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 第95节

作品:《借剑

    便耐心为阮慈解释道,“洞天生灵,便像是你的仆僮,何僮被人捉走,你明知修行紧要,也要拨冗前来寻找,这是为何?自然是因为你若不能维护为自己做事的人,便不会有人专一为你做事,便是你已为东华剑使,上清入室弟子,而对方不过是个小小开脉仆僮,但仍需要遵循这公平规矩。人心内的想法,更非权势地位能够左右,无论如何,人心总是道祖也不能改易之处,你想要忠心,便需要用庇护来换。”

    “洞天生灵和洞天之主的关系,便似是此般道理的微缩映照,若是生灵在外闯了什么祸事,而主人竟不肯护佑,而是将其视为棋子,随意抛却,那么冥冥之中,生灵物伤其类,便不肯在洞天中茂盛繁衍,这洞天内气运萎缩,灵炁散失,无形间也会影响到主人的气运。这也是为什么洞天真人,只要气运足够,可以开辟许多洞天,但大多数修士也只肯照顾一两个洞天便已足够,一来气运有限,需要好生珍惜,二来这洞天不够繁茂,开辟也是无用,没有生灵稳固气运,洞天本身是个死气沉沉的空间,禁不起动荡,而生灵多了,因果便不易收束,莫看生灵只是闯了一点小祸,因果气运之间彼此推动,卷入天大争端,最终身死道消,或是再也无法更进一步,只能沦为道奴的洞天真人,也不少见。”

    “你与附城子民,也是一般,倘若你不能约束因果,那么便要将气运去芜存菁,只取自己应得的一份,余下散乱气运,由它散失进气势场中便可。许多洞天真人都不知如何提纯气运,这是青灵门的拿手好戏,也是因此,此门素来左右逢源,因其在气运一道上,的确有独到造诣,除了寥寥十数宗门,少有洞天不必向青灵门求教。”

    “若你是器修,此时东华剑自然会汲取气运,为你精纯,如今也只能另行设法,本待再找时机,但既然你已到了望月城,受了众人朝拜,我这里传你一卷功法,你且花费几日功夫将入门那一层修得,精纯己身气运,此后如何腾挪变化,待拔剑之后再说吧。”

    阮慈究竟主修什么,王真人也没有问过,不过随她修为精进,有些话也不再那样避讳,好生教导阮慈许久,谆谆之情,便是连阮慈这样顽劣的徒儿也不好轻慢,好生就学,又想问王真人如何用感应寻人,可有什么小窍门,王真人却道,“功法已是传你,但你在此时修炼,却并非我本意,你竟一句话也别来问我。”

    说罢便将玉佩轻轻一敲,‘叮’的一声,在阮慈耳中回环了许久,竟令她神念有一丝扰动眩晕,阮慈捂住耳朵甩了好几下,也屈起手指在玉佩上敲了好几下,却终究不敢注入法力,令这声响传递到王真人那里。她也知道这是王真人对吹气的回礼,若是再启战端,吃亏的也只有自己。

    这附城一事,也是天外飞来一笔,此时听了王真人言语,才知王真人本不欲此事在此时分她心神,也是点头暗道,“也就是我道基第十层已经圆满,否则怎么也要到洞天境界,才能炼化气运……到那时候,附城该有多少人口了?不对,到那时早已过了千年之数,还没有城主点化护城大阵,这附城还能立足吗?但何僮经营此地,早在我圆满道基以前,这……”

    想了几转,也不曾细思,便又忙于城务,挑选了一些禀赋深厚的弟子,授予她出门在外时随手得来的功法,这些功法在阮慈看来没什么大用,但对九国中人已十分名贵,阮慈又赏下宝材灵玉,虽说有不少是从供奉中取来,但众人仍是感激涕零,还得闲去灵玉矿里看了几眼。

    修士闭关时日久长,一旦出关,不眠不休也是视若等闲,如此连轴转一般忙了数日,虎仆乘车而来,为阮慈送了一卷功法,名唤《太上说常清静经》,只得一册上卷,阮慈这才将杂事交给虎仆,自己闭关数日,将第一层炼得,直到功法可自行运转,这才一面精纯自身气运,一面得闲翻看栗姬送来的百余册族谱,随意拿了一册来,笑道,“让我看看,栗姬究竟当了几次新娘。”

    像她此时神念,眼光一扫,便是过目不忘,点验数目更是刹那之间,阮慈连翻了十几页,抽了一口气,“竟有百余次!”

