拾,只不过现在暂且还腾不出手来罢了。一切只待十大弟子之争以后,再见分晓。

    若说丽真人要借金波宗对众人出手,倒还不至于,此处便等如是在上清门厅堂之外而已,王真人举步可至,当真要动起手来,那是自取灭亡,最多借机掺点沙子,但阮慈没有露面,派去的林娴恩众人身上又带了一样法宝,是她晋升元婴后,秋真人处送来的秋毫镜,此镜和瞿昙越曾经送给阮慈的揽镜功效相差仿佛,只是多了一样神通,便是可以照出气机变迁,真可谓是‘明察秋毫’,落入阮慈手中,更是借其禁制,还可观望气运因果之变,阮慈令众人中法力最弱的林娴恩去,不无试探之意,但林娴恩好去好回,身上倒没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可见金波宗,或者说其身后的丽真人还是十分谨慎,并未贸然出招。

    除此之外,一路并无波折,众人很快便从金波宗一路南下,来到凤阜河畔,只见那一条大河弯弯曲曲,铺向远方,河水略浊,波涛汹涌,灵炁旺盛活泼,更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河中不断遁行转化,惹得河中水妖不断追逐吞噬,往下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