    恰好董双成也来寻她做耍,闻言大笑道,“我也瞧瞧。”

    她拿起一本看了一会,抿唇道,“竟是一部活生生的城邦开拓史,你瞧这,这一年似有争斗,栗姬十余夫君都死在其中,又结了四门亲,从年岁来看,都是在争斗中涌现而出的人杰。还有一些和离的,似乎是因为那人的主君绝道转为外门,又或是投入其余势力门下,又或是双方儿女已经长成,无需再加照拂。想来这结姻一事,在中央洲陆更是随意,便如同结盟一般,两人一起生育一些儿女,便是结盟带来的好处,也是两人同心的保证。”

    阮慈问道,“南株洲难道竟非如此么?”

    董双成蹙眉道,“小门修士大约也是一般,但越是高门盛宗,便越是规矩重重。”

    以她重礼知耻的性子来说,大约是更赞成南株洲高门一些,阮慈也是笑道,“中央洲的人笑话我们是南蛮子,他们这里才是真正弱肉强食,哪有什么礼义廉耻?”

    董双成却又摇头道,“却也因此,南株洲在中央洲面前,压根没有招架之力,只有最野的规矩才能养出最野的修士,斗法之中天马行空、无所不至,中央洲之所以如此实际,乃是因为此地环境严苛,我去翻过城志,三百年来,望月城几乎每十年必有大事,不是别国征伐,就是天灾人祸。你那四个仆僮,便有门中照拂,想要在这豪强环伺的地界立足,便只能如此不择手段。众人皆是如此,久而久之,所谓礼义便也徒为笑话。”

    她走过一遭中央洲,也算是见多识广,这番话颇有见地,阮慈也很是赞同,心中却又浮起一念,暗道,“话虽如此,怕也有洞阳道祖的影响,他是商人,凡事最实际,又喜钻空子,婚姻这两个字,在这样风气之下,俨然便成为结盟所用,已是钻了空子,扭曲了在凡人中诞生时的原意,就不知道这婚姻之道是否也有道祖,若有的话,只怕是要和洞阳道祖打起来的。他们两个,便是大道之敌。”

    此一念刚一兴起,心中隐约又有一层轻微道韵聚拢,这便是她所想靠近大道本质,贴近实质,宇宙自然而然,给予反馈。看来其余大天,修士并不会如此滥结姻缘,这乃是秉持洞阳大道的周天之中,所特有的现象。

    这道韵反馈,要说是立刻增强法力,倒也没有,但无形中又有受到补益的感觉,神识活泼泼的,在内景天地中荡漾转动,对外界的感应也越发灵敏,甚而在翻阅族谱时,也能隐约从名字中感到少许因果牵连,更有模糊面容、气机浮现。虽说这都是开脉修士,或者是入门杂修,但金丹期能有此感应,已是不易。

    阮慈也是心中一动,想到王盼盼化身群猫,在望月城内外搜寻了一个多月,仍是一无所获,虽说也有这猫儿懒散的关系,但可见那晦暗气机精通隐匿之术。不如便借此感应明晰的时刻,试着探询一番。

    这一个多月来,秦凤羽已托辞见了城内有些道行的修士,将底摸透,也未曾发现端倪。而阮慈等众金丹修士,在气势场中是何等的庞然大物,可说是观照千里、明察秋毫,那人修为若非在金丹后期以上,便是想要逃遁,也很难避过几人耳目,更大可能还是潜藏在城中,以待时机。阮慈将族谱打乱,令董双成将这数百本族谱悬在空中,自己随意扔出一枚石子,那石子击落一本族谱,她便拿起族谱来,随手一翻,目注族谱中随意一个姓名,心中果然浮起些许轻微感应,和那晦暗气机有关。

    她心头微喜,笑道,“果然!”

    董双成亦是赞道,“慈师妹占卜之术,果是灵验。”

    两人当下也不废话,阮慈随手取出恒泽面,戴在脸上,化成一个长得和栗姬十分相似,在此地常见的彩衣小姑娘,董双成缀在身后为她掠阵,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感应寻了过去。

    第187章 幽微黑影

    以阮慈、董双成的修为,在望月城这蕞尔之地,真可说得上是随意化现。阮慈心念一动,不过是转瞬间便在城中街道一角浮现身姿,在神念之中,董双成在数百丈之外遥遥跟从,手中剑丸紧扣,随时可以出手,以剑修之能,这数百丈也便犹如咫尺。

    以她们两人修为,只怕这安国之内都是难寻敌手,艺高人胆大,虽说那晦暗气机胆敢擒走何僮,定然也有所依恃,但阮慈仍是丝毫不曾畏惧,在热闹人流中左顾右盼,便把自己当做随家人来望月城赶集的乡间小丫头一般,看似被望月城热闹集市迷住,四处游览,实则是顺着感应,逐步靠近。感应中那晦暗气机寄宿之人,其左右屋舍街坊,乃至和她交谈的乡人,都已在神念之中现出模样,虽然神色木然,色彩也不够清晰,但和眼见所差已是无几。

    因阮慈驾临望月城,仆僮部曲都汇聚此地,举办盛宴之故,四里八乡也陆续有安国大族来贺,又或者是前来贸易,只有来的,没有去的,这几日望月城中比之前更为热闹,也有不少本城居民乘势做些小买卖,那幽暗气机便是寄宿在一位在自己门口架了一条横板,卖些灵食的中年妇人身上,这妇人年约四旬,长相十分和气,收拾得也甚是朴素,看着便惹人好感,听左邻右舍口中称呼,也是极熟稔的,一家几代在此地至少居住了百多年。

    她卖的多是灵药饮子,以家常果蔬调味,放些最便宜的灵花灵草,饮子中也有些灵气,更散发芬芳香气,因售价低廉,生意颇旺盛,许多孩童都聚在摊子旁喝饮子。阮慈此前在别处还都未看过这种灵食,不免多看了几眼,那妇人便对她招手笑道,“小娘子,来,来喝一碗,便当是我送你。”

    这也是她招徕生意的手段,若阮慈是寻常女童,必然有大人跟随,哪好意思真白喝了一碗饮子便走,多少总要再光顾些。阮慈故作嘴馋,挪到摊子跟前,神念扫过木桶、瓷碗乃至这妇人周身,都未发觉什么不同,这妇人甚而不能感应道韵,只有粗浅体修功夫,看她把木桶搬上搬下,并不吃力,但也仅限于此,并无其余出奇之处。

    虽说江湖走老,胆子越小,但阮慈有东华剑镇压,连情种都不管用,更何畏其余?接过一碗饮子,怯怯道,“谢过大娘。”

    便小口啜饮起来,那妇人手中收钱,招呼着生意,也不在意,过了一会得了空方笑道,“小娘子,你大人呢?”

    阮慈道,“他们在后头,我跑在前面。”她还在寻找那晦暗气机,但此时已不复见,却不知是否那恒泽面遮去容貌,她又以敛息之术,将体内气息密密包裹,只露出凡人气息,因此未能触动灵机,招来感应。

    那饮子按说滋味应该不坏,但阮慈不喜凡间饮食,只是慢慢喝着,拖延时间,那妇人又笑问她今年多大,从何处来,都被她敷衍过去,左右又有人笑道,“小丫头,你莫和家人走失了,快回去寻吧。”

    那妇人忙道,“你可别乱走动,只在这里等着,他们往前寻找,自然会找过来,若是不成,我再抱你去寻道宫仙师们。如今城里来了真正神仙,必定能为你寻到家人,你勿惧怕。”

    如此妥帖周到,显是个善心娘子,阮慈点头正要道谢,只听得身后一阵欢笑,转头看去时,庄姬和几个小丫头一起冲到摊子边上,争先恐后地叫道,“大娘,我要白心草饮子!”

    “大娘我要黄花饮子,给我一朵漂亮些的黄花可好!”

    都是七八岁的小娃儿,正是调皮时候,你一言我一语,好生吵闹。那妇人一边打水,一边指着庄姬对阮慈笑道,“你瞧,这小丫头便是随仙师来的,本是庄国人,从庄国到安国,等闲也要走上一年,她随着仙师们,十数日就到了,还是走得慢了,仙师们的本事可大着呢,一会若是你家人还不来寻你,便叫这小姐姐带你寻仙师去。”

    看来庄姬这几日时常在街头玩耍,已和众人混了个脸熟,阮慈做出怕生的样子,点了点头,偷眼瞧着庄姬。庄姬对她咧嘴一笑,拍拍胸脯,她在阮慈面前怯生生的,到了街头很野性,“小娘子莫慌,包在我身上。”

    说着,便拿了一个碗,仰脸去接那妇人为她添的水。阮慈跟着瞧去,这一瞬仿佛时间都流得慢了,只见那清凌凌的井水,犹如碎玉烂银,从勺中泼出,便有一滴犹如微尘一般的水柱中,藏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再仔细看去,仿佛是一道符文。

    果然占卜不假!

    阮慈伸手向那黑气捉去,那符文竟极有灵性,在水中一闪,便要化为无形,阮慈不怒反笑,叫了声‘来得好’,指若莲花绽放轮转,掐诀拈去,无形间已锁住那符文所有去处,她入道以来,并未修过完整道统,所有对敌手段都是从意修中得来,可谓是五花八门,也亏得阮慈天生颖悟,无论是南崇洲屈娉婷,还是第五苍那些阴损手段,一并连平日里看旁人出手时偷师的招数,都是兼容并蓄,这一招便是从灵远识忆中而来,北幽洲亡魂有些极为狡诈,又难捕捉,灵远等弟子最擅长便是捉摄气机,定拿魂魄,此时对付着小小符文,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符文终究势单力薄,一闪一冲,俱不奏效,被阮慈捏在手中,这感应要比此前不知明晰多少,阮慈神念之中,刹那间便映出一股阴柔气机,犹如薄雾黑烟一般,极为擅长隐匿,但一旦被阮慈读去,望月城中顿时再无容身之地,气势场中,犹如多了一轮大日昭昭,四处照去,无数黑气好似受不得日晒,从百姓囟门涌出,在这些熙攘人群一无所觉之中,汇聚到阮慈身侧,往庄姬身上冲去,不片刻就将她浑身笼罩,而庄姬依然捧碗待水,那第一滴水,还未落入碗底!

    ‘叮’——

    水滴轻落,发出细微声响,那黑气往庄姬鼻孔中直钻入去,庄姬却浑然不觉,接了一碗水,欢喜道,“谢过大娘——啊!”

    这一声惊呼,却是见到身边那彩衣小丫头,不知何时已化为尊贵无比、神秘莫测的少女主君,不由骇然而呼,正要见礼时,表情却逐渐凝固,由那惊骇缓缓转为神秘,竟是露出了一丝成人化的奸狡微笑,幼小身躯后退数步,骤然化作一股黑烟,往天边飞去,刹那之间已是鸿飞冥冥,不知去向。

    变生肘腋,街坊众人此时都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才刚转头看来,只见街中又是一道遁光如烟乍起,跟着黑烟直飞出去,一转眼一道白光,如剑如电,从不远处拔地而起,也往那方向追了过去。集市中这才是一阵大哗,不知多少人搁下手中事务,翘首盼望天空,纷纷道,“这是!这真是神仙手段!”

    “这便是金丹真人么!”

    不少顷,道宫中又有数道灵光闪出,可见一猫一鹿,都是通体洒落灵光的祥瑞仙兽,在空中狂奔了几步,这才化为栲栳大的遁光,依附最前方一道锋锐无匹的遁光而去,众人都是一阵骚动,又等候了半日,见再无人追出,道宫中反而传来几声咆哮,仿佛有猛虎在其中啸叫,将城中浮动人心气势镇住,这才各自慢慢收心办事,却也不免纷纷议论方才这一出好戏,都道定是仙师斩妖除魔,也不知编排出了多少故事,从此在此城流传,逐渐隐入传说不提。

    且说阮慈这里,虽被那遁光走脱,但心中却也并不慌张,虽说那遁光速度极快,幽幽渺渺仿佛随时可能隐没在空中,但这黑烟寄托之体乃是庄姬,她在气势场中便不会失却感应,而且这黑烟明显不是修士正体,庄姬只是一个孩童,未曾开脉,精炁极为有限,而阮慈则是法力无尽,便是两人遁速相同,追上其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们小心些!”

    她还往后传信,“把守心灵,此子有魔门神通在身,可以寄宿人心阴暗角落,只跟在我身后,不要贸然接近,若被它凭依到你们身上,那就不好打了。”

    众人皆是各自传言道了声明白,秦凤羽急急传音道,“小师叔,此人为何寄宿在庄姬身上?可是早有伏笔?”

    “这黑影法力有限,我们一行人中唯一没有修为的便是庄姬,且连日来都在街头玩耍,盯上她也不稀奇。”阮慈心中也早有答案,因道,“庄姬不知喝了多少符文下去,才能让他转眼间侵夺心智,凭依附体——这人这是逃往哪里?”

    “好似是良国方向。”秦凤羽道,“是要逃出大阵吗?小师叔小心些,若他逃出去,便不要追了,良国附近正是鬼瘴爆发之时,污天浊地,最易隐藏,这人说不准便是借机潜伏进来的魔门弟子,或许就来自燕山!”

    阮慈冷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玄魄门连比元山都进不去,此处还能让燕山来客潜入么?只是弄虚作假,让魔门弟子来背这个黑锅!”

    在她心中,实则是最猜疑徐少微的,因她成婴时机所剩无几,要拿她去换那口阳气也不稀奇,也只有门内势力,才能在九国中动手动脚,不会惹来洞天震怒。这黑影不过是故布疑阵,吓阻她而已,又或者这本身便是一局,何僮便被藏在瘴气之中,若她没有及时寻到救出,也算她胆色不足、手段不够,若她能及时感应到何僮,那对方也就甘拜下风,宁可低头认输,了却此局,不再继续无意义的对立。因此阮慈并不攻伐这黑影,只是任其逃遁,在其后追逐,因这黑影此时遁逃,似乎没有耗用太多灵炁,还在消耗自身法力,若是迫他动手,那便是害了庄姬。

    金丹级数的追逐,比起那缓缓行驶的法舟,不知又要快了多少,不过是两个时辰,便从安国、蔡国上空掠过,又经过数个国度,已是没入良国境内,不多时,便见到气势场中大片大片的污浊之力,又混杂了鬼哭神嚎的可怖啸声,虽在极远处,但已是令人隐隐有烦闷之感,再看地下良国,虽然还是青山绿水,但空中难免仍有淡淡阴霾,草木也没有其余几国那般生气盎然。虽有大阵阻拦,但在这瘴气爆发之时,空中依然不免弥漫着死气、鬼气、幽冥之气,偶尔还有五色光华闪过,想来便是此前上清坊市有人提起的时空之物。

    阮慈追到此处,也发觉良国极高空中,空间有少许不稳迹象,仿佛有人从空间通道中被抛飞出来,一路下坠时留下的余痕。虽说不是空间裂缝频现,但若非身法灵活、感应敏锐,也很难在此处维持太高的遁速,只是那黑影并未受到影响,便是被空间裂痕穿过,也未有任何摇晃,显然其形态已在虚实之间,在此处倒是成了一个优势。甚而还在空中停驻一瞬,浮现庄姬面孔,悠悠转来,露出一丝讥笑,这才继续往前逃去。

    阮慈冷笑一声,抖手往后抛出一辆飞车,叫道,“你们上车走。”

    自己却是夷然不惧,仗着感应功夫,在那空间裂痕之中反而更提高速度,遁光几乎划出残影,刹那间便赶到黑影身后,笑道,“孽障,哪里跑!”

    正说着,养盼环骤然在黑影之上现身,往下只是一罩!

    第188章 魔影晶石

    金丹修士斗法,法器也依然实用,便是元婴、洞天真人,也多有随身法器,虽然只需灵气便可驱动,但胜在耗用极小,若使用得法,可收大用。这养盼环当头罩下,不断翻转,道道残影,恍若是一个大圆笼子,将那黑影困在其中,看似残影之间还有些缝隙,但气势场中却可观照出,缝隙中一样遍布灵气,那黑影若要从中穿过,便可能被阮慈灵力黏上,便能逃出笼子,也难以逃出太远。

    说时迟,那时快,那黑影狂笑一声,身形在虚实有无之间来回闪烁,竟是从笼中悍然穿出,丝毫没有沾惹灵力因果,反倒是养盼环被黑气一扑,光华顿时黯淡了不少,显然灵性大损,被阮慈一招,便化为原型,往手中投去。

    “小心,它距离本体越来越近了!”

    王盼盼远远叫了一声,董双成一声轻叱,脑后升起一道纯白光华,异军突起,刹那间仿佛将场内所有肃杀气势夺来,化为这堂堂一剑,向那黑影刺去,两人气势已是俨然锁定,在阮慈望去,两人间已是多了一条因果线,短而分明,只有一个意念,那便是此剑必中!

    剑修令人畏怖者便在于此,任你百般机巧,我这一剑必中!

    是生是死,只看这一剑之后,是谁能活着离开这气势场!

    “难怪剑修出手时,敌人心中都会有此剑无法躲避之感……”阮慈也是思忖,“但恐怕……”

    果然,那黑影似乎也知道自己被因果锁定,不慌不忙,身形突地变小下落,刹那间便现出庄姬身形,小女孩面若金纸,往下落去,董双成那剑光从她上空刺过,周游一圈,无功而返,而落往下方的庄姬体内又冒出层叠黑气,转瞬间又是一道黑影,大笑声中往外逃去,反倒是董双成收剑之后,面色苍白片刻——这全力一剑未能建功,锋锐之气反噬其主,她此刻也绝不好受,短时间内怕是无力再发一剑。

    自阮慈出手以来,兔起鹘落,不过是数个呼吸之中,黑影已和两人分别过了一招,身后众人刚上了飞车,还未能赶到。阮慈见董双成不行,取出揽镜往上一抛,揽镜发出莹莹光华,在她驱使之下,镜光如电,追向那黑影照去,口中叫道,“你敢吃我这一剑么?”

    话犹未已,一拍灵华玉璧,已是叫出九缕东华剑气,手持九霄同心佩,灌入灵炁增幅自己神念,那九缕剑气化为游龙彩凤,清鸣声中,向那黑影追去,便犹如九样法宝同时攻到,更有那揽镜紧追在后,发出灵光股股,照向黑影。

    所有影、烟、魇类化身,都被镜光、烛光等法宝克制,那黑影显然十分忌惮揽镜,但此时若是再潜入庄姬体内,镜光若把庄姬定住,他也一样难逃阮慈之手,他闷哼一声,身上蓦地亮起一层血光,速度又快了不少,往前一蹿,和那青空似乎融为一体,只见到一个极淡的血影,往时空之物方向投去。

    阮慈怒道,“贼子敢尔!”原来那血光之中浮现淡淡精炁,显然是用秘法抽取庄姬本源,以此补充法力。

    交手至此,众人都知道此人必定也是金丹修士中的强横之辈,秦凤羽在车中大声疾呼,叫道,“小师叔!莫再迫他,否则庄姬没命!”

    王盼盼却要直接得多,喵道,“小心诱敌之计!”

    区区一个庄姬,性命还不值得秦凤羽如此着紧,只是她结丹之后历练多些,怕阮慈年少气盛,不肯听她相劝,因此只拿庄姬来当个借口。阮慈知道他们最怕自己出事,因此宁可纵走敌人,也不让她孤身涉险。但心中却有强烈感应,知道正主只怕就在时空之物附近潜藏,若被那黑影和正主汇合,且不说庄姬、何僮,只怕眼下几人都无法平安走脱。

    固然此地是九国之内,犹在上清门羽翼之中,王真人等可以随时显化,但琅嬛周天不喜以大欺小,这黑影倘若是金丹修为,王真人恐怕也未必会出手,且阮慈虽不好胜,却也不喜倚仗旁人。更有隐隐感觉,仿佛自己拔剑机缘,就在前方,当下哪还顾得上身后提醒,叫了一声,“你们小心!”

    内景天地之中,玉池浪涌,道基大放光彩,阮慈眼中仿佛现出无数景象,每一层都是当前世界,但却又是完全不同的角度,将这气势场中气运、因果、道韵等一切因素全都照出,甚至黑影体内的结构,也被她看得分明,那黑影以一块晶石为核,晶石藏在庄姬腹中,发出颤颤黑丝,那黑丝在气势场中四处蔓延,仿佛是蛛网一般,以此来侦测敌方行动,更可借助来攻气势,犹如蛛丝一般往前抛飞飘荡,只要蛛丝所在,那黑影便可快速遁行过去,犹如瞬移一般,这一招虽可从法力奔涌中看出,但它竟还没有动用,依旧藏了一招!

    在这仿佛凝固的时光之中,阮慈出手如电,在各层景象之中,压、切、点、断,压低气运,切断蛛丝,点掉因果,断去退路,刹那间将所有蛛丝全都斩去,又往身后推出一掌,令飞车改变方向,往后飞去,这般一来,众人心中对黑影的敌意,蓄势待发的攻击,便不会成为气势场中那股突出的气势,蛛丝也就无从借力飞扬。

    至于阮慈自身气势因果,她无师自通,似乎悟到一门神通,从云子之中扯下一缕云气,拂过因果,当即便在气势场中化为无形,令那蛛丝无从借力。揽镜从身后直飞过来,颤动中洒落点点白光,将气势场照得通明,连一丝阴晦都无从容身。九道剑气封锁所有生门,把黑影围在四周,直到此时,那黑影才堪堪一颤,仿佛刚发现不对。时间流速,也直至此时,才刚恢复正常。

    “时间法则!”那黑影似乎极是诧异,大叫一声,浑身发颤,像是又要使出什么神通,那九道剑气哪会给他机会,镜光一罩,剑气往周身一合,便是什么魑魅魍魉,在东华剑无坚不摧的剑气之下,也是烟消云散,此地距离那时空之物,不过是数十里地,也只是他几次瞬移的功夫,但这黑影终究是未能逃回那处,而是折损在了最后一步。

    黑气消去,庄姬苍白小脸,渐渐显露,她原本神完气足,一望即知是个活泼聪慧的小姑娘,但此时形容枯槁,眼下黑青,仿佛已是病入膏肓,但毕竟是活了下来。阮慈将她定在空中,用揽镜一寸寸照过,镜光只在她丹田处打转,阮慈也是点头道,“知晓了,是在这里。”

    便伸出手来,没入庄姬体内,捏住一块黑色晶石,缓缓取出,她这一手竟并未伤到庄姬躯体,小女孩依旧双目紧闭,阮慈见了也有几分可怜,随意弹了几滴灵露到她口中,叹道,“一会让天录给你看看吧,也不知能否养得回来。”

    她将剑气收回,但揽镜却依旧在身侧逡巡,不断发出镜光,照向四周那昏黄色山水,此地望之已是殊非人间,反而颇有些幽、冥、魔界的味道,若有敌人潜伏其中,也是不易发现,既然庄姬已经救回,阮慈也就不再往前去了,她虽胆大,但却也并不傲慢,这黑影只是一道化身都如此难抓,本体若是潜在时空之物周围,还有上清内应襄助,她一人前往,便是不死,也讨不了好去。

    因董双成有些轻伤,也回身上了飞车,众人如今是分成两波,阮慈在原地等候片刻,被她击回的飞车也赶了过来,众人纷纷下车,神色都十分郑重,更将气势尽量收敛,毫无把柄流露在外,阮慈见此,心中也是微微一宽:显然都是大有斗战经验的老辣之辈,不必她说,仅从回推飞车之举,便猜到了她的顾虑。

    此处最生涩的便是天录,但他颇为擅长疗伤,那庄姬又是因果中人,阮慈本欲令他在车中留守,心念一转,便对它道,“你跟着董姐姐,走在我们中间,顺便带着庄姬,封她七窍,再喂她些丹药,她损耗甚重,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天录心肠最善,闻言忙上前抱起庄姬,紧随在董双成身边,阮慈和秦凤羽一前一后,王盼盼跳到阮慈肩上,黄橙橙的猫眼往前方看去,幽幽说道,“那里好像藏了许多讨厌的黑耗子。”

    它虽有金丹修为,但却极少出手,阮慈也不愿让王盼盼对上强敌,把它抱在手中抚弄了几下,道,“盼盼,你藏起来,到灵兽袋里去。”

    王盼盼落入灵兽袋中,只要阮慈愿意,仍可查看外界,和她传音对话,只是不能动用神通,但同样也不会被外界伤到。王盼盼微微一怔,先道,“我能帮你照看身后……”

    阮慈摇头道,“此人手段诡谲,恐怕有攻心之术,我怕它侵入你心灵之中,种下种子。”

    她未说明的,乃是金丹修士之间,要种下心灵种子并不容易,譬如周知墨,筑基期的他要给众人种下魔念,便要装神弄鬼,削弱心灵防备。如阮慈、秦凤羽这样的一时人杰,想要找到心灵缝隙,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们更快。但王盼盼魂体可能不全,这种神念有残的修士,本就是魔门修士最欢喜的目标,再次就是庄姬这样未曾入道,心灵开放的凡人,也是一道美餐,是以阮慈要天录封锁庄姬七窍,便是以免她稍后又被侵入,再度沦为凭依傀儡。这般经揽镜照过无恙,再锁住七窍,不但可以防住那魔门手段,也能锁住庄姬的精炁、神魂,有助于伤势恢复。

    天录动作颇快,已将庄姬身上所有孔窍都用桃木塞好。踌躇片刻,将她背在身后,道,“慈小姐,她进不得人袋了。”